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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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少年可语行歌处(二)

    卓宴和隋堇宸对视一眼,看着傅庆安问道:“不会有事吧?”傅庆安摇摇头,笑道:“没事,那家伙最近本就烦得很,还被人三番五次地阻住脚步更不耐烦了,得找个机会给他舒舒筋骨,不然平日里可不会这么好说话,可能今夜出去淋雨的就得是我了。”

    说完,傅庆安又从怀里掏出干粮问道:“你们还要吗?”卓宴摇摇头,望向祠庙大门外,隋堇宸透过火光看见了对面青年俊朗面容上的澄澈视线,竟是有些慌乱,摆摆手,连忙转头看向门外,傅庆安耸耸肩,自顾自啃了起来。

    随后傅庆安又和少年少女闲聊起来,知道了碧山宗是这附近算是二流垫底的门派,当年若不是他们那位宗门大长老的师父力挽狂澜和对手拼的两败俱伤,如今连山头都没了。此行他们下山游历既是为了给师父寻一些疗伤的珍稀药草,也是师父要他们遵循祖训下山历练,顺便走走一些还有香火情在的武林门派,算是为碧山宗延续香火了。

    卓宴和隋堇宸沿着这条路去往的祈水山庄就是和碧山宗有些渊源的江湖大门派,如今的庄主算是他们师父的子侄辈了,当年师父对于庄主的父亲有救命之恩,后来又结为好友,这些年和碧山宗往来频繁,算得上关系亲密。

    闲谈中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卓宴和隋堇宸正要开口问一问外头的情况,凭他们两个的眼力自然看不清外面,傅庆安突然转头看向门外,一袭白衣走了进来,身上除了雨珠垂落便没有其他尘埃沾染,更无血迹气息残留,似乎只不过是外出散步归来,顾枝站在门口摘下斗笠,其实根本没有遮挡住雨幕,他甩了甩衣袖,走到篝火旁烘烤起来,随口道:“放心吧,我已经以德服人将他们都劝回去了,后面应该也不会袭扰找麻烦了。”

    卓宴和隋堇宸面面相觑,似乎不太明白顾枝说了些什么,顾枝从袖子里取出一株通体翠绿唯有顶上一抹嫣红的草药来递给卓宴,说道:“这是你们要找的丹晨草,我刚才看见就随手采摘了,年份不算久,但也有将近半甲子,入药绰绰有余。”卓宴茫然看着怀里的丹晨草,张着嘴巴欲言又止,傅庆安笑道:“连道谢都不会了?真是个傻小子,这样子还这么闯荡江湖啊。”隋堇宸急忙拉着卓宴站起身,恭敬行礼道:“多谢顾少侠。”

    顾枝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方才听你们说要去祈水山庄,正好,我们也要去往附近的城镇,到时候请我们俩喝一顿酒就行了。”说完,顾枝看着眉目飞舞重新落座将丹晨草小心收好的卓宴,问道:“能喝酒吧?”卓宴此时还兴奋地涨红了脸,觉得江湖上虽然和师父说的一样有流寇马匪一样的坏人,却也有顾枝和傅庆安这样的大好人啊,卓宴拍着胸膛朗声道:“碧山宗谁不知道我千杯不醉,到时候一定请顾少侠喝一顿好酒,不醉不休。”

    顾枝和傅庆安看着卓宴一下子就掏心掏肺的豪气模样也给逗乐了,不由得摇头笑起来,隋堇宸也掩嘴笑着,轻声拆台道:“什么千杯不醉啊,师父不是说你一杯酒下肚就要开始胡言乱语的。”卓宴啧啧道:“那都是我让着师父的,我真正实力不容小觑。”顾枝由衷笑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喝酒,无论是孤城秘境也好还是洞窟幻境也罢,少了酒的顾枝难免心头憋闷,方才出手对付那伙自投罗网的小蟊贼也没留手,如今都被绑在了暴雨中的沙坡上,筋脉断绝自生自灭。

    夜深之后篝火光芒暗淡些许,卓宴已经呼呼睡去,抱着长刀似乎还在梦呓着什么,隋堇宸倒是没睡,坐在篝火旁抱着膝盖不作声,时不时看向门外的雷雨交加,傅庆安靠着木匣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顾枝也盘腿而坐,梳理纷乱思绪。

    一夜无事,第二日睁开惺忪双眼的隋堇宸看向洒落在门槛上的日光时有些怔怔出神,不知道昨夜自己何时睡去的,突然有一张俊秀脸庞出现在眼前笑道:“醒了?”

    隋堇宸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涨红了脸,不由得低下头去,傅庆安伸出手递过还沾着露珠的果子,隋堇宸双手接过,细若蚊蝇的声音轻轻说道:“多谢。”傅庆安点点头,又去叫醒了还在呼呼大睡的卓宴。

    顾枝独自站在祠庙外的屋檐下,身体自然而然摆出一个拳架,看着屋檐滴落的雨珠细线沉默不语,他已经许多年没有静心站桩,自从奇星岛大战落幕之后他已经许久不曾真正修行,虽然真气内力丝毫没有衰减甚至还有所稳固增长,但是却非有意为之。

    方寸岛上的出手和出云岛上的养意让顾枝找到了些当年还在竹屋后院修行时的感受,难以说明却有一种玄妙感受,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内心,犹如一面光滑镜子的无边无际湖面上,倒映出许多人事的影子,此时交织在一起,已经许多年古井无波的湖面泛起涟漪。

    傅庆安走出祠庙门槛,顾枝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收起拳架,两人对视一眼,顾枝轻轻摇摇头,傅庆安便没有多说,当年顾枝在言封城外重伤回到青潋山竹屋之后曾与傅庆安一同修行过一段时日,说起来也可以算是顾枝的半个师傅了,察觉出些修行端倪并不奇怪,只是就像当年一样,傅庆安还是对这个作为师父关门弟子的师弟颇有信心。

    雨过天晴之后的蜿蜒山路虽然还有泥泞坑洼,却也有芳草依依露珠晶莹,一行四人走在天高气爽的道路上,因为已经无需去寻找丹晨草,几人很快绕出偏远山路,渐渐靠近官道去往独自占据某座重城外高山的祈水山庄。

    通往祈水山庄的道路上有几辆马车在护卫的跟随下去往祈水山庄所在的山头,一辆马车上的帘子轻轻掀开,一位容貌出彩年纪轻轻的女子好奇地看着城外的风景,坐在一辆车中的另一位腰间佩刀的英气少女看着常年住在城中宅邸好不容易出门的好友,笑道:“辛梳,这沿路上的景色没什么好看的,等到了祈水山庄我带你去看那世间一绝的祈山瀑布,那才是让人叹为观止的世间美景。”

    出生于那座统领三十万大军的重城第一豪门的年轻女子辛梳收起视线,浅浅笑着看向对面身为祈水山庄庄主独女的好友,点点头柔声道:“好,以前就总是听你说起祈水山庄的各异景色,如今终于有机会前来看看了。”

    辛梳从小身子不太好,这些年来一直养在城主府里,直到最近她那将女儿捧做掌上明珠的城主父亲才同意她出城去往祈水山庄,否则平日里就连踏出城门都不会允许的,实在是怕这个女儿磕碰着了,所以这些年深居简出的辛梳一直没什么朋友,只有小时候便认识的祈水山庄庄主独女凌烟妗愿意时不时来城主府找自己玩。

    从小习武且天赋不俗的凌烟妗豪迈地拍了拍胸膛,说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祈水山庄附近十几座山头小时候就能闭着眼睛走一遍了。”辛梳掩嘴笑着,大家闺秀的温婉姿态,凌烟妗龇牙笑着,像是一个志向闯荡江湖的年轻游侠,只是她的父亲总说如今江湖暗流涌动,一直不答应她独自远行天下,这让她颇为憋闷,只能时不时和辛梳去往那座重兵城池的演武场舒展拳脚,关系不错的城主和祈水山庄庄主也乐见其成,这些年军中骁将和祈水山庄豪侠多有切磋。

    不远处祈水山庄近了,最近这段时间由于江湖上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一直闭关的庄主凌恪没有现身,即便身为江湖上足以名列前十的武道高手,凌恪在这纷杂大势中也不敢掉以轻心。

    山庄外,作为庄主首徒也是山庄管家的余珩和山庄的教书老先生孔祥岳站在山庄大门外,车队缓缓停下,护送辛梳至此的将士就地驻扎在山庄外,凌烟妗带着辛梳走下马车,走到不苟言笑的余珩与和蔼笑着的老先生孔祥岳身前,凌烟妗大大咧咧道:“这么客气作甚?辛梳跟咱们也都认识久了,还得专门迎接啊。”

    说完,凌烟妗神色狐疑地看着身为大师兄的余珩,琢磨着是不这个师兄对辛梳有什么别的想法,居然大费周章出来迎接,余珩就当作没有看见凌烟妗的眼神了,和孔祥岳与辛梳恭敬行礼:“见过大小姐。”

    辛梳施了个礼数周到的万福,余珩这才解释道:“我们是在等人,有两个听说是当年曾对老庄主有救命之恩的武道宗师的徒弟要来拜访祈水山庄,庄主十分看重当年这段香火情,说是老庄主临终前也念念不忘,不许山庄断了往来,庄主特命我们在这等候,务必好生招待。”

    凌烟妗眼睛一亮,摩拳擦掌道:“武道高手的徒弟?不错不错,正好与我练练手。”余珩还未开口严肃告诫,孔祥岳老先生就笑着道:“烟妗,庄主有令,在他闭关这段时间你不可落下课业,稍后还需跟我回去学塾抄书,庄主说是你前段时日擅自在城里与人动手的惩罚。”凌烟妗从小就怕这个学塾先生,孔祥岳不仅和当年的老庄主兄弟相称,而且还是祈水山庄头号军师,如今的管事余珩都算是他的半个弟子。

    凌烟妗缩了缩脖子,辛梳伸手握住凌烟妗的手掌,笑着眨眨眼,似乎是在说还有她陪着呢。凌烟妗还有些闷闷不乐,只是就拉着辛梳站在山庄外一起等人到来,看看能不能出手解解闷。

    远处山脚下,卓宴和隋堇宸看着好不容易答应一同上山的顾枝和傅庆安,直到两人终于不再三步一回头,少年和少女才舒了一口气,本来说好的要去城中请一顿酒,只是途径祈水山庄也没道理过而不入,而且早就有书信说过到达时日,总不好让人久等,于是卓宴和隋堇宸就邀请顾枝和傅庆安一同前往,毕竟祈水山庄素有广邀天下豪侠英雄的声名在外,倒是不怕来几个陌生人会叨扰。

    顾枝和傅庆安便与卓宴和隋堇宸并肩走向山庄,听着卓宴说起那座毗邻一座重镇的祈水山庄,称得上是江湖上一流的宗门,还不是简单的一流宗门,庄主如今板上钉钉的江湖前十人,这还是未曾与人搏命厮杀的原因,根据江湖上的说法,这位庄主想要跻身前五之列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祈水山庄这些年多有弟子下山行侠仗义,山庄也对江湖上的游侠来者不拒,一律好酒好菜招待,所以在江湖上可以说是未来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之一了,不过如今出了仙府三份仙缘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闲聊中,几人渐渐看见了祈水山庄的轮廓,一座巨大的牌坊楼作为山门,之后依据着蜿蜒山头搭建起无数亭台楼阁,此时山门前站着披甲将士和山庄弟子,当先四人更是气态不俗,除了那个看起来垂垂老矣的儒衫老先生和柔弱的富贵女子,剩下两位祈水山庄弟子的武道修为恐怕都在卓宴和隋堇宸之上。

    走近了,余珩和孔祥岳对视一眼,余珩当先走出一步,抱拳行礼问道:“敢问可是碧山宗卓宴少侠和隋堇宸少侠?”余珩看着并肩而立的少年和少女,只是心头却有些莫名的震颤,他方才不过是看了一眼站在碧山宗两人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竟然让他产生了面对庄主的感觉,只是稍纵即逝,此时他再看去,那两个气质不俗的年轻人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江湖游侠修为罢了。

    卓宴和隋堇宸礼数周到地回礼,虽然没想到祈水山庄如此郑重以待,不过还是没有因此慌乱,回礼之后卓宴又与余珩介绍起顾枝和傅庆安,按照山脚下的说法,卓宴没有细说顾枝和傅庆安的武道修行有多高,只说是路上相逢一见如故的同行之人,余珩同样抱拳致礼,客气邀请顾枝和傅庆安一同做客祈水山庄,顾枝和傅庆安也回礼。

    站在余珩身后的辛梳看着身边的凌烟妗轻声问道:“怎么样?”凌烟妗撇撇嘴,有些意兴阑珊道:“无聊,修为都只是平平,不足以让我出手。”辛梳不懂武道修行事宜,便没有多说。

    孔祥岳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顾枝腰间的绿竹刀鞘和傅庆安背后的木匣子。

    跟在余珩和祈水山庄弟子的身后走进祈水山庄,顾枝抬头看了一眼牌坊楼上的金色匾额,传说曾是一位王朝君主亲自题写,上书“祈水山庄”朱红大字,顾枝转头望向远处的秦山,轻轻握住腰间刀柄。

    急不得,且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