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互不相欠
福兮祸所伏。此言不假。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一阵心烦。
那日落水之后,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火焰虺大口一张把她含在嘴里,潜入水中,一口气游过三道铜门才将她从嘴里吐。她趴在巨石上,咳了许久,才抚平心中落水的惊恐。她从未想过自己不再能浮水,更没想过这辈子竟还能有这般蛇口逃生的经历。
转念一想,倒也不算太糟,起码是从蛇口出来的……,她苦笑地消遣自己。若是认真说起来,此次任务能成功,她能全身而退,全是依仗了火焰虺。如今只能将它留在工坊,但有机会,还是想办法安排人去喂它点东西吧。老被人饿着,也着实可怜。
虽然大功告成,但却因她当日一时疏忽,引起工坊骚动。侠氏在遍寻夜探者不得后,便将搜查范围扩大到了宅阳城内。而卜家商队理所当然地首当其冲。近日那三大门客总会不定时地突然出现。再让他们这样查下去,她非露出马脚不可。
“小琴姑娘,你们执事可在。”
帚杸拦住了她与籴老的去路。今日换这位来查她们的去向。而这位,亦是最麻烦的一位。
“小琴,还不快去禀报瑷执事。准备见客。”籴老说到。
“诺。”她一福身,正准备要走,帚杸却挡在她面前。
“一起去吧。在下乃一介粗人,不在意礼数。”
帚杸在怀疑什么?她眯了眯眼睛。他会不会便是当日在工坊里追在她身后之人?若真是如此,恐怕此人不好糊弄。
籴老担忧地看着她,她在帚杸转过身去之时做了个手势让籴老安心。好在她之前防患于未然,事先做好了准备。
“前面便是瑷执事的寝室,壮士请。”她带路至寝室的拉门前,侧面跪坐而下:“瑷执事,帚壮士求见。”
“我在习字,不知帚杸有何事?”
里面传出瑷执事的声音,她转头看向帚杸,这下他总满意了吧。
“帚杸今日必须面见瑷执事。”
这家伙还真是不依不饶了。
“这……在下并未梳理,恐怕不合礼仪。”
“帚杸粗人,不在乎礼仪。”
帚杸说完便伸手拉开拉门,如此鲁莽,让她来不及阻止。真没见过如此无礼之人。她在心中暗暗咬牙。遇上这类,那些官场虚应之法,全无作用。难怪侠颍会让此三人来打探虚实。
拉门之内,瑷执事正身着白衫,长发未束,坐在案前。案上放着一卷书简,一旁是些散落的竹简刻刀。见到帚杸粗鲁地拉开门,惊讶地抬起头:“帚壮士,这是何意?”
“职责所在,瑷执事得罪了。”
帚杸并未回答,唰地一声又把拉门关上了。
“帚杸壮士,这样可以了么?”
帚杸也不搭理她,径自的走了。这个男人根本不把卜家放在眼里。她真是憋着一肚子火。也不看看这些锦衣玉食有多少是卜家送来的。
“侠氏的人好生无礼,你们怎么忍得了。”
“祖辈父辈都这样忍过来了,我们又如何不能忍。谁让他们是氏族呢。”籴老感慨地说到:“没想到小琴姑娘倒是安排得很利索。恐怕里面瑷执事的事情老奴要上报少东家。”
“亦是应该。让卜思霁无需担心。”籴老就是籴老,一眼便看破玄机所在。
“至于籴老上次收到卜思霁关于我商月减期之事,我要办的正事现在还没有着落。可否顺带替我缓缓?”卜思霁之前明明说好一月,怎么突然之间又变成了半个月,而且商队留下,只要她一人离开?真不知卜思霁如此安排是何道理。
“老奴只管替姑娘试试,但是恐怕少东家的决定不会改变。小琴姑娘还需加紧才是。”西河堂人事发生大变革。流沙恐怕要变动了。从书信上看,这是新首领直接下的命令,恐怕连少东家也改变不了:“小琴姑娘还是别抱太大希望的好。”
“不……不谢……”
“小琴失态了。”她从侠盈的身边退开。满意地把换回来的金簪放回原位。
“小琴这就把其他的东西整理好。”
“小琴,有一句话从第一次见你之时就想问你了。”
“小姐请说。”
“你是不是来自韩宫之中?”
她感觉自己的手一顿,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她怎么就没想过,瞎也可以是装出来的……
“小姐为何如此问?”她从怀中取出短刃。一步步走近侠盈。
“虽然我目不能视,但心里却可以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目不能视么,她举起短刃,迅速地刺向侠盈的左眼。然后在离侠盈眼眸一寸之处猛然停住。侠盈的瞳中并未扩大。她松了一口气。无论戏演得再如何精湛,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是无法装出来的。此时侠盈是真的瞎了。
“小琴,怎么了?”
侠盈伸出手,在空中挥舞,她立刻收了短刃,握住她的手。
“小姐,小琴是卜家的女奴,从来没有入过宫。只远远地看过宫门长什么样。入宫可是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小姐为何有此问?”
“小琴,你身上有股坚毅的气息。”侠盈腼腆地笑了笑:“如此气息之人,我只在宫中遇过一次。当时她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跟我说,眼泪只会让你失去勇气!”
哈?
“小琴,我真想再见她一面,跟她说谢谢。她身上的那股坚毅,我每次想起,便是心中触动。如今我目不能视,却不以为苦,便是时时能想起她当日所言。”
她再度看了看侠盈,开始觉得这个侠盈的轮廓有些熟悉。说起来……,啊,难道,侠盈就是当年那个爱哭鬼?不是吧,那时她们也才六,七岁,也能记得那么清楚?真是冤孽,这也能碰上。她还以为当初的那个爱哭鬼和她一样在韩院内被那些公子们欺负呢。
结果第二日带着一条小蛇兴匆匆地去找那个爱哭鬼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了。那年幼岁月里的打抱不平,早被她埋入黄泉多年,回想都不知是哪个时代的残史,如今说起,让她觉得甚是无聊。
“我那个时候为了一只在母亲过世后一直陪伴我的兔爷爷的过世老是哭泣。”
兔爷爷……,她翻了翻白眼,不愧是天之骄女,她们两人的思维果然不在同一个墨规上……
“当时不大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侠盈不好意思地笑笑。
又不是在说同一件事,听得懂才奇怪……
“但是那份坚毅,让我很动容。第二日我便跟着父亲回来宅阳,从此便再也没入过韩宫。真希望有机会能亲口跟她说声谢谢。”
“小姐的这份心意相信总有一日必能传达。”事实上,侠盈今日所为,对她而言比传达心意更为有用。帮她入了这五聚阁,省了她不少功夫。
“真的么?”
“真的。”心意嘛,她是无所谓,当日也不过是少不更事。若是换做今日,她才懒得理会。无法靠自己力量活下来的人,终将被这乱世所淘汰,时间早晚罢了。不过既然机缘巧合。这份心意,她就收下了。
如此一来她们便两不相欠了。
“下次,别再贴胡子了,扎人。”他绕过了桌案,蹲了下来,贴着她的耳畔,喃喃地说。
“既然本卿的瑷执事在此,就麻烦侠岑大人替本卿安排住处,本卿实在不忍与他分离太久……”他满意地看着正堂上一片惊吓到痴呆的表情,气定神闲地步出正堂。她想要留下来?他倒是要看看她打算如何处理这番混乱。
她这才想方才他贴着她的唇上说的话,这下你必走无疑。莫非这才是他的目的,让她无法面对众人的眼光而主动离去?这招……太狠了。他已经到了不想再跟她废话的地步。
她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她在记忆里搜寻,怎么也想不出违抗他命令却还活着的人的名字。这个认知仿若第二道晴天霹雳,让她再次倒吸一口冷气。毫无疑问,她会死得很难看……
但……也未免过了。她突然又转念一想,担心到。瑷执事只是一个临时需要的存在,只要把这身妆扮褪下,便可远离是非。
而“卫庄”可是上卿大夫,世人的眼光他要如何回避。今日大堂上的这些事一定会在日内便在士人之间传遍,成为热闹的话题。天,他定会被那些假道学们批得个体无完肤。唇齿间燃烧的触感还未消退,脸上晕红热气还未散尽,她却忍不住地因担心他而懊恼起来。
“瑷……瑷……执事……”
她看着主位上的侠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表情,众人皆是一脸的骇然,她把心一横,面上是对惊得找不到声音的帛女说,实则是在警告侠岑:“今日之事,不可对外胡言,坏了上卿大人的名声,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说完便转身离去。这狐假虎威绝堵不住悠悠众口,她心里有数。她只能用来延缓而后再另寻它法。
此刻,从未觉得问题能有多复杂的她也不禁有种想要双手挠头的冲动。天,谁借她多一个脑子来处理这个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