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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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手中刀斩不平事(二)

    走入船舱之中,摇晃的烛火间,年轻人跟在唐翀身后走进了一处宽敞的大厅中,华丽的装饰和一间间相互隔离开来的厢房闪烁在眼中,年轻人好奇地四处看着,唐翀小心地提醒道:“别乱看,这是大老板和他的亲眷所住的地方,别招惹到什么贵人了。”

    年轻人收回视线,点着头跟在唐翀身后不说话。

    在大厅的正前方摆放着一张高大的檀木椅子,披着一席宽大的虎皮毛毯,那位体形不可小觑的荣老板正端坐在其上,脸色有些难看,毕竟船上有着这么多的货物还有家中的亲眷,若是这场风浪招惹了什么意外那可就损失大了。在荣老板下首处的一张椅子上坐着那位看起来安静贤淑的荣婷,她翻阅着手中的书册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唐翀带着年轻人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荣老板,这风浪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荣老板皱着眉挥挥手道:“你们注意看管好我的货物就好,其他的不用担心。”

    唐翀点点头,然后就听见一侧那位大小姐突然开口道:“明日等风浪小些了我会下去查看一下货物的,你们今夜尽力护着不要出什么差错就好。”唐翀应了声“是”然后带着年轻人退了下去。

    沿着船舱狭长的通道走向风雨交加的甲板,唐翀带着年轻人与一个书生擦肩而过,年轻人回头看了一眼,正是早些时候看见的那位“邱公子”,年轻人收回视线,他低着头,似乎在看着什么。

    第二日,过了一夜之后海面上的风浪终于平息,好似是在转眼之间便一片风和日丽,波涛安安静静地涌动着,那种令人窒息的厚重感又再次侵袭着,让人总难免畏怯着那未知的风险。

    不过是清晨时分,荣婷便带着几个下人来到了船舱底部,镖局的人都还四仰八叉地躺在门扉敞开的厢房之中,只有年轻人早早站立在货舱的门前等待着荣婷。

    荣婷皱着眉走过了那些传出呼呼酣睡声的房间,掩着鼻子躲开那冲天的酒气,她走到年轻人身前,年轻人拱手说道:“小姐,唐大哥让我在这等着您,请吧。”

    说着,年轻人让了让身子,示意荣婷走进身后的货舱中去。

    荣婷嘱咐下人等候在门外,便跟着举起灯盏的年轻人往货舱中走去,似乎察觉到荣婷在这嘈杂环境中的不适,年轻人笑着道:“小姐见谅,昨夜风浪太大,兄弟们护着货物直到方才刚刚睡下,有些失态了。”

    荣婷眉间紧紧皱着,虽然不想和这些糙汉子打交道,但还是回道:“没关系,带路吧。”年轻人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一路向着货舱深处走去。

    跟在年轻人身后一直走到货舱深处的黑暗中去,随着四周的声音都沉寂下来,荣婷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有些剧烈,几乎压抑不住地震动着,声声响响在提醒着应该对什么东西感到畏惧。荣婷下意识地看着眼前年轻人的背影,在闪烁摇曳的烛光之间却只能看出那并不算宽广的身躯,与镖局其他那些糙汉子有些许不同,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一个读书人而不是什么江湖中人。

    荣婷小心翼翼地走前了几步,察觉到年轻人身上没什么浓烈酒气,反倒是散发着一股清酒的香味,温和悠扬,突然间年轻人停下了脚步,荣婷差一点便撞上了年轻人的后背,她低声惊呼了一声,然后迅速向后退了几步。

    年轻人转过头看着荣婷说道:“小姐,到了,这就是在嵊台岛上的货。”荣婷低着头理了理衣衫,然后点点头走进了存放货物的厢房中,年轻人举着灯盏紧随其后。

    厢房中的位置并不算多大,再加上那么多的货物,两个人之间相隔的距离不算多远,荣婷虽细心查看着货物,但还是清晰感觉到了身后那盏灯火的温度,以及男子独有的气息,不知为何她好像就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了,但是身后那个男子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反倒温和有礼,实在让人无法生出什么嫌恶的心思。

    可是如此独处,四周又是一片昏暗,荣婷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船忽然摇晃起来,荣婷身形一阵晃动便向地上跌去,身后年轻人连忙伸出手接住了荣婷的手臂,而手中的灯盏却在跌跌撞撞中忽闪一下熄灭了。

    黑暗里,荣婷半靠在年轻人的手臂上,慢慢地适应之后只能看到彼此的双眼中晶莹的光彩,荣婷不自觉地呼吸急促,她迅速起身低声说道:“多谢公子。”

    年轻人语气平淡,问道:“无妨,小姐没事吧?”荣婷点点头没说话,然后抬步就沿着入门的方向走回去,年轻人捡起地上的灯盏跟了上去。

    推开厢房的门,荣婷察觉到身后黑暗深处走来的脚步声,她几乎是慌乱地走出房间,可是只不过又走进了另一片黑暗之中罢了,如此似乎便陷入了绝境一般,可是危险究竟在何处呢,抑或只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突然,荣婷听到了低缓的声音响起:“小姐,你知道海上的海盗之间是如何传信的吗?”

    海盗?荣婷猛地睁大了眼,她在跟着父亲出海之前仔细看过了相关的记载,听说海盗时常会事先安插奸细在货船上然后伺机而动,里应外合吞下货物,而船上的所有人自然也是留不下性命的。

    想到这里荣婷愈加恐惧起来,一瞬间所有的思绪涌上了心间:与众不同的气质、温和有礼的做派、独处一室熄灭的灯火……难道?

    还没等荣婷说什么,那声音却接着说道:“一般来说是有两种法子,一是海盗互相之间通信便是以箭矢携带信帛即可,而另一种则是用于安插在其他货船上的细作相互之间通信,若是使用烟火会更为显目,而烟火燃烧结束之后不久便会有成群的海盗围住货船,那时就是九死一生了。”

    听完了这些话,荣婷攥着拳头颤抖着声音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呼”的一声,灯火又亮了起来,荣婷惊吓着向后跌去,却见在燃起的烛火中那年轻人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小姐不用惧怕,我可不是什么海盗,更不会是细作,只不过昨夜上到甲板上时似乎看见了有人在燃放烟花,有感而发罢了。”

    说着,年轻人伸出手拉起目瞪口呆的荣婷,然后说道:“走吧。”说完,年轻人当先向着货舱外走去。

    荣婷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普通人,她自然知道年轻人的意思,昨夜那风雨交加之中肯定不会是什么闲情逸致的人在欣赏烟花盛景。那么或许,就是如年轻人所言,这船上有海盗的奸细,而且已经将消息放了出去?

    就这么想着,荣婷走出了货舱,然后心思重重地带着下人离开了这一层船舱,在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提着灯盏站在货舱的门前,笑面温和,而眼底的神采在这一刻却显得那样的深不可测。

    荣婷不会轻易地信了年轻人的话,她也不会放心地任着这些镖局之人逃脱嫌疑,但不知为何她隐隐就觉得年轻人不会是什么奸细,而真相究竟如何,只有查过才知道。荣婷回到甲板上后便叫来了父亲最为器重的左乘。

    接下来自然是暗中的排查,荣家带在船上的亲卫和船夫自有左乘去一一审问,而余下的镖局众人,被荣婷安排了最值得信任的侍卫隐隐限制在了最底下的船舱之中,最后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人,荣婷来到了那位邱公子的房门外。

    “邱公子,小女有些事情相问,不知方便否?”荣婷站在房门外敲了敲,邱昇的声音自屋中响起:“进来吧,荣小姐。”

    荣婷推开了门,只见邱昇正坐在桌前挥墨书写着,看着荣婷走进来便走到另一张桌子前沏了一杯茶,面带笑容地问道:“荣小姐有何事要问吗?”

    荣婷端起茶杯放在手中,轻轻摇晃着却不入口,她看了看邱昇问道:“昨夜风雨大作,不知是否惊扰到了邱公子。”邱昇笑着端起自己身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回道:“是啊,我也没怎么出过海,否则也不会被留在一座孤岛上不知所措,昨夜那般风雨交加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与其他船只相撞了呢,还好,有惊无险啊。”

    荣婷点点头也笑着道:“是啊,还好船上的船夫们都算身经百战,总算是度过了一劫,否则整船人恐怕都要翻入海了,对了,记得邱公子便说过当初也是因为这般风雨所以才翻下船去流落到孤岛的,是吧?”

    说到这里,邱昇低下头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说道:“是啊,那一夜实在是凶险异常,如今也不知道船上其他人都如何了,也算是我命大躲过一劫了,唉。”

    荣婷看着邱昇动容的面色,想了想说道:“邱公子是福大命大之人,此番归家去也定会有大作为的,说起来,已经快到邱公子归家的岛屿了呢。”话音落下,邱昇抬眼望向了窗外,万里风云,他轻声说道:“是啊,快到了呢。”

    就在此时,一声轰然巨响炸开,船只猛烈地摇晃起来,荣婷和邱昇都不自觉地从木椅上跌了下来,却只听见甲板上传来了嘈杂的呼喊声,荣婷挣扎着起身,邱昇却已自一旁走过来伸出手扶起荣婷,然后神色慌张地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荣婷却已隐隐有了猜测,她看着邱昇的面色,说道:“应当是受了海盗袭击了。”邱昇猛地转过脸看着荣婷,语气震惊道:“海盗?!怎么会?”荣婷松开邱昇抓着自己的手,抬脚往屋外走去,说道:“邱公子切勿出来,我去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况。”

    说着,荣婷便要打开屋门,邱昇却犹豫着说道:“外面危险,荣小姐还是不要出去了吧。”荣婷回头看着邱昇,认真说道:“外面还有荣家的其他人,我不能躲起来对他们见死不救。”

    听着这话,邱昇咬着牙上前推开房门说道:“那我随你一起去,总不能坐以待毙。”

    荣婷看了看邱昇的脸色,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走出房门便往甲板走去,邱昇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只是走到了船舱的尽头便看见了甲板上已然散落着许多箭矢,还有生生压过海浪声的吵闹声自海面上呼啸着传来,哪怕还未亲眼得见,自然便是海盗无疑了。

    荣婷举目望去,却见三艘高大的船只正急速地靠近过来,虽然左乘已经指挥着船上的护卫射箭阻断道路,可却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货船笨重自然比不得海盗船追赶的速度,不多久就被追上了,楼船不得已缓缓停下,那些海盗却也不靠近,只是绕着四周游曳挑衅,张狂放肆。

    荣婷模模糊糊间似乎看见了,在那一艘张扬着骷髅头旗帜的船只上,有一个赤裸上身手持巨斧的魁梧身影站在船头,狞笑着,挥着手肆意咆哮,那一种足以撕扯开视线和心神的冲击和暴戾,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将荣家的这艘船彻底摄住,再难挣脱。

    绝望感蔓延开来,荣婷握紧了手。

    左乘握着剑鞘自甲板上跑来,他站在荣婷身前沉声说道:“小姐,我们已经被海盗包围了。”荣婷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左乘看了看甲板上的箭矢横飞,说道:“小姐还是回去船舱里和老板在一处吧,外面太危险了。”

    说着,他还看了一眼站在荣婷身后的邱昇,面色森冷地说道:“邱公子也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吧,这种场面你们这些读书人可应付不来。”

    海盗的来袭已经确定了船上定是有了奸细,否则来时风平浪静怎么回程却会是这样的艰险,所以船上所有不值得信任的人,对于左乘来说此时都应该心生警惕多加戒备,即便真的没有奸细只是凑巧,那么如此危局也应该把所有的不确定因素都把控住,全心全力地迎战。

    荣婷点点头,然后似乎因为左乘站在身前而终于安定了一些,想了想说道:“我去找父亲问一下,能否以货物去交易躲过一劫。”左乘看了看成群的海盗活跃在船头,应道:“只能如此了。”

    说完,左乘便站在甲板与船舱交接处把守着,然后一边指使着甲板上的护卫迎战。

    荣婷最后看了一眼甲板上的场景,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走进船舱的大厅而去,邱昇依旧跟在她的身后,直到来到荣老板的屋外,荣婷敲了敲门走进去,邱昇才独自一人站在大厅中等待着,他向四周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里应该正躲藏着荣家的其他人。

    大厅里烛火黯淡,照不出人的影子。

    甲板上的情形已经愈加艰险,船上的箭矢已经快要用尽却还是不能将海盗们逼退,只能捡起海盗射来的箭代用,可海盗们似乎也知道货船已经无计可施,于是也不再攻击只是绕着四周挑衅着,又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最底下的一层船舱中,祁门镖局的众人自然已经醒了过来,可是他们却发现无论甲板上的声响如何剧烈,狭长台阶之上那些镇守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唐翀面色沉凝眼中更是闪烁着凶狠的光芒,他也不是第一次出海的新手,自然知道这样的动静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而即便如此那些人却还将自己牢牢压在船舱里,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说什么帮着守护货物也是搪塞之言。

    唐翀对着那些人吼道:“你们老板难道以为是我们惹来了海盗?别开玩笑了,我这些兄弟都是在嵊台岛上讨生活这么多年的人,哪来的功夫联系海盗。”说到这里,唐翀突然想到了几个月前才来到祁门镖局的那个不知来历的年轻人。

    不不不,唐翀摇了摇头,再怎么说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那人真的要害死自己等人怎么可能那么多次都帮着大家躲过风险,往日里朝夕相处大家也都是知道那人的性格,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可是,台阶上的护卫却一句话也不回答,说到底他们其实也心里没底,甲板上战况激烈,而自己等人却只能在这里看守这些疑似的奸细,实在是前无可逃后无退路啊。

    他们不回答,祁门镖局众人愈加愤怒,如今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简直是把生命交由他人之手,这种感觉实在憋屈,而且还被人当作奸细关押着,他们都握着武器,若不是唐翀和那个姓程的年轻人拦着的话,几乎就要冲出去了。

    如此,压抑恐惧的气氛在荣家的这艘货船上下弥漫着,直到荣婷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甲板上,荣老板同意了荣婷以货物换取生机的建议,于是荣婷便带着左乘来到甲板上与海盗们喊话谈判,而邱昇便站在一边似乎帮着助长气势。

    可是不管荣婷如何变化筹码,那个站在船头的魁梧身影就是不搭话,持着巨斧戏谑地打量着喊红了脸的荣婷。

    和平度过一劫的主意眼见着便要落了空,而那个魁梧身影却不知为何皱了皱眉头,抬起了手。只见他挥着手高声怒吼:“别跟那小娘们废话了,兄弟们给我上!”

    说着,链钩铁索便飞到了货船上,那些穷凶极恶狰狞面目的海盗大笑着向货船冲来。

    然后,一把刀来到了甲板上,

    划破了狭长台阶的黑暗,和重重人群的紧张神色,

    然后,那个人也来到了甲板上,

    站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