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之上，李世民也有些郁闷。

    眼见这弟兄二人胡搅蛮缠，全无半分兄弟情谊可言，心里突然想起了死在自己手里的大哥李建成和三弟李元吉来。

    回想自己年幼之时，大哥李建成便是自己眼中最厉害的人。他会骑马，会射箭，还会作文写诗。大哥李建成也曾经带着年幼的李世民到处游玩。每次李建成出远门回来，李世民都会眼巴巴地盼着，等着大哥给自己带来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后来，又有了三弟李元吉。

    李世民和李元吉的年纪差不多，两个人也如同普通人家的孩子般，上树掏鸟窝，溜到厨房里偷东西吃，有了好东西也难免争抢互殴，李元吉在外挨了揍，李世民也会为李元吉出头讨回公道……

    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如今无法与旁人言说的美好回忆。

    那些年，太上皇带着咱们兄弟几人打天下，自己在外征战，大哥留在父皇身边协助。虎牢关一战，虽说自己居功至伟，可是李世民心里明白，若没有大哥李建成在后方源源不断地供给军需，补送兵力，自己万万不可能成功！

    本来说好了兄弟齐心，逐鹿天下，怎么就歧路亡羊，家破人亡了呢？

    如今……

    太上皇的嫡子之中，便只剩下了自己。

    每每想到这些，李世民心里就有些难过。

    当年玄武门之变后，一众功臣喜气洋洋。便是李世民自己，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对秦王府中的有功之臣大加赏赐。

    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胜利的喜悦逐渐退去，李世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所谓功臣，手上沾满了自己亲兄弟的鲜血，甚至有人亲手砍下了自己亲兄弟的头颅，拎着自己大哥的脑袋来和自己请赏……

    如今自己也有了许多子女，便是嫡子也有三个，每次李世民见到自己这几个冰雪可爱的孩儿，心中都是满怀欣喜，可偶尔也会有一些可怕的念头冒出来——若干年之后，等到自己的这几个亲骨肉长大成人，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走上自己的老路？

    每次这个念头闪过心头，李世民总是会惊出一身冷汗。

    沉默了片刻，李世民心中叹了一口气，抬了抬手，大殿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世民道：“这世间，除了父母之恩，又有什么比得上兄弟之情，你二人虽非一母所生，却也是亲兄弟，岂可为了点蝇头小利便兄弟反目？”

    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望着李世民，神情万分恭谨，可是李世民却隐隐觉得众人看过来的眼神很是复杂，在这一刻，李世民居然觉得有些心虚……

    便是当年面对千军万马之时，李世民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今日这案子既然已经递到了朕的跟前，朕说什么也要还你们一个公道，也算朕对梅胆的交待了！”

    李世民说到此处，望向了在场的诸位大唐重臣，道：“若是朕以皇帝之尊为他二人剖分家产，料想他二人嘴上虽然不敢说，心里却也是不服的！可是弥补人心，谈何容易？”

    说到这里，李世民忍不住有些失神，直到一旁的张阿难低声提醒才回过神来，道：“诸位爱卿俱是大才，若是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今天这事儿，的确很是棘手啊！

    兄弟分家，本来就是古往今来这世上最难的事情。

    不要说那些黎民百姓，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汉、帝王将相，任你睥睨天下，叱咤风云，还不是一样在这件事上碰得头破血流？

    一时间，大家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古人——活活饿死的赵武灵王……还有脚步无比沉重，距离屠刀只有七步的曹植！

    更不要说玄武门外殷殷血迹犹在……

    别说大家心里都没什么好主意，便是有，又有谁敢说？

    不管怎么说，似乎都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这个嘛！其实很简单！”

    人群之中，程咬金扯着破锣般的嗓子道。

    “哦？程卿有何高见？”

    李世民倒是有些诧异。

    在场诸人，房玄龄与杜如晦向来足智多谋。戴胄精于律法，当朝不作第二人想。便是魏征，那也是深谋远虑的大才。

    这些人都没说话，倒是程咬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跳了出来，着实让李世民有些想不到。

    “陛下有所不知，当年臣在瓦岗寨中做混世魔王的时候，瓦岗山下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那兄弟两个把官司打到了俺老程的跟前。当时秦琼秦二哥痛哭流涕，说什么义字当头，兄弟之间要相亲相爱，哭到后来，非要拉着那兄弟二人结义拜把子，替他们奉养老娘，白白浪费了许多眼泪口水。单雄信是个莽夫，建议用山大王的方式解决，将那兄弟二人砍了，老婆抢上山来给兄弟们做压寨夫人，孩子充军，家产全都搬上山寨给众位头领分了，省得聒噪！一帮文士七嘴八舌也扯不出个所以然。还是俺老程出马断案！那两兄弟顿时服服帖帖，心服口服而去，再无二话。”

    一席话说得李世民皱眉，魏征傻眼，房玄龄与杜如晦两个说不出话来。

    只有戴胄面露喜色。

    最近这段时间，这案子将戴胄折磨得食不知味、夜难安寝，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没想到啊，答案居然就在程咬金的身上！

    “礼失而求诸野！古人诚不我欺啊！”

    戴胄正色敛衣，一躬到地，满脸期待地道：“请程老将军教我！”

    程咬金拍着圆滚滚的大肚皮，满脸得意，却很是谦虚地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以德服人’四个字而已！”

    他举目四望，眼见整个大殿之上的人都望向了自己，尤其是那些个文臣一个个面上波澜不惊却掩饰不住内心震惊的模样，顿时十分开心。

    “你们这些读书人，肚子里的坏水向来就多，一个个自吹什么足智多谋，瞧不起咱们这些武将！如今又待怎样，还不是束手无策，要靠俺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