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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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手中刀斩不平事(四)

    且不说一旁围观人群的震惊和无言,那一边的战局却很快就结束了,这一次年轻人的刀似乎更加犀利决然,他肆意地冲撞着坚硬的铁盾和盔甲,然后一刀一刀地剜开骨肉,带出挥洒的鲜血,哀嚎声四起,可是人们只能看见年轻人那冷漠的神情,那种漠然和决绝,似乎杀戮对于他来说就如家常便饭一般。

    没等魁梧海盗做出任何反应,年轻人却已甩了甩刀尖滴落的几缕血丝,然后一跃而起来到了最后一艘海盗船上,年轻人摇了摇头,然后还是那样一言不发地冲杀起来,一刀一刀收割着生命,似乎永不疲倦,也并没有打算停手。

    眼见着年轻人就要冲到了魁梧海盗身前,货船上却突然起了变故,一道乍现的光亮划过,然后一把尖利的匕首就抵在了荣婷的脖颈上,还没等左乘做出反应,荣婷已被逼到了甲板的栏杆尽头,而拿着刀站在荣婷身后的人也露出了脸来,干干净净的书生此时却是满脸狰狞,邱昇大吼道:“让他停手,否则我就杀了你们的大小姐。”

    说的自然是那个在海盗船上大开杀戒的年轻人,左乘咬着牙上前几步,却见荣婷微微摇了摇头颤抖着声音说道:“不用管我,这些海盗穷凶极恶不能让他们跑了......”她的话语还未说完,身后握着匕首的邱昇已经咬着牙嘶吼着喊道:“闭嘴。”说着,手中匕首的锋芒微微划破了荣婷雪白的脖颈,荣婷再不敢多言语。

    左乘手掌紧紧攥住剑柄,犹豫不决,可所有人却发现那远处年轻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货船上的情况,他依旧一言不发地收割着那些不知手中沾染多少罪孽的海盗的性命,只是缓缓抬起头,视线却没有丝毫动摇偏移地落在身前逐渐只剩下孤身一人的魁梧海盗,然后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他的身前。

    此时自然避无可避,是生是死一念之间,海盗握着手中的巨斧犹疑着,是放弃投降还是拼死抵抗?他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方法能换回来一条性命,亦或者什么也做不到。货船上的邱昇却已癫狂了,他知道若是魁梧海盗也死了那自己这个奸细就绝无生还可能了,只靠着自己能够逃出去的机会就实在渺茫,即便手中还握着荣婷这么一个人质,所以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横空出世的年轻人继续杀下去。

    可是还没等魁梧海盗做出反应,也没等邱昇再说出什么威胁的话语,年轻人手起刀落直接斩下了海盗的头颅,那滚落的头颅双眼中还残留着迷茫犹豫的心绪,却已经逐渐冰冷。

    年轻人反手握刀,视线终于冷冷地看向了邱昇,无悲无喜的眼神和拒稿了下的姿态,与年轻人对视的邱昇手掌开始颤抖起来,可他却决绝地抵住荣婷的脖颈不肯挪开,因为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可若是那个杀神什么都不在乎呢?

    事实确实如此,只是纵身一跃便跨越海面重新回到了货船甲板上的年轻人衣衫染血,神色冷漠。他一步一步地向着邱昇和荣婷走去,邱昇惊恐地大叫着:“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拉着她同归于尽。”年轻人摇摇头,语气平稳说道:“你不想死的不是吗,你放下刀,也许还有一条活路,若是再这么威胁下去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邱昇一边拉着荣婷往后退去一边吼道:“你别以为我那么蠢,你们不会放过我的,倒不如死之前拉个垫背的,我也算是值了。”年轻人右手提刀左手活动着手腕,低着头回道:“那你就杀吧,反正现在也没人拦得住你了,动手吧。”

    听着这话,左乘拿着剑便要向前走来,却被年轻人挡住了身子,左乘疑惑地看着年轻人却看不清任何神色,可是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姐死在自己面前,否则就算老板不把自己杀了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所以他必须救下小姐。但年轻人只是这样站在身前就让左乘寸步难行,仅仅是气机的碰撞便让从来自诩修为精深的左乘输掉一塌糊涂,无论如何疯狂地调动体内真气都被狠狠地压制着。

    再这么下去,大小姐真的要死了啊。左乘挂着刀疤的脸上神色狰狞起来,他极力地想要挣脱开年轻人的阻挡,却只是动弹不得。就这样,僵持重新持续着,邱昇颤抖着手不知所措,年轻人挡着左乘也不语不言,似乎摆明了就是让邱昇将荣婷杀了也无所谓。

    邱昇当然不想死,否则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临死反扑的事情来,可是,可是现在他们好像真的不在乎这位大小姐的性命了啊,这样的话,自己的威胁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又再次开口了:“你若是不想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那我也可以给你一条生路。”似乎算准过了这段时间,邱昇已是无可奈何急不可耐了,所以年轻人缓缓上前走去,接着说道:“你放了她,我答应你会在最近的一处岛屿将你放下去,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邱昇此时就像是快要溺水而亡的可怜人,抓住了一根小小稻草就拼死挣扎,他犹豫着说道:“好,但是在你们放我下去之前这位大小姐必须跟着我,而且,你必须发誓不对我出手。”年轻人点点头不置可否,然后指了指一旁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岛屿,说道:“好好好,我对上天神明起誓。走吧。”

    货船重新动了起来,甲板上一片沉寂的僵持,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人轻易动弹,而岛屿也渐渐接近了,货船慢慢放下了木板阶梯,邱昇挟持着荣婷沿着那木板走上岛屿,他最后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那年轻人低下了身,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了,于是再无犹豫,二话不说推开荣婷就跑。

    荣婷跌跌撞撞地扑向了木板,然后就被一只手臂揽住,同时破风声擦着耳边呼啸而过,一支尖利的箭矢狠狠地穿过了转身疯狂跑远去的邱昇的喉咙,身穿儒衫的读书人扑倒在地,鲜血的流淌夺去了所有的生机,荣婷抬起头看见了年轻人沉稳的面色,仿佛那一只夺命的断箭不是他扔随手出去的一般。

    货船上,祁门镖局的人围在唐翀身后,有人咽了口口水说道:“这……这小子这么厉害的啊。”唐翀摇摇头呆滞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啊。”这时候祁门镖局的所有人似乎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大开杀戒的高手居然是这数个月以来一直与大家朝夕相处的那个年轻人,接着便惘然,这个杀伐果断无人能敌的人真的是自己平日里所见的那人吗?

    这时年轻人已经带着荣婷回到了甲板上,至于那个倒在逃跑半途的邱昇的尸首则就由货船上的那些护卫随意找了个土坑葬在了这个荒岛之上,货船也再次扬帆起航,虽然大海依旧不为所动地磅礴汹涌,但是此时站在甲板上仍发着愣的所有人则心上都有着不同的情绪。

    荣婷始终站在年轻人身前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仍然沉浸在被海盗包围的恐惧之中,还是因为方才死里逃生的跌宕而心神动摇,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年轻人身旁,却不说话。左乘仍然拿着剑,隐隐保护在荣婷身边,见识了方才年轻人的本事,左乘不敢说若是年轻人继续大开杀戒自己能够拦住分毫,但是总要防着年轻人会不会突然对荣婷出手,虽然无论怎么看都绝无这种可能,但是经历了刚才的危局,也怪不得左乘谨慎担忧几分。

    年轻人没有在意荣婷和左乘,他自顾自拾起甲板上的竹鞘,收起了刀,然后看了一眼身前的荣婷之后走到了祁门镖局众人身前,想了想拱手行礼道:“大家可有受伤?都怪我我发现了船上的奸细所在却没有及时提醒,大家受惊了。”

    祁门镖局的所有人只是愣愣地看着年轻人,一时间竟是不知所措更不知所言,唐翀犹豫了片刻之后出声道:“我们倒是无事,而且有你这样的高手在想来也不可能出什么大事。”说到这里,站在唐翀身后的祁门镖局众人都下意识地点着头,年轻人重新背起刀鞘,笑着挠了挠头,这种笑意是那样的熟悉,可是对于亲眼见证了那杀伐血腥一幕的众人来说,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往日里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人。

    年轻人再次拱手说道:“这段时间以来多谢大家的照料了,先前是因为受了伤又有些事情需要弄明白所以只能留在镖局中麻烦大家了,一直躲着没怎么出手,实在不是有意欺瞒。”说着,年轻人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大笑起来:“喂,你们不会是在怕我吧?怎么,这才一下子功夫就翻脸不认人了?是谁说好了要做一辈子兄弟啊,哈。”

    看着年轻人舒缓的面容,以及那与往日里别无二致的坦荡祥和,不知为何祁门镖局的所有人似乎就忘了那一幕杀伐的血色,在他们的记忆深处仍旧是那个明朗的少年郎,是啊,就算是武艺高强的高手又如何,说好了出生入死过的就要做一辈子兄弟啊,唐翀率先揽过年轻人的肩膀,然后大家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方才的震惊。

    这时的左乘似乎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想起了什么,他凑到荣婷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这时的荣婷似乎才终于醒转过来,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之后才走到了祁门镖局众人身边,看着年轻人问了一句:“敢问大侠可是‘戮行者’徐从稚?”

    这话一出,祁门镖局众人的说话声又安静了下来,作为江湖中人,自然是对于那个自数百年前开创以来便威名远扬的天坤榜极为熟悉,位列天坤榜之上的那几位大高手如今身为江湖人谁不是都能细数出来足以称奇的事迹来,现在想想,传闻这几月以来就是因为徐从稚在此所以瀚兑海域肆虐横行的海盗突然间锐减,再加以今日所见,难道这位深藏不露的年轻人真的是天坤榜新晋高手“戮行者”徐从稚?

    不对啊,年轻人明明是姓程才对啊。

    见所有人都沉默起来,年轻人也转身重新看向了荣婷,然后认真点点头回道:“是的。”这下子是真的满堂寂静,所有人都茫然地盯着年轻人,要知道那些天坤榜之上的大高手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岛主皇帝,就是隐世不出的武道宗师,如今居然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新晋天坤榜高手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前?而且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左乘率先拱手行礼道:“左乘见过徐大侠。”左乘在江湖上也是混迹多年,自然对于这等为民除害的大高手心生向往和敬仰,却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让自己亲眼得见了,而且还有幸目睹武道宗师的出手,这是许多人一辈子也得不来的机会啊。

    既然已经被认出了身份,年轻人也不再掩瞒什么,说到底自己就算被认出来身份也没什么大影响,反倒借着这高手的身份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荣婷看着年轻人纯澈的双眼,行礼道:“多谢徐大侠救命之恩,待我等于岛屿落地之后定要好好答谢大侠。”不料年轻人却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会在半途的奇星岛下船,还请离开瀚兑海域之后在沿途的奇星岛稍停片刻,至于答谢什么的荣小姐也不必客气,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再说这瀚兑海域的海盗若是见了我也要不死不休的。”

    不知为何的,听到年轻人不随着自己等人回到玉乾海域,荣婷心里感到了失落。是因为货舱里那一段惊心动魄的交流,还是方才危险重重之间的杀伐果断和死里逃生呢?荣婷说不清楚,她只是看着年轻人干净明朗的神色面容,竟是觉得有些捉摸不清自己的心思。

    再不说祁门镖局众人知道年轻人身份之后的多加询问和震惊的慨叹,大家也问道了年轻人要在奇星岛下船的事情,年轻人没有多说是为了何事,祁门镖局众人也就不去刨根问底,但还是问道是否会再回嵊台岛,得到日后定会再去上一趟的回答之后,大家才安心了许多。

    接着便又是枯燥的海上航行,距离奇星岛还有数日的路程,不过已经驶出了瀚兑海域,海盗的危险也少了许多。

    听闻了所有消息的荣老板终于露面,在船舱大厅中办了一场宴席,宴请了祁门镖局的所有人,当然,主要是为了那位年轻人。喝了几杯酒后,不胜酒力的年轻人自顾自走到了甲板上,却见到了站在船头桅杆下的荣婷。

    年轻人走上前去,看着远处云卷云舒海浪翻涌,问道:“荣小姐怎么独自站在此处?”荣婷这才察觉到年轻人的接近,她看了一眼年轻人的侧脸,然后移开视线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船舱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年轻人看了一眼荣婷问道:“荣小姐是在想那位邱公子吗?他若是不做那海盗的奸细,倒也是个不错的读书之人模样啊。”荣婷摇摇头说道:“我知道这世上总有许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苦衷,但这不是去做为虎作伥之事的缘由,他既然做了这种事情也就没什么可值得惋惜的了。”

    年轻人倒是有些意外,感慨道:“荣小姐倒是看的通透,我还以为……”荣婷苦笑着接道:“还以为我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吗?”年轻人笑着摇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虽然没有什么多余意思,但是年轻人也确实没想到荣婷能有这样的见识,不过想到自己认识的那些与众不同的女子们,好像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荣婷自顾自地说着:“我娘亲在我很小时便走了,后来父亲又娶了好几房妾室,虽说一直留着正房的位置以缅怀我母亲,但我小时在后宅的日子并不好过,父亲一直忙着行商,也管不来那些妾室的勾心斗角,而我这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自然也不会被轻易放过,所以就这么自己熬了过来也看清楚了许多东西,后来跟着父亲学着如何经商也才日子好过许多。不过,可就当不得什么大家闺秀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怎么走出过那座后宅,说到底,这辈子都离不开那里的。”

    年轻人安静地听着荣婷的话,又想到了方才海盗围船的危机中,那个身为一家之主的荣老板却根本看不见踪影,反而是荣婷这么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最前方直面着危险。

    年轻人想了想,片刻之后斟酌着说道:“荣小姐也不必觉着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到底女子和男子又有何不同呢?女子自也可以大胆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应该大胆地离开那些不喜欢的事情,生活日子总是自己的,别人再怎么说也动摇不得,那又何必在意那么多他人的看法呢?”

    说着,年轻人看向远方,荣婷清晰地看见了那双眼中深处的影子,年轻人轻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才对,不必跟着谁也不必受制于谁才对啊。”

    船帆随着海风猎猎作响,海浪涌起落下,天边有飞鸟掠过。

    有人在动心,有人在思念。

    世上之事总是这样的难以言说,有的心意只能是那一刹那的摇曳,却终究不可能开花结果,而有的人也始终只会念着那一个人,不知不觉就一生一世。

    虽然荣老板和左乘多加挽留,但年轻人终究没有留下来,不知不觉间奇星岛的港口若隐若现了,年轻人与祁门镖局的众人认真道了别之后便自顾自站在了船头看着远方岛屿出神。木板放下,年轻人笑着,走下船去。

    终于,荣婷还是跑到了栏杆处喊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来奇星岛?”

    远处,那背影挥了挥手,

    “因为有一定要去见的人。”

    徐从稚如是说。

    那是许久未见的人,也是心上念了千百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