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很好
看来,她拿不到宜阳密图,其他门主便不会承认她的加入,白鹤亦不会解释其其中奥妙。
她简单梳洗一下,在小几上摊开书简:
强韩书五:宜阳密图。
宜阳者,天下黑金尽出,世人皆知,却无人得知宜阳亦为赤金库。上古商汤伊尹藏,集九夷之宝,传后世者,赤金百万,巫术万卷,铜玉者不可数。得宜阳,得天下巨富,得天下密术。地址不可考,世间只流传一宜阳密图。
伊尹她大约知道些。为相商汤,相传擅医巫。但是这伊尹藏,倒是没有听说。非公子独列为强韩之五,必有他的原因。
再说这侠岑。韩城外五里有他的封地,入朝虽少,却也正式朝拜,见过几面。堂而皇之地以公主的身份拜访,过于唐突,亦拜访无名。只剩夜探。若是夜探,她对侠氏知之甚少。
她叹了口气,将竹简收起,放入牛皮套里,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为何事叹气?”
她吓了一跳,竹简掉落在地上,转身看到方可站在身后。她慌忙想拾起竹简,却已是来不及。方可捡起竹简,淡淡地看了一眼竹简的牛皮套上强韩书几个字,皱了皱眉,缓步踱至屋内书柜前,将竹简放回书柜上。
“公主该有公主的样子,如此慌乱,成何体统。”
“是的,方可。”她赶忙恭恭敬敬地抚平衣摆。在方可清醒的时候,公主的礼教可半点马虎不得。这韩院里,若是不摆出这些王族的架势姿态,恐怕已经没人记得她们还是韩院内的夫人王女。
“昨夜留宿西院?”
“是的。”原来白鹤已经安排过。
“琴练得如何?”
“什么?”
“昨夜留宿西院,不是和韩安的新宠习琴么?”方可的眼光突然变得怀疑起来。
“段美人琴艺自然出众,否则,如何受到韩安的钦点嫁入王室。”
她微笑地应对。方可近年来变得越来越难以应付。虽然许久未曾关她入蛇窖,却是开始督促她学习各种宫廷礼仪。这柳月琴便是其中一项。宫内如今大多王女都在学七弦古琴,方可却不知从何处为她寻得这把柳月琴。方可传授之时
她还尚不知这柳月琴的由来,直到看到白鹤的书简,她才方知这琴来得稀有,本是自月氏从秦赵燕之地传入中原,是故亦有人称之为秦琵琶,想来是琴身状似柳叶又因月氏之故,所以亦称为柳月琴。白鹤昨夜是如何跟方可交代的,她倒是很好奇,毕竟会弹的人韩院里还没有几个。
“琴艺只是表相,琴韵方可扑捉人心。这点不要搞混了。”
“扑捉人心?”
方可的眼睛带着危险的笑意,从她的琴架上取下柳月琴抱在怀里,轻轻一拨:“人心如同密图,若是得知其中奥妙,便可握在手心里。”
方可跪坐正席,芊指一挑,琴声如珠如玉,如语如述。
方可的眼睛似乎带着魔力,她无法转开:“气运百汇,琴音不可过急,亦不可过缓,宫,角之音起弦,商,羽之音摄魂,人心便入如迷阵……”
意识在吟楺琴弦声中逐渐涣散,不知名的迷雾从方可拨挑琴弦的指尖扩散开来,白茫茫地一片,让她不知身在何处。方可的声音伴着琴声,仿佛从天外传来:“现在,告诉我,你昨夜身在何处?”
“我……昨夜……在……”嘴唇像是自己有了意识般地蠕动。
突然脚上一阵冰凉,让她猛然一惊,环顾四周没有一丝白雾的影子,只有赤练王蛇正缓缓地滑过她的脚踝,她怎么了。
刚刚一瞬间的意识似乎突然消失了。她再次对上方可的眼,方可眼睛里一股杀气,正看着赤练王蛇,四只手指紧紧地按着四根琴弦,几乎掐入琴木。她下意识地将赤练王蛇藏与身后。
“方可?”方可刚刚好像问了她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怎么想不起来了?
“昨夜练琴,功效如何,吾倒是要听听。”母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杀气已然褪去,仿若方才只是她一时混乱的错觉。笑意温婉,将柳月琴递了过来。
她松了一口气,接过柳月琴,将赤练王蛇缠好在腰上,坐直了身。
四弦十二柱,她早把玩得熟络,想也不想,下意识地随手一勾抹,弹起起一首卫风淇奥,琴声清脆,让她想到昨日卫庄门前一排翠竹,一个弹挑,似乎又看到了翠竹前的池塘里跃起的锦鲤。随着琴声节奏的低沉,她又想起了方才面对宜阳密图的束手无策……
“停!”方可突然厉声呵斥,她惊了一跳,指尖一划,勾断一根琴弦,断弦在指尖上划下一抹血痕。
“不管你心里那人是谁,最好尽早忘掉。”方可指尖抬起她的下巴,眼神锐利,直剜她的心脏:“韩院之内,绝不可动情!”
“方可,为何?”
“若是动情,男人便只会将你作为一件工具,无用则弃。”方可的眼神变了变,氢上了一丝雾气:“若是不想万劫不复,绝不可动情!”
“方可,我没有动情。”她何来的情动?对于卫庄,只是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是么?”方可严厉地看着她:“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为何风雅颂里你独选了这首卫风淇奥。你平日里弹琴,琴艺熟络,琴音工整,不似方才,多用变徽,变羽之音,吾听来,琴音里全是无谓的念想?!”
“卫风不过信手拈来,并无他意。多用变音,是昨夜段美人相授,方可过虑。”她居然不知不觉地用了变音?!学七弦古琴之时,方可曾说变音乃楚地情韵,情调子里常用,却是入不得庙堂的非礼之音,堪比卫郑之风。
“是么,如此最好。记住,除非他日远嫁,否则不可动情。”
方可收回了手,她喘了口气,竟有劫后余生之感。方可取来一尊药瓶,在她指尖之处细心料理。方可,总让她琢磨不透。
一时似乎弱不经风,一时却又锐利无比。一时对她管教极为严厉,一时又放任她四处游走。一时对她极为残酷,一时又倾尽所有。这般反反复复,让她已然分不清方可对她是爱亦或是恨。
“此弦一断,韩城之内只有卜家西河堂或许会有琴弦可续。后日让宫人替你出宫走一趟。”方可替她包扎完后,淡淡地说。
“为何后日?”
“因为明日是一年一度的商日,卜家照惯例会将所有的货物送至段家,侠家,公厘家三大公族。恐怕到时就算韩王安亲自上门,人家也无暇顾及。”
“对了,西院送来一婢女,做人做事还算可心。吾已经做主让她留下,膳食有她安排,汝可不必事事躬亲。”方可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步出了她的房间。
方可走后,她立刻入了内室,除下精致的发簪,简单地将一席长发束与脑后,换上一套翠色宫衫,出到正堂,在六尺铜镜前一站,倒是有些宫人的味道了。刚想到方可提到的西院送来的婢女,印在铜镜里窗外的树枝无端突然晃动了一下。
她追出院子,院子什么人都没有,安静得连平时鸟儿叽喳乱叫的声音都没有,只从树上飘下一根青白色的羽毛落在她的手心里。
毛色倒是和卫庄送来的鸟儿有几分相似。最近似乎总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她四周打量了一下,安静得让她起疑。有些事,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她伸手触到树枝,让赤练王蛇顺着她的手臂缠绕到树上。
随后照列用了白鹤昨日出宫时给她的出入令牌,抱着柳月琴又从侧门出了宫门。
一路打听西河堂,终于在离寒烟馆两条街的逵市里找到了。其实并不难找,人一听说她打听卜家的西河堂,都说:“外地来的吧,韩国第一商卜家的西河堂都不知?顺着东大街走到逵市,街口第一家便是。”
韩国第一商?看来言不过实。东大街虽一眼望不到头,但是西河堂却是逵市里目之所及最大的商号。金漆的牌匾,西河堂三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入内,燕革到齐盐,秦玉到楚鱼,各类商货一应俱全。走到弦乐处,左手边上是一排的笛子,前边是些书简,一儒生打扮的少年正把玩着一只青竹笛子,右手边上是一排的五弦,七弦的古琴。她张望了一下,果然看不到柳月琴。
“宫女姑娘,可是有什么中意的?”一位身着灰白衫,蓄着八字胡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看到她手上的柳月琴,惊讶地问:“这把可是柳月琴?”
“正是,琴弦断了,不知可否将它续上?”
“这琴弦……”男子接过柳月琴,弹拨了一声,又仔细地摸了摸左边第二个弦轴,又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才意味深长地说道:“蜀地的雪蚕丝做的,千钱难得。”
“如何要得千钱?”怎么可能,这家伙一定诳她。一根琴弦都要千钱,一把琴还不万钱之数。方可月俸也就那些,哪来的万钱之数给她寻的琴。
“蜀地如今归了秦,这路途关卡各种关节打通本已费事,再加上雪蚕通身雪白,生于高山峻岭,难以攀爬之峰,想得一只,已是费劲功夫,还得配合时间让其吐丝,没有数年,难得一丝。千钱之数,已是概算。”
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这把柳月琴,他笑了笑,眼前这位姑娘虽然一身朴素宫人打扮,眉宇之间那份倨傲与英气倒是与公子非如出一辙。身段袅娜,体态风韵与另一女子十分相似。那位女子已很久未现身了,他暗自感慨。
“若是有千钱之数,此琴今日可否续上?”此人而立之年,目光精烁,微微一笑,眼若弯月。商贾图利之辈,言语听起来合理,却真伪难辨。千钱之数她自是没有,不过韩安可不缺这千钱,她暗自盘算该如何从白鹤处下手取些财资。
“这就难说了。前些日咸阳来货时,我这倒是来了两根雪蚕琴丝,只是刚好送了人。若是姑娘有急用,还得看看那人是否肯割爱。”
冲着这把柳月琴,按照约定,他可是不能说不的,不过他手上的确没货,再加上让她来到此地的人意不在弦,不过是让她入这汤浑水罢了,只是这般水灵的姑娘,那人竟也舍得?与他们一道,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之忧。也不知道这位姑娘的胆识与应变能力如何。
带过去给那个识人看相的家伙瞅上一眼,或许能定事儿。他一边打量着柳月琴,一边思量着。
“无需备车?”
“此人此时估计不在城内,要寻他,恐怕要到城东末的溶月林。马车并不易进入,宫女姑娘请。”他倒是要先试一下这位姑娘的脚程如何。
方才见他出面维护韩老,对他有些敬意。如今却对雪蚕丝一事说法含糊不清,让她又心生防备。她单手摸了摸腰上的赤虬鞭,虽然没有带着赤练王蛇出来,不过若是他有什么不轨,这赤虬鞭也足够教他吃苦头。
“姑娘这边请。”男子接过小厮递来的书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带头走了出去。她抱着柳月琴,放在防备地跟在男子身后。
走到街尾,听到左手边的巷口里传来一阵,殴打声。她转头望去去,三五个门客正围着韩老拳打脚踢。边上站着公子若。
巷子里围看的倒是不少,却没有制止的。人人脸上有谴责之色,却无人敢出声。
“就没有人去制止么?”
“恐怕制止也徒增韩老的厄运。若是公子若不出这口气,只怕他日就非这般拳脚之祸了。”她看到西河堂少东握紧了拳头。方才他制止了公子若,一转头,韩老便讨来一阵殴打。这便是这些王孙公子韩院外的德行?真教她开了眼界。
“拿着。”她将柳月琴硬塞给了男子,一抽鞭,运气撩开了公子若门客们的拳头,鞭头缠上了公子若的脖子。欲擒贼,先擒王。
公子若看到是她,手指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若公子,好巧啊。最近时常看到您呢,我家公主让我给您捎句话,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莲花池畔的赤练王蛇?那小家伙想您想得紧呢。”
她右手绕着鞭子一圈使力一拉,便将公子若拖到了她脚下。看着这个作威作福的家伙土头土脸吃一地灰的样子,她一阵快意。一物降一物。有公子若的把柄在手,她可不怕他跑到韩安那里告状。
“你……你……”
“奴婢是公主身边的小琴,公子可记得?”她蹲下身,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公子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若是敢拆穿她的身份,定让他好看。她看到公子若点头如捣蒜,很好,孺子可教也。
“公主说了,韩老侍奉非公子有年,人需敬之,不得留难,否则……”她露出一抹笑容,非常满意地看到公子若惶恐的神态,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赤练王蛇昨夜跟我抱怨,它非常好奇公子鲜血是何等滋味。”
“公子!”几个门客正欲上来救他们的主子,她又稍稍地在鞭上使力,挑眉地看着公子若。
“你们……咳咳……都退下。”公子若赶忙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