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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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我入凡尘君入海(一)

    孤山之下,浓雾缭绕着未曾消散,那隐约的山路若隐若现,似乎藏着什么深刻的隐秘一般,而遮掩的视线之外所发生的一切便是从此无人得知。站在高处的冀央和麟书虽然忧心孤山之上的那场对决,可也只能将脚下不远处的宿微城看得清楚。

    那座巍峨的魔宫被一道刀光斩开,瞧不真切的九道模糊身影在魔宫之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片甲不留。千万的军队摇曳着旗帜涌进都城之中,魔君座下的鬼魅无所遁形消散得干净,然后孤山之上响起一声喊:“魔君已除!”

    冀央和麟书对视一眼,他们向着孤山看去,却只能看见那浓雾笼罩下的山路似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身影,冀央当先走去,麟书跟在冀央身后轻声说道:“那几个闯进了魔宫的人应该就是所谓的‘修罗九相’吧,闻名不如一见啊。”冀央走到山路之外看着那位新任皇帝陛下的身影慢慢走近,回道:“哪怕是仅凭那一刀,‘修罗九相’这个名号也就足够响彻万里流芳百世了。”

    麟书耸耸肩不置可否,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游戏人间的模样,即便是与他算得上相熟的冀央,也从未在先前看到那具尸骨的时候之外,从麟书的脸上看到任何起伏动摇的情绪。

    奇苍从孤山之上一步步走了下来,他金黄色的铠甲早已卸去,破败的软甲上也染满了血迹,冀央和麟书抱拳单膝下跪行礼,高呼:“恭迎皇帝陛下。”

    奇苍点点头,他如释重负一般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然后走到了一侧的山岩高处俯瞰都城,看着百姓们从躲藏的屋舍中奔跑出来,看着挥舞着旗帜的将士们高声呼喊,看着魔宫前那坍塌的宫门,奇苍的脸上没有什么清晰的笑意,背对着所有人的他似乎在想着什么,眼底淡漠,却隐隐有火光燃起。

    许久之后,奇苍站在黄昏的微光中,模糊身影顶天立地,他挥挥手示意冀央和麟书上前,然后吩咐道:“我们离开之后就将此处暗道毁了吧,从今以后无人能这般站在都城皇宫之上,孤山便还只是孤山就足够了。”

    孤山之所以名为孤山,是因为自奇星皇朝建立之初便无人能够越过皇宫登上这座山,如此皇朝的都城和皇宫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如今这暗道是绝无可能留着的,否则若是心怀歹意之人循着这道路威胁皇宫和都城,那便又将是一场末世的灾难,奇苍自然不会留着这样的意外。

    冀央和麟书沉声应道:“是。”奇苍转过身来看着二人,认真说道:“如今魔君已除,奇星岛百废待兴,降魔殿是辅国兴国重臣,还望二位能继续率领降魔殿保得天下太平。”冀央拱手行礼,回道:“降魔殿自由陛下驱使,义不容辞。”

    奇苍点点头然后回望了一眼都城,说道:“走吧。”说完,奇苍便当先沿着暗道返回,务求尽快赶回都城,驱散了魔君和所有邪魅之后,如何将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的奇星岛重新疗愈,才是现在真正需要忧心思虑的了,任重而道远矣。

    冀央率领着护卫紧随在奇苍身后,却发现麟书正站在一块木碑前一动不动,冀央走上前去看着埋葬了那具尸骨的低矮土包,叹了一声说道:“走吧。”麟书沉默着点点头,然后也跟在冀央和奇苍离开了孤山,他的手上紧紧握着那个精致小巧的金色手环,紧紧地,仿佛如此便能握住曾经遗失了的过往。

    此后,降魔殿第一正司冀央受任统领之职掌管天下刑罚,降魔殿亦遍布四境每一座城池,不仅裁决各境罪罚且同时监管天下官员,铁面无私。从此天下鬼魅无所遁形,天下的太平盛世慢慢地重现了生机,而身为降魔殿第二正司的麟书则拒绝了统领之位,除了躲在都城降魔殿中整日处理公务之外便是耗尽所有的时间,只为找到某一个失落了许多年的故人。

    奇苍在魔宫破碎的第五天登基,于是奇星岛又重新回到了那传承了千年的血脉的掌控之中,而且日渐走向了繁荣复兴之路,从黑暗里挣扎着活下来的人们无比仔细地呼吸着每一丝新鲜的气息,然后不辞辛劳地响应着那一条条的政令,奇星岛的天空终于再现了朗朗的青天,云卷云舒,天光大盛。

    宿微城热火朝天地重建着,只为重现当年威震八方的都城之名,而那座依靠着孤山的宫宇,既然已无魔君,那便自然又是新任皇帝陛下的皇宫了,皇宫的宫门依旧坍塌着,只是在一侧重新修建了一处宫门,而那座刻上了深刻刀痕的宫门则就那般面对着天下众生,如此,那一刀开太平的盛况便经久流传在奇星岛从此以后的历史之中。

    奇苍披着厚重的黄袍站在窗前俯瞰着复又热闹起来的都城,人们欢欣着庆祝魔君统治的结束和新朝的起始,奇苍脸上有浅浅淡淡的笑意,眼底却藏着难以捉摸言语的深邃,不见悲喜。

    门外传来了通报声,奇苍示意召见,魏崇阳走到窗边行礼:“参见陛下。”奇苍拉住魏崇阳的衣袖,示意不必行礼然后说道:“先生不用多礼。”魏崇阳站在奇苍身后看向都城,问道:“陛下召见老臣,不知是有何要事?”

    这几日一直留在皇宫偏殿处理政务的魏崇阳面露疲惫,但双眼之间依旧闪烁着坚毅的光芒,突然受到奇苍的召见说是有一困惑不解,于是魏崇阳便赶了过来。

    奇苍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先生,我想描绘出《逍遥》之中的画卷。”魏崇阳看向奇苍,皱着眉问道:“陛下是要建造第二座光明岛?”奇苍双手交叉在一处,认真说道:“我将做得比光明岛更好,奇星岛也将会比光明岛更好。”

    在这一刻,魏崇阳便清楚了眼前这位新任皇帝陛下的雄心,他看着奇苍说道:“陛下可想好了?一旦真的如此做了那便是天翻地覆,到那时将会得罪无数存活至今的世家大族,还有那些跟着陛下重新打下天下的肱骨重臣啊。”

    奇苍看着远方答道:“可我已经找不到比现在更适合如此做的时机了,如今世家大族凋零破败,天下百废待兴,百姓都看着我们会如何做,那么我们何不做得更好些呢?”说着,奇苍挥袖指向远方,他的眼中闪烁其璀璨的光芒,他说着:“我要的,是这奇星岛千百年的太平盛世。”

    魏崇阳退后几步,他沉默着看向奇苍意气风发的背影,良久他深深躬身行礼,一字一顿道:“老臣自为殿下驱使。”

    奇苍兴奋地拉着魏崇阳聊了整整一日,将自己关于魏崇阳《逍遥》一卷中描绘的光明岛景象的思绪都一一说出,也将自己心中对于奇星岛未来的蓝图都说得清晰。

    时间流逝无声无息,奇苍皇帝几乎是废寝忘食,就连午膳也吩咐下人安排在书房中随便吃了一些,等到魏崇阳走出书房时天色已然黯淡了下来,老仆等在殿门外看着魏崇阳走出来便急忙上前去披上一件长衫。

    魏崇阳看着老仆笑着说道:“你怎么不再多休息几日?”好不容易在都城熬过了魔君统治,终于再次与魏崇阳重逢的老仆回道:“我的身体无甚大碍,倒是大人,您这几日一直未曾如何休息,还是还多保重身体才是啊。”

    魏崇阳摇摇头,然后领着老仆往偏殿走去,老仆跟在魏崇阳身后,他看着魏崇阳迅捷的步伐,好奇问道:“大人似乎心情不错?”

    魏崇阳停下脚步,他站在高耸玉阶之上看着灯火阑珊的都城,说道:“咱们这位新任皇帝陛下可是雄心壮志啊,也许不久之后一场风暴就将彻底地席卷整座奇星岛,而这将是百年盛世的序幕。”

    老仆不明白什么“雄心壮志”,他只是跟在魏崇阳身后问道:“那这风暴会从何处开始呢?”魏崇阳伸手指向远处,认真说道:“海。”

    东境,无边的旷野上,有九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又似乎有意向着某处前行,天空之上有苍鹰盘旋划落,纤细手臂伸出,苍鹰落在指尖,鱼姬取下竹简,然后挥挥手,苍鹰展翅飞去。

    鱼姬将竹简递给顾枝,顾枝接过看了几眼,然后露出笑意来,他回头看向疲惫的众人,说道:“行了,我知道该往哪走了。”周厌喘着粗气抬头看着顾枝,挣扎着道:“所以你一开始是真的根本不知道往哪走的对吧?你在玩我们是吧!”

    顾枝耸耸肩说道:“是你自己要跟着我们走的,我可没说能带你们去哪里。”周厌冲上来揪住顾枝的衣襟道:“你明明说了打完架就有好酒好菜的。”

    顾枝轻飘飘地松开周厌的束缚,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去,挥挥手道:“走吧。”周厌站在原地拉着脸,于琅走到周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你这么干站着可什么都没有啊。”

    周厌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跟在顾枝身后继续前行,于琅笑起来,他摇摇头然后和周厌并肩同行。

    徐从稚走在顾枝身边问道:“你不是从南境而来的吗,为何不直接回去还要来这东境?”顾枝摇摇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鱼姬冷笑一声直接揭穿了他,说道:“他这是要去见一个姑娘。”

    顾枝愣了愣,然后回头瞪了一眼鱼姬,回道:“什么姑娘,我这是要去见先生好吧。”鱼姬白了一眼,然后便走到前头去了,顾枝咬着牙在鱼姬身后悄悄挥着手,然后听见徐从稚在耳边意味深长地说道:“哦,姑娘啊。”顾枝“嘶”了一声却只能绷着脸继续往前走。不过很快他就眨着眼睛视线在徐从稚和程鲤之间梭巡,同样的意味深长,徐从稚便直接无视。

    傅庆安自然知道顾枝不远万里绕路东境是为了见何人,不过他倒是没想到鱼姬也会知晓,而且这么走了一路,傅庆安也早瞧出来顾枝和鱼姬早就相识,显然也是交情不浅,傅庆安好奇地走到鱼姬身边问道:“原来你真的和顾枝早就认识啊。”

    鱼姬看了一眼傅庆安,傅庆安笑着道:“当初在赋阳村外见到你我就猜到你们应该早就认识了,不过没想到你倒是也认识顾先生。”

    鱼姬看着傅庆安,虽然经过了自南境而起的一路同行,可是鱼姬始终觉着自己看不透这人,当初这人居然能找到醉春楼中的自己打听他师父的消息就让自己好生惊讶,虽然他说是因为曾与师父少竹相识,但这么多年来能直接找到醉春楼楼主的人可没几个。

    鱼姬看着傅庆安回道:“顾先生与我师父是旧友,顾枝也是顾先生带着来见我师父才认识的。”傅庆安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便沉默着往前走去,鱼姬看着傅庆安的背影,莫名地觉着这人好像能够通透地轻而易举便看穿什么。

    又这么走了两日,终于远远地望见了一座破败的城池,数不清的人热火朝天地搭建着城墙,还有卸下了战甲的士兵也忙活在其间,想来无需多久,又有一座城池就将焕发新生。顾枝指着那座城池,说道:“到了。”

    他们站在旷野的尽头,嶙峋的岩石铺垫在脚下,呼啸而过的风吹动他们的衣袖,猎猎作响,他们站在高处看着人间,然后走了下来,一段旅程便就此结束,而故事也早已画上了句号,只是人生的路程依然在继续,至此世上少了九个意气风发的绝世高手,只不过是又多了九个足以相伴一生的知己好友。

    从北境最远端的都城走到东境的这一座城池,之间翻山越岭不知多远距离,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了许多,如今已是新皇登基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座岛屿,更不用说在降魔殿有意传扬之下的“修罗九相”的故事,现在奇星岛每一处的百姓们在忙着复兴城池之余的消遣便是谈论着那位新晋的皇帝陛下和“修罗九相”的故事,经过了口口相传和降魔殿有意的引导,如今这些故事早已蒙上了传说的色彩,消失了踪影的那九位绝世高手更是成了神人一般,早就飞升而去不在人间了似的。

    走在城里的九人便尴尬地听着百姓们口中对于自己的谈论,一些个奇形怪状的描述和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故事细节也似真的一般成了人们惊叹的对象,周厌好奇地拉着于琅跑到人群间兴奋地听着这些故事,脸上的神采简直按耐不住,等到跑回来顾枝身边时,顾枝不由得低声骂道:“你这面皮也是真的不管不顾了啊,听着人们夸你就那么好玩?”

    见周厌点点头,顾枝不忘泼上一桶凉水:“可是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人们应该只知道‘修罗九相’和‘地藏顾枝’吧,可不知道什么周厌。”顾枝眼神戏谑地看着周厌,周厌白了一眼回道:“这我倒是无所谓,我可不想出这么大的风头,要是被人找上门了就知道麻烦啰。”

    说到这里,顾枝却是头疼起来,没想到当初唯一一次报了名号就被传扬了开来,看来以后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于琅走在顾枝身边若有所思说道:“不过我们现在的名头可确实有些大了,就连当初的‘崆玄七侠’都被拿出来做了比较。”顾枝转过头看向于琅,微微皱眉疑惑问道:“‘崆玄七侠’?”顾枝想到了许多年前似乎曾在醉春楼那里看见过有关这一名号的记载,不过如今却是想不清晰了。

    于琅看着顾枝问道:“你不知道?”顾枝摇摇头回道:“只是听说过,不过并不清楚,只记得当初那七人曾率领北境江湖人士在都城与魔君一战,之后便是全部战死的结局?”

    于琅点点头叹了一声说道:“说起这‘崆玄七侠’啊,当初也都是年少成名,行走天下行侠仗义,名扬百岛无人不知的,尤其是那为首的君洛更是天方榜降世以来的数百年间,第一位以非岛主身份入榜之人,并且甫一现世就高踞天坤榜前三,仅次于当初的光明皇帝和奇星皇帝,算得上是一时风头无两,举世闻名。

    后来更是带着‘崆玄七侠’一同来了奇星岛挑战魔君,聚拢起北境所有城池里残存下来的江湖人士反扑都城魔宫,只是可惜手握‘神器’的君洛终究还是死在了魔君手上,而其他人也都战死在那魔宫之外,真是可叹可敬。”

    似乎慢慢熟悉清晰起来的传说故事,在顾枝的脑海中翻涌出模糊的画面,似乎在那许多年前的血与火之间,那一道道为了众生太平而奋不顾身的背影就化作了深深的烙印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上,顾枝不知为何,竟是觉得心间有些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