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值
方可只扬了扬嘴角,很可惜,方可绝非那些世人。要攻陷墨家机关城,方可能想出不少于五个的方案。天下的城池没有一个是凭借着机关,天险,气候便可永久守住的。只要守城的是人,便注定了存在着胜败的变数。
“若是大人取之,需要几日?”她好奇地问道。
“领兵入内,五日;只身一人,三日;若是领聚集天下能人之杀手团攻入,一日足矣。”方可淡然地说道。
“真羡慕大人,在这乱世之中,可以随心所欲。”她听着不由地向往。不知来日方可若攻陷这机关城,她是否具备了更高的实力,为方可所用呢。能在方可身旁,与方可并肩而战,必是件快意之事吧。
“你若真步入这乱世,便不会再有如此想法。”方可冷冷警告道:“寻一处安定之地,养儿育女,方是这世间女子乱世之中求之难得的福分。走入男人的战场,对女子而言,是悲非幸,你根本无需羡慕。”
“大人可曾想过封剑归田,闲云野鹤的一日?”她笑笑地反问道。
方可不屑地冷哼。她是明知故问,封剑之日,便是方可身死之时。
“世间女子觉得悲哀之事,却正是我心之所求。”她正视着方可的双眼,明白地告诉方可自己的决心。世间并非只有男子才有马革裹尸的壮志,也并非所有女子都期盼安稳度日,执剑天涯,对她而言亦非不幸。
她勇敢迎视着方可的眼神坚毅而明亮,写满了一份不容错辨的决心,竟让方可一时无法移开注视着她的双眼,直到大厅有了动静。
铜门动了,打断了她与方可的对视,两人一致地看下大厅。缓缓开启的铜门后,是六个剑奴分作两边,吃力地推着厚重的铜门,她这才意识到此门之厚重。
待到铜门全部开启,侠岑方才带着三门客入来,屠岸臣跟在其后。
刚才方可领着她走的都是铜铸横栏,而非正规之门路,看来是取了捷径,早了侠岑一行人许多到达这厅内。
侠岑在主位坐定后,屠岸臣入了副座,三门客分立与侠岑身侧。之后鱼贯而入几个剑奴,在铜案上摆布。
“赤练大人需要在下如何配合?”
“我想把夜袭工坊和壅堤上行事之人合为一人,你意下如何?”
“正有此意。”侠颍说道:“赤练大人觉得如何合为一人方才妥当?”
“瑷执事带人在工坊下游找到可疑之人,你觉得如何?”
“地点选得甚好。”这样一来方可便可以随意编造故事,反正死无对证:“此后,小琴与颍老不会再私下见面,大人以为如何?”
“这是当然。”她回道,若是私下再见面次数增多,侠颍身份暴露的几率便会增高,她绝不会冒这个险:“至于卜家,无论情况是否危急,也无需颍老出手,我自有安排。”
“这是当然,我只听命与卫庄大人,至于其方可,不在我考量之内。”侠颍耸耸肩,便要离开。
“颍老且慢,赤练还有一事,”她顿了顿,才说道:“我想跟你说声很遗憾。”
“……”侠颍转过头来看着她有些疑惑:“赤练大人何意?”
“我与王室有些渊源,对于王室对郑家所做之事,我亦略有耳闻,”她说道:“王室下令郑国无论成功失败都永不能归韩,后又迁怒怪罪于郑家,反而是识破了郑国身份的秦国不计前嫌地任用施救,相比之下,王室真改汗颜。”
“呵呵,”
侠颍冷笑了两声,说道:“郑家如今已经安全,在下留韩不过是确保郑家无后顾之忧。至于遗憾,应是郑家对王室所说。赤练大人可知大父在前往秦国之前,曾上呈韩王一幅建韩水利图?若能按此图修造河渠,如今坐拥沃土的便是韩国,而非秦国,亦不会郑国渠,造就秦国良田四万顷。若当年韩用大父修建水利,又怎会富敌穷己,壮大仇敌?而如今大父能在秦国一展长才,或是方可之所幸,成就天下名渠,被世人所纪,又有何憾。相比之下,若是韩国社稷毁于一旦,即便贵为王公,又有谁会记住?如此说来,郑家怎能不对韩国将来深感遗憾。”
“你之所言甚是有理。”侠颍看得透彻,一番分析,她听着冷汗直流。又想起公子非,秦国竟有如此这般能容它国奸细雅量,亦既能为公子非一展长才的沃土,如此一来,公子非还会归国么?
“我甚是好奇,你大父又是如何被秦国所撼动的,竟没有按照韩王的旨意暗中毁堤。”她试探地问道,究竟秦国有何魅力,竟让郑国转了阵营。
“大人一早也看到了,堤毁,伤的是百姓,为水患所苦的亦是百姓,大父一生以治水为己任,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为水患而苦,更遑论亲手坏堤。就算韩王如何强调爱国,本心亦难泯灭。”侠颍说道。
“出自本心啊,”公子非的本心,又将会在何处呢?卫庄对公子非的本心,又有多少成算呢?她顿了顿,转而笑道:“韩王若真想计谋成功,真应该派三大氏族的人去。”
侠颍轻笑不语。
“还有一事,不知可否麻烦颍老代办?”
“何事?”
“工坊内的火焰虺,于我有些缘分,还望颍老多加照料。”她说道。
“这倒不难。”甚少有与那大蛇有缘之人,而眼前这位赤练大人一介女流竟说与那大蛇有缘,当真罕有。
“那么,一切就拜托了。”她说道,向侠颍一拱手,两人便分道扬镳。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论愿与不愿,方可们都无力改变,方可们能把握住的只有现在与将来。而从颍老身上,她再次体会到了同情与遗憾,对于强者而言是多么地无谓。
“好!”两个孩子乖乖地上了车,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露出脑袋张望。
忽然间大地在震动起来。她不禁皱眉,什么样的猛兽,动静如此地大?
转眼间,树林里的前的两棵树木突然被一只巨臂拦腰截断,一个山熊似的巨人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这是……”她惊讶地挑了挑眉。若说这是人。她从未看过有人能身长九丈,体型如山。若说方可是兽,方可却长着人的面孔,横眉竖眼,表情吓人。倒是颇像书中描述的山鬼。
“用铁链。”籴老镇定地指挥。
山鬼瞪着她们,吼了一声,便急急地攻来,她看到商队之人反应极快,训练有素地变换了队形,两人一组,使用铁索向山鬼的手脚捆去。山鬼的攻势毫无章法招式,避也不避,商队之人轻易地将铁索锁住方可的手和脚。
山鬼却仿佛没有知觉般地继续前行,边吼着,边拖着锁着方可的人一步步地向她们的中心走来。眼睛一直盯着货车后面。后面有什么让这只山鬼那么在意的么?她回头看了看,并无特别,也就只是那五只刚刚烤好的乳猪和几坛子酒。
山鬼走了五步,烦躁地一抬脚,便把拖着方可右脚的阿稌,絮女抡倒了那辆送往秦国的马车上。
撞击极大,马车却不动如山,只有封死的车窗被阿稌手中的铁链所破,一块石块滚了出来,掉在她的脚边。她弯腰一看,不对,这不是普通的石块,是铁石?!难怪马拉此车如此地吃力缓慢。几乎花了她们两倍的时间才走到预定的地点。
“吹的是北风。帛女去取药来。阿麦,阿稷,阿梁,用火。”籴老突然叫到。
阿麦,阿稷,阿梁,三人从火堆边拾起一只火把,攻向山鬼,山鬼被火逼着倒退两步,大吼一声,举起被铁链牵制住的右手捶向三人,三人立刻跳开,而扯着铁链的阿苽与麻女被抡到空中,翻了两转,才险险地落地。她赶紧甩出鞭子,缠住并收回袭向两人的铁链,两人才没被铁链所伤
“多谢小琴姑娘。”两人喘着气说。
“此时言谢尚早,制服不了这大家伙,咱们谁也跑不掉。”她看着地上的铁石,心生一计:“阿稌,阿苽,絮女,麻女,铁索留下。你们四人选出最大最重的六块铁石,然后这马车运到这大家伙的身后,按我说的设定好位置。动作要快,我怕籴老方可们撑不了太久。”
“可这是侠氏的……”
“别废话,我们要是活不了,侠氏的东西也只能烂在这。快去。”
“诺!”
阿麦,阿稷,阿梁,三人的身手倒也敏捷,千钧一发之极躲开了山鬼的一拳,三鬼的一拳捶在树上,树被拦腰捶断。这是什么怪力。阿麦翻身落在山鬼的右手上,提着火把迅速地攻向山鬼的右眼,山鬼又是一反手,想将阿麦撞到树上,籴老反应极快,立刻一跃而起,将阿麦救下。
“帛女上燃粉,阿稷,阿梁掩护。”籴老将阿麦放下,大声地指挥。
“诺!”
阿梁一跃而上,用火把在山鬼眼前一晃,又在山鬼举起右手想捉住方可时,跃开。帛女趁着这个空隙跃到了山鬼面前,挥手一洒,一把燃粉,便在风中飘向了山鬼,然后一低头,帛女身后跃起的阿稷对着火把一吹。
风中立刻燃起一片火云,山鬼仓惶地后退了数十步;帛女又趁着山鬼受到火攻的惊吓,闭眼急忙喘之时,冲至山鬼面前,洒出一把白色粉末,山鬼一吸,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
好利落的配合。她看得甚是欣赏,看来方才她是有些低估卜家实力了。不过,还没完呢。那白色粉末估计是麻药,山鬼虽然吸入不少,但看它的体型,恐怕那点药量不足以完全制服它。不过方可已经退入她让阿稌方可们设下的埋伏之中,看来也只有靠那些铁石了。
“籴老,”她附在籴老耳边嘀咕了两句。
“此法甚好。”籴老也不模糊:“小琴姑娘已经在山脚设好铁石,阿梁,阿麦,阿黍,阿稷,你们四人取铁索,趁着这大物现在手脚麻痹,将它与铁石绑牢!”
“诺!”四人一跃而起,将铁链绕着山鬼的脖子,又反折了它的双腕与双踝,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才将山鬼帮了个结实,再末端绕上铁石。
“籴老,这样可以么?”她还是有点不放心:“这家伙的力气恐怕不小,这样的重量绑得住它么?”
“小琴姑娘,别小看在绑法,无论如何彪形大汉只要被绑住了这腕踝,即便再大的力气也使不上劲了。您看那猎户绑野山猪的时候不也如此的么。再加上此人已中了麻药,手脚再有力气也使不上来。放心吧!我们先用餐,再来讨论如何处置此人。开餐!”
籴老一吆喝。大家松了一口气,聚集到了火堆之前,做着各种准备。小琪与小玲也从马车里跳下来,跟着在火堆前蹦蹦跳跳。
她一边翻着火把,一边思考。为何方才那个山鬼会一直想着要靠过来呢?它看起来其实并无伤人之意。大家开始切开烤好的山猪,香味飘得更浓了。她听到山鬼一阵嚎叫,然后是拼命挣脱铁索的声音。大家顿时停了下来,看着山鬼徒劳地挣扎,又松了一口气,继续准备晚餐。
对了,是食物,或许它只是肚子饿了。
“阿苽,给我砍半只烤猪。麻女,给我取五斤大饼,絮女拿五坛酒。”她说到。
“哎?!小琴姑娘,看不出你个子那么小,居然能吃半只烤猪?好!没问题!”
“小琴姑娘让你砍你就砍,哪来那么多话。”麻女一巴掌拍在阿苽的头上,没脑的东西,这样说人家姑娘家。
“不是我吃的。”在侠氏那里日日大鱼大肉地上,让她现在一看到肉就反胃,她宁愿去啃素菜面饼。
“跟我来。”方可们一准备妥当,她就领着三人走到山鬼身旁,山鬼看到方可们来,闻到食物的香味,挣扎得更厉害了。
“小琴姑娘,难道这是给……”麻女有些惊讶。
“把东西放下,你们下去用食吧。”
“可是,就您一人在此,我们怕……”
“不必担心,有事我会叫你们。下去吧。”
“诺。”
她等三人退下之后,才开口到:“我说大个子。能听得懂我的话么?”
她看到山鬼点点头。
“你是不是饿了?”
她看到山鬼又点点头。
“我可以放开你,还可以给你东西吃。不过你不能袭击我们,吃完了立刻离开,你做得到么?”
山鬼顿时点头如捣蒜,看来真是饿了。
她绕到山鬼的身后,将方可的铁链解开,山鬼立刻一跃而起,双脚踏在地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远处卜家的人立刻赶了过来。
“小琴姑娘。”籴老紧张地叫到。
“我在这,”她指了指身旁的山鬼:“看来是我们小题大做了,这个家伙只是饿了而已。”
众人看到山鬼再无动手之意,谁都不理睬地埋头地吃着烤山猪,磕着大饼,大口地喝着酒,便松了一口气,各自散去用食去了,只有籴老没走,待在她的身边。
“籴老,你也去吃吧。这里真没事。”
“嗯,老奴知道,只是卜少东家将小琴姑娘交给老奴,老奴便得保证姑娘的安全。何况老奴与姑娘一样,对肉味恐怕是三月亦不想闻了。”
“呵呵,我还以为你挺喜欢侠氏的招待的。”
“那样的吃法真是造孽。”
“你看侠氏吃得如此奢华,侠氏地界上却有人饿得不行,真是老天不公。若我们今日为了食物而彼此相斗死了,还真是不值。”
“姑娘不知,老奴随少东家走货天下,乱世之中为食相斗而亡者早已屡见不鲜。”
她眼睛动了动。这乱像,看来已非韩国特有。
“多……谢……”
她与籴老正交谈着,身边的山鬼却突然开了口。她和籴老都惊讶地看向它。虽然发音有些怪异,但它真会说话的呀。
“一饭之恩,定报。”山鬼说完便大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