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道高背负双手，昂然大声道：“我不过是个落魄的道士，在太医院中混口饭吃，今日所图，不过是公道二字而已。这世上若有公道二字在，我便讨来。若无公道，兖兖诸公要除掉我们史家，不过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只是天下悠悠众口，自有公论！”

    魏征满脸的尴尬，心知今天被这史道高抓住痛脚，再说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中，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便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进殿，禀告道：“启禀陛下，大理寺少卿戴胄求见！”

    “宣！”

    李世民摆摆手，松了一口气，心里居然有一种身处围城之中见到援军的感觉，与此同时，心里也有一丝怅然。

    想当年自己在两军阵前，管他是多强横的敌人，也要乖乖授首。

    那时节，谁要公道，朕就给你弓刀！

    可如今，只因为自己一心要做明君，便有这许多不方便的时候。

    不一会儿，戴胄快步上殿，躬身施礼，口中道：“启禀陛下，如今有一件案子，迁延难断，臣深感疑难，请陛下裁决！”

    李世民微微点头，目光望向了李承乾，道：“太子，朕曾对你言道，为君者，要了解民间疾苦，因此时常让你主审断案，便是要你体察民情，今天这案子，你也留下来听听！”

    他伸手朝着诸位大臣挥挥手道：“既是难解之案，诸位卿家也请留步，咱们一起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能够难得住咱们的大理寺少卿！”

    他满脸厌恶地看了一眼史道高，挥手道：“不相干的人退下！”

    戴胄转过头来，一眼看到史道高，忙道：“陛下且慢，这史道高与今天这案子颇有些牵扯，恐怕不能走！”

    “哦？”

    李世民有些诧异。

    没想到这老道如此不安分，哪哪都有你啊！

    李承乾从戴胄手中拿过案卷，翻看了两页，突然面露喜色，阴笑了一声道：“好！你史家不是要公道吗？今天本宫便还你一个公道！”

    “哦？”

    李世民微微皱眉，显然有了兴趣，道：“既然如此，戴卿，你便说说看，这是件什么样的案子。”

    “皇上！”

    戴胄的眼神有些迟疑，道：“臣为了这案子食不甘味，寝难安睡，本来早就想将这案子呈给圣上，只是……只是这案子实在是有些尴尬……乃是一桩兄弟争产案！”

    一句话还没说完，大殿之上诸人顿时有点懵……

    兄弟争产案……

    大家不约而同偷偷瞄了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的脸上平静而淡然，心里却已经开始骂娘了！

    朕一直觉得你戴胄忠直可靠，才用你为大理寺少卿。

    可你这是忠直可靠吗？

    你这是憨傻蠢笨啊！

    这世上兄弟相争的事情多了去了，可亲自带兵砍了兄弟人头的又有几个？

    玄武门之变后，虽然朕大赦了天下，又将原太子府的臣属们收入麾下，平息了玄武门之变可能带来的政局不稳。

    表面上来看，大家似乎都很认可李建成与李元吉二人罪有应得的结论。可是李世民明白，在天下人的心中，自己这皇位来得多少有些不正。

    只不过大家都是想想，谁也不敢说。

    如今你弄一桩兄弟争产案让朕来裁决，往轻了说，朕来做这个裁决可能服众？往重了说，这是咣咣扇我老李的大耳刮子啊！

    李世民揉了揉黑眼圈……

    这些日子，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李建成与李元吉两个浑身血污地闯进皇宫，围着自己要脑袋。

    每每午夜惊醒，一身冷汗。

    这等感受，我李世民又能对谁言表？

    李世民瞄了戴胄一眼……

    若非你戴胄从来和李建成没啥瓜葛，朕差点就觉得你是故意的了……

    即便如此，你戴胄这般做，是不是有点缺心眼的嫌疑？

    戴胄红着脸躬身道：“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处州梅胆。这梅胆曾追随陛下征战多年，今天这分家的两兄弟，便是梅胆的儿子。”

    “记得，朕怎么会忘记？”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这梅胆当年乃是朕的亲卫，平定王世充、窦建德之时，为了保护朕，断了一条胳膊。想不到如今斯人已逝。”

    众位大臣也明白了。

    难怪一桩普通的兄弟争产案，居然要一直闹到御前来！

    梅胆乃是当今陛下的旧部，曾随李世民四处征战，还因此断了一条胳膊，算起来也是从龙之臣，处置起来自然要十分慎重。

    戴胄躬身道：“要说这案件原本并不复杂，梅友仁、梅友义虽为兄弟，却并非一母所生。三月前，梅胆病重而死。临死前曾留下遗嘱，将所有家产尽数平分给这兄弟二人。”

    房玄龄疑惑道：“按照我大唐律法，凡是兄弟分家，所有财物平分，更何况有梅胆的遗嘱在，似这等案件，又有何疑难？”

    戴胄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房大人有所不知，这梅友义的母亲乃是突厥人，梅友义是军中的校尉，有军功在身的，六月初四日也曾为陛下奋战过。可那梅家大郎梅友仁的母亲，出身于相州路氏……”

    戴胄说到此处，便不说话了。

    杜如晦捻须道：“原来如此，这相州路氏乃是高门大姓，当年投在李建成的麾下！”

    可是在场的全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了。

    李建成虽然殒命于玄武门。可当初效忠于李建成的诸多世家大族却还不自安——你李世民是个发起狠来自灭满门的角色，谁知道你赦免李建成旧部是真心的，抑或只是缓兵之计？

    这些世家大族都希望通过这件案子来窥探李世民的态度。

    至于梅友义背后站着的，乃是秦王府一众从龙功臣。

    咱们拎着脑袋跟着你李世民砍人，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升官发财，良田美宅，娇妻美妾吗？

    凭啥咱们没捞到好处，却让魏征他们占了便宜？

    大家的心里都有一股子气！

    梅友义更是如此！

    我梅友义是参与了玄武门之变的有功之臣！

    那相州路氏呢？当初却是站队太子李建成的。

    咱们兄弟争产，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应该是我梅友义拿大头，你梅友仁想多拿，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