杨末儿一直等在坤宁宫外的耳房里，滚滚的奶茶已经上了三回，进去回复的李福还没有出来。

    青狄端坐在书案之后，李福垂手在侧，她端详着手里的一张描金纸笺，上面只有棱角分明的四个字，“甚是好玩。”

    是小儿子崔珏的字迹。

    看了一会儿，细细问过刚刚在外面发生的事儿，她想了想，不多时脸上便绽开了花儿。

    能得她挑剔儿子这四字的评价，这个末儿姑娘果然有些不同。

    “传我的口谕给她，今儿就不见了，让她回去准备准备，七天后入宫，给永嘉公主做个伴儿，顺便学学宫里的规矩。”她想了想，追回了已经出门的李福，“不，拟正式的谕旨，盖我的凤印。”

    就这样，杨末儿莫名其妙地被接进了宫，叫大黑猫吓了一遭，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被送出了宫。

    “这一整天在宫里，你就只见到了李公公？”杨夫人也觉得这事儿太过奇怪。

    杨末儿点了点头，脑子里却闪现出她颤抖着手去抚摸大黑猫时，被一道看不到的视线紧盯着的诡异感觉。

    本朝两位未嫁公主，每年宫里都会从世家选一两个贵女作为伴读，长则一年，短则几个月，住在朝阳宫中，学习皇家典仪。被选中者，莫不以此为极大荣耀，一则算是公主的闺中密友，二则曾经“养在皇家”的名声在待嫁择婿时，也是极有裨益的。

    往年这种打破头也挣不到的名额，朝阳宫一日游后，竟落到杨末儿的身上，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盖了凤印的旨意。

    杨夫人突然想起杨末儿刚出生时，那个游方的赖头僧人给她批过的八字，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大女儿入东宫好歹封了个良娣，只要没有大错，未来锦衣玉食的日子倒也指日可待。可这小女儿一无美姿容，二无贤名声，怎么就没有任何缘由和兆头的，竟入了皇后的眼，被接进朝阳宫做公主伴读。难不成日后要指婚给哪位勋贵，或者封个公主去和亲？

    杨夫人越想心越慌，提笔便给平阳关的侯莫陈顺写信，想讨个主意。

    “儿啊，明天跟阿母去一趟宝兴禅寺，一来给你阿耶和大哥求个平安，二来给你也求个平安符。”信封好后，她想了想，还得再求求神佛，“要是再能给你求个好姻缘就更好了。

    “阿母！”杨末儿有些不好意思，“我都说了，我要一直在你身边。”

    “浑说，哪有女子一直待在阿母身边的道理，阿母只是希望你日后能遇到个真心待你的郎君，求佛祖保你一生一世顺遂无虞便好。”

    想起那赖头僧人的话，杨夫人心里又开始敲起了鼓。

    崔文崇佛，定都上京后，在城里城外修建很多寺庙，其中香火旺盛的国寺便有八九座，远赴西域请来的高僧经常在这些国寺里宣讲佛法，或者做些水陆道场，每至此时，整个上京城都好不热闹。

    在上京城众多的寺庙中，修建在上阳城外秋月山上的宝兴禅寺不算出众，它主要是以世家供奉为香火来源，其中侯莫陈顺家便是最重要的香客之一。

    连日的大雪，出城的路并不好走，侯莫陈家的车队走到秋月山下已经快到正午，眼见着天越来越阴沉，北风里的雪花儿已经控制不住得要从天上倾斜下来。

    前面骑马引路的长随抬头看看天，又看了看身后的车队，赶紧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来到杨夫人和杨末儿的马车前，担忧地请示，“夫人，路上积雪太多，稍微走快点，咱们这马就打滑跪下，照这个趋势，怕是晚上要在山上留宿一夜了。”

    昨天着急拜佛，杨夫人也没想到平日里半个时辰就能到的路程，今天竟然走了整整小半天。

    现在才到山下，软轿抬上山约莫还得小半个时辰。

    她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天，“嗯，去吧，先派个人上去，跟怀悲大师打个招呼，今天有未出阁的女眷在，收拾出个肃静的单独院子给我们。”

    “是。”长随转身离开，吩咐下面的一个小厮，快步上山去报信。

    金刚怒目，菩萨慈悲，大雄宝殿中香烟袅袅，唱经声伴着木鱼敲击声，绕梁不绝。

    杨夫人带着杨末儿恭恭敬敬地跪在菩萨脚下，认认真真地三叩九拜，口中念念有词。

    宝兴禅寺的主持怀悲师傅亲自陪在她们身边，拜了菩萨进了香，供奉了大缸的香油，便引着她们往后院走去。

    此时，天已经阴得黑了下来，鹅毛大雪飘飘摇摇，充斥在天地之间。

    杨末儿稳稳地搀扶着阿母，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幽静之所。

    “怀悲大师，一会儿我可以自己过来走走吗？”大阿舅博学多识，也曾教授她佛法多卷，刚刚在前殿看到各座殿宇里的般若金刚，她就生了好奇之心，只是阿母心中拜的是俗世之佛，她不敢轻易造次。

    自从跟着阿耶从平阳关回来，杨末儿便认认真真地做起了上京城的贵女，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读书习字做女工便是日常的活计。别说射箭跑马，走路稍微快些，都得被杨夫人数落没有闺阁女子的仪态。

    今天好容易离开将军府，她的心里早就长了草，要好好地逛一逛，哪怕是在大雪天，哪怕是只限于小小的秋月山宝兴禅寺。

    “这个，夫人？”怀悲大师知道这是侯莫陈家未出阁的小姐，有些为难地看向杨夫人。

    虽然大雪封路，今天进山入寺的外人极少，但他也怕遇到个外男冲撞了这贵女。

    “收拾妥当，你带着苦柰前后转转吧。”想起女儿马上就要被拘到宫里前途未卜，杨夫人有点心疼。“不要走远，遇到外人躲远点儿。”虽然她可以单枪匹马闯边关上战场，可回到上京城，做上京城的贵女，要守的便是上京城的规矩。

    “我晓得的，阿母，我转转就回来。”杨末儿答应了母亲，转头对苦柰眨眨眼睛，苦柰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