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报仇
是夜,襄城下大营内,主帅帐中。
“二位将军意下如何?”方可一边询问,一边接过英布、龙且二人递还的那卷帛书。
龙且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没说话。像方可这般骄傲的人,如今要他开口去请求增援,想必是挣扎了许久、下定了很大决心吧?
英布可没想这么多,大声抗议道:“秦兵一共就那么点人,我们再坚持攻个几天就可以拿下了!何必去请什么援兵?”情急之下,英布也不再讲什么文雅,“明天老子亲自去攻城!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攻不下这座襄城来!”
方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英将军,襄城中守军原本有多少?”
“八千有余。”
“这三天来,秦军伤亡多少?”方可接着又问道。
“少说也有两三千吧……”英布不解方可为什么要问这个。虽然攻城战消耗甚大,但己方毕竟是有人数上优势的。如今襄城中兵力已经不足六千,而自己这边尽管伤亡不小,但多少还有将近一万三千的人马,若是再强攻数日,襄城未必能守得住。
“既然他们伤亡也不小,那为何这几日城头上的秦兵只多不少?!”方可突然拍案而起。
“这……”英布之前也注意到了这点,他也不明白为何这几日下来,城头上的秦兵不减反增。如今被方可这么一问,他隐隐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了……
“守城的……莫非……不只是秦兵?”龙且很久没有看到方可发这么大的火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些。
“哼!我项氏义军行天道,诛暴秦,之前哪个城池的百姓不是奋起反抗,与我共击暴秦的?这襄城中的百姓,不协助我们就算了,居然帮助秦兵与我军对抗!”方可这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手底下的案几吱吱作响。
方可之前也不明白,为何城中守军明明很有限,这三天来部署在城头的兵力却始终没有减少。直到今日,他看到城上参与守城的有不少衣甲不全像是民夫的人。
在搬着滚石檑木向下扔,方可终于明白,他的敌人不仅仅是八千秦兵,还有城中的两万百姓。只是,他真的不明白,为何这些百姓宁愿相助那些秦兵?
“既然如此……英布……便无异议了。”英布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同意了。毕竟,有了百姓的加入,己方的兵力优势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龙且也无异议。”
当日夜里,拿着方可请求增派兵力及攻城器械书信的使者,便立即动身前往彭城。
接下来的一天,方可并没有攻城,而是下令全军原地休整。
“大哥。”龙且终于在营帐后边的一个小山坡上,找到了正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发呆的方可。乌骓在方可的身旁,不紧不慢地啃着青草,还不时地打个响鼻,似乎完全没有闻到襄城下的血腥味。
“恩。”方可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一点没有起身的意思。
“大哥,你真的准备等梁叔的援军到了再行攻城么?”龙且来找方可,就是想问明白这件事。英布对于这一日的休战不出,已经是满腹牢骚了。龙且虽然知道方可的决定有他的道理,但若真要连续避战这么多天,他龙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的。
方可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就在龙且以为方可不想回答了的时候,方可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一把扳过龙且的肩膀,盯着龙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我、会、吗?”
龙且望着方可眼中的杀气,心下有些骇然。这样强烈的杀气,他在方可眼中仅仅见到过一次,那便是当年楚军被王翦六十万大军击溃,项燕与麾下诸将纷纷殉国之时。方可的父亲与龙且的父亲,也都是在那一战中战死的。
那时的方可,在万军之中,用他那稚嫩的手臂,挥舞着长剑,剑光所到之处,那些死去的秦兵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表情,都是一脸骇然。他们看着从自己喉中抽出带血的长剑的那只手,至死都无法相信,作为大秦精兵的他们会死在这样一个孩子的手里。
当时,方可仿佛是杀神附体,只知一下又一下机械地将手中的剑精准地刺入秦兵的喉头,直到最后杀的脱力,才被一名副将拼死带走。当年的龙且虽然更为年幼,但方可那对充满了凛冽杀气的眼神,他是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如今,这样的眼神又出现了么?
这襄城,秦军恐怕是守不住了。龙且望着方可远去的背影,揉了揉被捏的生疼的肩膀,这样想道。
“传令全军,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攻城!不下襄城,决不收兵!”
次日,天微微亮,养精蓄锐了一天的项氏大军便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方可下令一次性将所有剩下的攻城梯与撞城车都摆了出来,这一行动昭示着,这将是没有退路的一战。甚至不用方可去鼓动军心,这剩下的不到一万三千人,早已个个双目发红,如出笼的猛虎。他们若是拿不下襄城,又怎么对得起之前死在这里的七千多弟兄?!
方可举起霸王枪的一刹那,密密麻麻的大军如狂风般卷向城下,一批又一批的战士,毫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如发疯似的攀向城头。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没有任何退路,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面对这支一鼓作气、士气高涨的项氏大军,面对这远胜于之前的舍命攻势,城上的秦军明显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尽管他们矢石充足,防守之力却已经不足,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几处城墙被对方攻上。
然而,守城的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大秦士兵,尽管有些吃力,但他们还是在守城将领的指挥下,各司其职地抵挡着。弓箭兵放下手中弓箭,连同临时征调来守城的民夫们一起飞快地向下扔着滚石与檑木。长戟兵则迎向冲上城头来的敌军,与之展开血肉之躯的较量。
还有一部分士兵,负责推倒攻方架起的一架架攻城梯。
这一日的战况,远比之前的三天要惨烈的多。
三个时辰过去了,城下垒起了厚厚的尸骨,已经数不清有几千人在今日葬身于此。这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没有令任何一方退缩,反而更加激起了双方血性的本能。所有兵士都杀红了眼,他们用尽一切方法,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敌人。
有些士兵失去了手中的兵器,便冲上去用牙齿咬住敌人的喉咙。重伤后失去战斗力的士兵,就算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抱住敌人跳下城楼同归于尽。而坠下城楼的秦兵,至死也不忘拉上一个正在沿飞梯向上攀爬的项军士兵。这场战争。
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最原始、最简单、也是最残酷的生死相搏。
已经是最后一辆撞城车了,襄城的城门却依旧坚固,没有丝毫将要被撞开的迹象。
乌骓之上,方可的脸色越发的严肃——倘若这最后一辆撞城车再被摧毁,那就只有从城墙上攻入一途了……
望着正在城头上胶着的双方兵士,方可朝一旁的英布与龙且一点头,二人会意,立即带领各自麾下最为精锐的五百士兵,从一左一右分两路冲向城墙。这两支人马,已经是方可最后的杀招了,他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登上城墙,杀入城内,打开城门。
这是一个极为艰险的任务,因此这一千人都是军中最为精锐的一千人。若非撞城车只剩下最后一辆,方可也不会将杀招如此早就祭出。
方可紧紧地握着霸王枪,一言不发地关注着城头的战况,眼中的杀气越发阴冷地弥漫开来。倘若不是身为主帅,要坐镇中军、指挥全军,方可早已身先士卒冲上城墙,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了。
英布和龙且刚登上城楼,这二人的勇武之力立即显现出来。他们各自挥舞着自己的兵器,向着不同的方向,意图杀开一条通往城楼之下的血路。而这二人身后的那些精锐士兵,也随即跟上,在他们不凡的战斗力之下,秦军压力顿时倍增。
龙且手中银枪如电,转瞬间已经有数十名秦兵殒命在他的枪下。然而,秦兵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目的,他们自然知道,若是让这两支人马下得城楼,襄城必失。前来阻截这两支队伍的秦兵也源源不绝地围堵上来,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攻方这两支最精锐的士兵阻截在城楼之上。
这时,龙且刚刚挥枪刺穿了几名试图推倒攻城梯的秦兵的胸膛,一抬头却赫然发现另一架攻城梯已经脱离了城头,正摇摇欲坠。攻城梯的顶端那人,正飞速向上攀爬,试图在梯子开始倒下之前冲上城头。
“小庄——”龙且惊呼,不及多想,转瞬间将手中长枪伸出墙头,“快抓住!”
即将随着飞梯坠下的项庄堪堪伸手抓住了枪头,龙且顿时感到一股大力从手臂上传来,将自己向城垛外拉去。
“快跳上来!”龙且看着项庄握着枪头的已经有丝丝鲜血溢出的手掌,大吼道。他知道,仅仅抓住枪头的项庄是支持不了多久的。
项庄试着脚下发力,却踩得梯子坠力更重,龙且感到自己的右肩传来了咯咯声,连忙用上双手,试图将项庄及梯子拉回来。然而,飞梯本身就无比沉重,再加上下坠之力及梯上众兵士的重量,龙且使出了浑身力量,却仅仅能维持着原状。
无法再拉近一寸。更何况,项庄手中只抓着一个枪头,他若是骤然发力,枪尖定会从项庄手中滑出。
“小庄!用两只手!”
项庄闻言伸出另一只手向上够着,却由于身在半空无法发力,始终够不到。
“龙哥小心后面!”项庄满是担心地望着龙且的身后,有几个秦兵已经见机围了上来。
龙且听到身后的风声,腾出左手,抽出腰上的剑,反手朝身后刺去。然而,龙且虽然解决了那几个秦兵,但由于一手拉着项庄,再加上反手对敌很是不便,背上还是被秦兵砍中了几刀。更糟的是,由于刚刚的战斗,他右手握住的枪柄又向外滑了几寸。
龙且这下更着急了,丢下手中的剑,双手抓住枪杆,吼道:“小庄!快用两只手啊!”
项庄的另一只手向空中伸了又伸,却还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
此时,城下的方可也看到了城头上这惊险万分的一幕,他心急如焚地看着这两人僵持在城楼边缘,却毫无办法,手中紧握着的枪杆上,已是汗湿了一片。
猛然间,项庄突然睁大双眼望着龙且的背后,龙且看到项庄的表情,正要回头,却是腰间一凉。当他回头,正发现自己的腰间插着一支长枪,而长枪的另一端,正握在一个秦兵的手里。
项庄感受到龙且握枪的手颤了一颤,却还是牢牢地抓着。而他更是清楚地看到,那名秦兵正欲将长枪从龙且体内拔出,补上致命的一击。
对不起……龙哥……
项庄心中一边默念着,一边松开了手。
刚刚转过头去的龙且猛然感到枪上一轻,大叫不好,待回头时,只看到那攻城梯缓缓地倒了下去,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到了。
“小庄!!!”龙且心如刀割,闭上眼,不敢再看城下,反手挥出长枪,刺穿了身后那名秦兵的胸膛。
“哐”的一声,龙且感受到了脚下城墙的阵阵颤动,心中已是绝望……
小庄,我会为你报仇的……龙且强忍住悲痛,一边在心底默默发誓,一边挥舞着手中长枪,转瞬间将围上来的秦兵尽数杀死。
突然间,正杀红了眼的龙且手中的枪一下子顿住了,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自脑后传来——
“龙哥,你的伤没事吧?”
龙且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却看到那道身影已经提剑加入了战斗。这……不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