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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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曾记当初少年时(三)

    顾枝缓缓站起身,那些围拢而来的人群他全然视而不见,只是掌心抵着刀柄,看向院墙上安静望着远处的简随杏,开口问道:“是那口水井?”

    简随杏双手笼袖收回视线,应该是对那边的情况胸有成竹,他点点头笑道:“不错,那口仙石井是燕沙镇百姓平日里都会用上的水源,自然是最好的动手脚地方。”简随杏也不介意告诉顾枝和傅庆安真相,毕竟在他看来,有他坐镇此处又有两百来位完全听命操控的青壮汉子,即便这两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深藏不露,也能不对最终结果产生什么意外。

    顾枝问道:“为何我们也喝了那口水井的水却没事?我想你下在水井里边的,应该不是今夜这些酒水之类的上不得台面的毒药吧。”

    简随杏笑意温和,像是那个讲述圣贤道理的教书先生,耐心地与顾枝说起真相:“既然是针对小镇百姓,那么自然不是那些骤然起效的药物,水井中的水源已经有一个月都不只是普通的水了,只要小镇百姓喝下之后又有饮酒,那么一个月之后就都会完全由我操控生死。”看着顾枝和傅庆安的神色,简随杏笑着补充道:“没有解药。”

    顾枝点点头,看了一眼书房的位置,傅庆安已经大踏步走向书房门外,简随杏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意识到两人的意图,笑着摇头道:“放心吧,章穗我没打算害他,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等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带他离开,你们若是慈悲心肠,倒不如担心一下那些商贾行人的安危,今夜之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远处客栈酒楼的方向已经有刀剑交错和惊声尖叫四起。

    那些挤进学塾小院的人群已经步步逼近孤立无援的顾枝和傅庆安,可是两人依旧不以为意,顾枝看着简随杏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简随杏嗤笑道:“我若是说这么做能够让我觉得快活便随手为之了,你们信吗?”

    顾枝摇摇头,低声道:“也是因为仙缘?所以你本来也是打算就在燕沙镇隐姓埋名余生也就足够了,却没想到出现了所谓的仙缘,于是你不知出于什么意图,最终还是决定出手抢夺仙缘?”

    简随杏依旧笑着,眼神却又杀机浓郁,冰冷刺骨,他缓缓道:“你很聪明,看来当初从你们走进燕沙镇就已经看出我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了。不过没关系,你们越厉害,今夜这场局却越有意思。你猜的没错,原本一切可能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了,我这个家破人亡的魔教少主也就一辈子隐姓埋名,可是既然仙府争先台指明了仙缘的存在,又将我列入了十人之列,那么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就只好出手争上一争了。”

    顾枝手掌撑在石桌边缘,问道:“为何是今夜?”简随杏神色似乎有些感慨,啧啧道:“机缘巧合就是这样毫无缘由,本来我准备了这么久的手段是为了引一个老对手入局,在这燕沙镇围杀了他,可是却没想到他没有来,还将那份仙缘摆在了我面前,既然这样,我也没有等待下去的必要了,这是陷阱也好机缘也罢,只要是我简随杏握在手中的东西,就没理由再丢了,一步慢步步慢,既然他将机会拱手相让,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枝呢喃道:“是那根钗子?”简随杏眼神一亮,满是赞赏,只是杀意却也更浓。

    顾枝不再言语,他看了一眼傅庆安,傅庆安点点头,离开了屋门紧闭的书房,纵身一跃已经背负木匣站在了学塾屋顶,然后身形闪烁消失不见,远处客栈酒楼方向有身影一闪而逝。简随杏没有追赶也没有出手阻拦,反正那人在不在此处影响都不大,不过是从一网打尽变成各个击破罢了。他冷眼看向小院之中的顾枝,衣袖轻摇,那些拖曳脚步前行的人群突然咆哮起来,猛地扑向了顾枝。

    远处客栈酒楼,在不久前依旧是灯火阑珊安静祥和的夜晚,那位天底下无人不知的财神爷阮巨富正和手下几个伶俐的买卖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商路线,坐在不远处小院屋檐下读书的孙女阮凝身边站着身材魁梧不苟言笑的伍驹鞅,即便是在阮巨富看来并无太多凶险的燕沙镇,这个走南闯北什么买卖都能做都敢做的财神爷依旧没有放松提防,对于那个家里头孙儿辈唯一的女娃娃可谓是疼爱有加,自然不会让她出现任何意外。

    可是突然之间伍驹鞅就带着阮巨富和阮凝站在屋檐下严阵以待,只听见客栈酒楼门外有细细簌簌的声响沉闷传来,似乎掌柜的和店小二出去看了一眼,不过交谈几句就有惊声尖叫炸响,还有凄厉哀嚎。阮凝顿时脸色苍白,阮巨富站在阮凝身边依旧气定神闲,只是看向伍驹鞅问道:“出现何事了?”伍驹鞅沉声道:“外头来了许多人,不下百人,似乎是冲着我们来的。”

    此时小院里那些账房先生已经都躲在后方,站在小院里的都是阮家忠心耿耿的心腹扈从,盯着小院门外安静等待。院门豁然洞开,一具尸体飞入小院,鲜血散漫地面,阮凝忍不住尖叫一声,吓得赶紧闭上眼睛,阮巨富将孙女护在身后,伍驹鞅上前一步,神色严肃。

    小院外站着无数人影,百余人都是神色木然眼神空洞,只是不声不响地向前走来,小院里的扈从在伍驹鞅的吩咐下先是退了一退,然后试探一下这伙人的由来。没想到那些好似提线木偶的人群居然不管不顾就开始冲杀起来,手中有武器就奋力劈砍,没有的就以身躯撞上阮家扈从,生死不顾。

    伍驹鞅看着那些人犹如饿虎扑食一般杀向阮家的扈从,心知不妙,转头对阮巨富说道:“老爷,我先护送你和小姐离开此处,那些人有些古怪,好像还是冲着我们来的。”

    阮巨富没有犹豫,全然没有管顾什么房屋中留下的钱财物件,直接拉着阮凝在伍驹鞅的护送下向着此处客栈小院的后门离去,怎料三人刚刚走到后门附近,只见那扇大门居然也轰然炸裂,同样有举着火把的无数人有晃动着扑向三人,一时间竟是陷入了左右为难走投无路的境地。

    伍驹鞅暴喝一声,挥动手中双锏迎向那些人群,既然前后都有拦路虎,那么身为当初魔教首席供奉的他便狠下心来杀出一条血路,为身后的老爷和小姐拼出一条逃生之路来,虽然此时此刻他依旧不清楚这些明显受人操控的家伙为何拼死也要袭杀阮家的商队,而且摆明了冲着老爷和小姐而来,不过其实也就是为财为利这些简单理由罢了,伍驹鞅只是愤恨那些幕后之人没有露面,不然擒贼先擒王,总能多出一份机会可能。

    阮凝躲在伍驹鞅身后,早已脸色苍白如纸,身边阮巨富虽然依旧神色沉稳,心中却也难免有些慌乱,看着前后几百人的围堵,阮巨富有些担忧伍驹鞅是否能够抵挡得住,他伸出手牵着身边宝贝孙女的手掌,低声安慰着,四周都是漫天的火光和刀剑交错哀嚎尖叫的声响,好似整座燕沙镇都陷入了混乱不堪之中,简直就是夜幕下的人间炼狱。

    伍驹鞅手中双锏已经沾满鲜血,身前也躺下了十几具冷冰冰的尸体,可是这些提线木偶的人群中不只有老者和瘦弱少年,还有那些走南闯北身怀武艺的青壮汉子,即便是伍驹鞅在重重围杀之中也疲于应付,身上难免多了几道血槽划痕,可是身前人群依旧茫茫多,身后更有不断逼近的滔天声响,显然时间越拖下去就越不妙。

    从学塾小院通往客栈酒楼的屋脊上有一个身影迅若奔雷,几乎只是一道在夜幕下模糊的影子,他一路走来顺便出手解决了散落在大街小巷的许多同样陷入神智不清境地到处乱砍乱杀的木偶人,都只是敲晕绑了起来,没有痛下杀手,他没有时间留下来安抚那些受了惊吓甚至因为家中亲人惨遭横祸而失魂落魄的百姓,他望向远处客栈的方向,快速前行。

    客栈后院中,伍驹鞅被一道长刀刺入腹部,鲜血淌落满地,阮凝已经跟在阮巨富蜷缩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她神色苍白几无人色,都不知道脸上泪水还在潺潺流淌,更不知道已经干呕了几次,只是此时怔怔出神,等待死亡的来临,阮巨富同样面如死灰,行走天下这么多年来,水深火热的买卖不是没有做过,没想到最后居然大意栽在了这么一块偏远之地。

    突然客栈前边大门的动静轰然巨响,阮凝本就已经绷紧的心神几乎就要彻底断绝,只是声响又很快停歇,有一阵清风拂面而过,那人略微顿步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阮凝,然后身形一闪,抓住已经上伤痕累累的伍驹鞅向后甩去,然后以一拳一掌迅捷出手。

    不多时,那些失却神智的人群就都瘫软在地不省人事,那个身影重新轻飘飘站在原地,身上不染尘埃,他身后背着一个木匣,看了一眼学塾方向,看着阮凝和阮巨富问道:“没事吧?”

    阮凝怔怔看着不过见过三面却根本不知道姓名来历的年轻人,泪水无声淌落,却心神有巨石落地,整个人躺倒在地,气喘吁吁,背着木匣的傅庆安看着阮凝和不断道谢的阮巨富,知道并无大碍,看来赶来还算及时,只是他很快转头望向远处,微微皱眉。

    生死大劫之后的阮巨富正扶着阮凝靠墙休息,此时看见了救命恩人的神色,低声问道:“恩人,可是还有变故?”傅庆安点点头,说道:“无妨,你们在此安生休息,应该不会有意外了。”说完,傅庆安身影消失不见。

    燕沙镇北边大门外,夜幕下的黄沙席卷中,有两个身影并肩行来,当先的是一个仙风道骨身披道袍的白发老者,身形消瘦却有莹华内敛气象庄严,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游侠打扮的年轻人,神色冷漠,正是当初在祈水山庄出手夺取仙缘却被孔祥岳出手击退的那位在江湖上名声不显深藏不露的游侠鸿谬,他突然停下脚步,眼前不远处就是那座燕沙镇的城墙,他默默眯起眼眸,双手并指缩在袖中,有锋芒一闪而逝。

    城门那边站着一个孤零零身影,身后背着木匣。

    学塾小院中,站起身的顾枝看着站在院墙上的简随杏,看也不看那些围拢而来气势汹汹的木偶人,这些人显然也是简随杏精心挑选的,都是手中持着武器的习武之人,气息不俗,简随杏已经不再看向客栈酒楼那边,静静看着顾枝说道:“那个当年我爹瞎了眼才选中的首席供奉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否则当年也不会眼见形势不妙都赶紧逃走依附于那位财神爷,兢兢业业当一条狗,今夜我会留他一条命,再让他生不如死。”

    顾枝无动于衷,手掌轻轻一拍身前石桌,只见石桌和围绕四周的椅子都轰然拔地而起,一扫而去,那些飞扑而来的人群顿时就被砸出去十几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顾枝缓缓踏出一步,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天而降,那些举着刀剑的青壮汉子跪在地上面色不动,眼中却瞬间布满血丝,显然这个力量并不好受。

    简随杏饶有兴致地袖手旁观,就像看着一个牢笼中尽情卖弄的鸟雀,突然他皱眉望去,显然是察觉到了客栈那边有人凌厉出手解决了困局,然后他又看向了小镇城门那边,笑道:“倒是还要谢谢你们,原来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那就先让我们的傅先生对上那两个难缠家伙,我把你解决了之后就可以拿走那份仙缘远走高飞。”

    说完,顾枝的那股无形之力已经将那些跪在地上逐渐晕死过去的人群都清扫出了小院,简随杏跳下院墙,伸手一招,学塾正堂讲台上的那根戒尺凭空飞入他的手中,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木制戒尺居然有木屑飞舞而起,化作了锋芒毕露的短刃,简随杏轻轻转动手腕,显然很久没有动手的他依然没有忘了那份对敌厮杀的感受,一身真气汹涌澎湃,杀气蒸腾。

    顾枝眼前一花,简随杏已经来到身前,一刀直刺顾枝眉心,同时真正杀招的左手握拳猛地砸向顾枝气府关键处,顾枝缓缓推刀出鞘寸余撞开简随杏的拳头,然后身形后仰躲开了那一刀,同时脚步拧转已经来到简随杏身侧,一拳轰出,简随杏飞入小院的柴堆之中,烟尘四起。

    简随杏缓缓起身盯着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嘴角鲜血淌落,他咧嘴一笑,再无那个教书先生的温文尔雅,一副嗜杀残忍的模样,他轻声道:“这样才对嘛,有点意思了。”顾枝摇摇头道:“没意思。”

    简随杏无声大笑,下一刻一个拳头就来到了他的眼前,简随杏不退反进,一手手肘挡住拳头之势,手中短刃砍向顾枝的肩头,顾枝身形一矮又一顿地,居然恰到好处地往前挪了一寸,肩头撞开简随杏握着短刃的手腕,一拳化掌,抓住了简随杏的手肘,一推,简随杏后背狠狠砸在院墙上,簌簌黄沙落下,教书先生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简随杏屈膝撞向顾枝腹部,同时弯腰低头,以肩头牵动手腕发力,反握短刃刺向顾枝后背,就是要逼着顾枝只能前进迎敌不得后退半步,明明是他简随杏落入方寸之地的困境,却还要不管不顾地牵扯住顾枝。顾枝一掌拍掉简随杏的膝盖,微微弯腰,腰间刀鞘扬起挡住了短刃,可是简随杏居然骤然松手,短刃落地,他已经身形闪烁将后背拔出了院墙,重新站在了院墙之上。

    顾枝手掌握着刀鞘,直到眼前这个自称魔教少主的教书先生试探交手已经告一段落,顾枝抬头看着简随杏,随口道:“怎么?还要我去灶房帮你拿把菜刀来不成?”

    简随杏咧嘴无声发笑,手掌轻轻一招,灶房中墙角阴影处有一道耀目光芒划破灶房屋顶破空而起,一道金色丝线从天而降落在简随杏掌中,一把剑身如霜雪锋芒毕露的凌厉长剑落在简随杏手中,哪怕已经许久未曾出鞘,依旧剑气纵横。

    顾枝轻飘飘翻身落在学塾屋顶上,换成了他居高临下看着简随杏,他冷眼看着简随杏身上剑意肉眼可见地步步攀升至巅峰,若是修为不济的习武之人站在附近都要不自觉闭上眼睛,若是再走近一些,恐怕就要被那一身剑气斩碎,甚至根本无需简随杏刻意掌控,只是参与剑气流溢便有如此气象,无论是在出云岛这秦山山脚的江湖,甚至放眼整座汪洋,顾枝觉得仅凭这份剑气和剑意都已然不俗。

    顾枝眼神清澈明亮,其实自从来到出云岛上之后,除了在那座城墙墙头的武道祖师堂内,他根本没有哪一次酣畅出手,再加上明明知晓一切都在那位魔君掌控下却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的憋屈,顾枝已经快要按耐不住无需养刀就已经呼之欲出的磅礴意气。

    于是此时他静静等待简随杏慢慢蓄意,居高临下,对于一切都觉得无关紧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