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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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曾记当初少年时(四)

    简随杏没有浪费顾枝白白送给他的这份时间,虽然只有短短十息时间,却也足够他这位早年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魔教少主将一身剑意圆满遍布全身,隐隐地还有模糊气象虚影在他身后浮现,煞气和剑气交错缠绕,恍若一条蛟龙抬头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万物。

    简随杏盯着屋顶上那个白衣少年,只见顾枝一只手握在刀柄上,缓缓出鞘,从他脚底的学塾屋檐下蔓延到简随杏所站院墙脚下,一道幽深沟壑无声无息地出现,甚至继续蔓延而去,一直到学塾小院还不肯罢休,只是那个白衣少年好像有意操控,手腕拧转握住刀柄,那股让简随杏不由得眯起眼睛的气息骤然收敛,好像刚才一切只是错觉,眼前白衣少年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游学书生。

    简随杏在此前的游历江湖中从未遇见这样一个对手,不是没有让他如临大敌的人,也不是没有让他九死一生的对手,只是从来没有一个像眼前少年一般,让他这个铁石心肠杀人如麻的魔教少主根本就要提不起一点对战的心思,只觉得此时赶紧转身逃离才是上上之策,不过时隔多年再次提剑的他硬生生压下了这份古怪感受,严阵以待。

    顾枝持刀在手,却依旧安静等待简随杏先出剑,简随杏压下心头的震撼和真气不由自主的被牵动,缓缓吐纳,脚下一踏烟尘四起,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顾枝手腕翻转反手握刀,轻轻抬起挡在身侧,一剑平刺顾枝太阳穴,就在刀剑相接处,有磅礴剑气犹如瀑布垂挂,从半空中直直冲刷向站在屋顶的顾枝,狂风大作剑气呼啸,吹动顾枝的衣襟向着一侧疯狂飘摇,可是他却岿然不动,反手握刀轻轻一推,便将那道剑气瀑布硬生生逆流而去,倒卷向已经离开原地再次消失不见的简随杏。

    顾枝看向不远处屋脊某处,只是衣袖翻摇,正手持刀化虹而去,凌厉气息席卷屋顶上的瓦片瞬间化作漫天齑粉,一刀凌空砍下,简随杏站在屋脊翘檐上避无可避,双手拄剑身前,便有一座巍峨山岳横亘天地间,任由无边无际的刀光锋芒呼啸而至,瞬间将一些气象虚影斩碎凋零,简随杏身影一退,借势坠落地面,在剑气刀光交错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顾枝那双古井不波的眼眸。

    简随杏双腿落地,没有丝毫地举起长剑挡在头顶,同时左脚轰然扎根地面,借此卸去那道紧随其后的刀光的重压,简随杏右手持剑,左手化掌一拍地面,一道陆地龙卷凭空造就,咆哮着仰起头直扑翻身持刀落在半空中的顾枝,简随杏随着后退数步,一步便是一个巨大坑洞,这才化解掉了顾枝那道刀光的余力,简随杏微微低着头,神色冷漠。

    顾枝一脚踩在那条黄沙龙卷的头颅上,一股恍若天倾的磅礴气势瞬间沿着那条黄沙长龙的脊背贯穿而下,顾枝就那样在漫天风沙翩然落地,随后一剑便至,剑气凝做实质,竟是天地间的尘埃风沙都化作了一道道实实在在的长剑一般,从四面八方将顾枝牢牢封锁原地。

    顾枝一刀拄地,一拳轰去,无形的牢笼炸裂开一处细微缝隙,顾枝却完全无视那些近身的剑气,一刀从那缝隙处探出,直刺剑气之后的简随杏,那些剑气砸在顾枝身边三寸便难以再近丝毫,这还是顾枝将大部分真气都附着于长刀之上的缘故,否则这些剑气在自有真气始终护体的顾枝这里就连身周三尺之地都难以跨越。

    简随杏并拢双指抵住剑柄,双手运转真气一剑递出,竟是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还要硬生生撞向顾枝的一刀,刀剑相向,一触即分,顾枝一步踏出,简随杏咬牙继续出剑,两人就在学塾小院的方寸之地各自出刀出剑,简随杏不知不想跨出小院借助更大的天地之力助益,可是顾枝的气机始终锁定住简随杏,就是要将对方逼迫在这样的方寸之地勉强出剑,眨眼间就已经刀剑相撞数十次,若不是双方手中武器都算是神兵利器,换做其他习武之人的普通武器置身于这样的战局中,顷刻间就会化作遍地碎片碎屑。

    简随杏眼眶通红,血色密布,喉咙中的鲜血终于抑制不住,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在地,顾枝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眼神淡漠,看着简随杏那双从一开始胜券在握慢慢冷漠残忍最后此时又苦不堪言的复杂眼眸,他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就像当年少年独自来到鬼门关前,一开始还会与那些冥顽不化百死莫恕的恶鬼说上几句,后来却再也不讲什么道理了,一刀砍了了事。

    简随杏直到此刻依旧没有看出顾枝真气涌动之时的气象究竟如何,眼前只能看见一座座关隘还有千山万水的虚影交替出现,甚至还有一些尸山血海遍地尸骸,模糊不定,这让已经渐渐萌生出必败之心的简随杏莫名有些心慌。

    其实身为魔教少主的他还会一门旁门术法,能够在交战之时通过对方的眼眸和真气气象看出此人的实际杀力深浅,是一座幽深不见底的水井,还是一处江河汇聚的湖泊、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简随杏依旧没有看透顾枝,这说明眼前此人还留有余力,根本没有完全全力出手。这让已经修身养性几十年的简随杏莫名恼火,激起了他的好勇斗狠之心,竟是再次不管不顾地剑气倾泻而出,似九天银河垂落人间。

    顾枝右手持刀归于腰间刀鞘位置却没有入鞘,左手覆盖右手之上,双手同时握刀自下而上迎向无穷剑气,狂风呼啸好似在脸上和身上都划出了一道道血槽一般,顾枝甚至都没有眯起眼睛,双眼眨也不眨地只是剑气龙卷,一刀切去,再次抽刀断水。

    这一次顾枝没有逼迫剑气倒卷,只是将剑气龙卷一分为二,然后一刀脱手而去,直奔简随杏,无论简随杏如何阻挡,那把长刀依旧恰到好处地穿过了剑气屏障和真气护甲,深深刺破了简随杏的胸膛,竟是将早已剑意剑气齐出的简随杏钉在了院墙上。

    顾枝站在原地轰然出拳不停,将那些散乱剑气全部打散,然后他手上并拢剑指,轻轻吐出一声:“来。”简随杏手中那把颓然落地的长剑颤颤巍巍,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飞向了顾枝的手中,顾枝双手持剑脚步一撤,犹然垂死挣扎须发怒张操控地上晕死之人晃晃悠悠站起身的简随杏,眼睁睁看着顾枝就在眼前吐纳之间,便有漫天雨落的剑气将整座小院洗刷一遍,甚至简随杏觉得顾枝倾力而为的话,将会有更多的剑气笼罩整座燕沙镇。

    下一刻简随杏眼睛都没眨,就看见一把长剑顿在眉心眼前,而顾枝一手持剑一手拔出简随杏胸膛的长刀,还不忘灌注真气捣碎了简随杏的经脉和气府,简随杏沿着院墙颓然瘫坐在地,顾枝双手一甩,长剑和长刀落在身侧,他伸手一抓,刚刚落地的简随杏又被一掌掐住脖子生生提了起来,后背嵌入院墙,犁出了一道深刻痕迹。

    简随杏咧嘴一笑,鲜血从七窍涌出,他狞笑着喊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二十年后的江湖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武道高手,是我简随杏认栽了哈哈哈,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嘛,倒是期待起争先台会有多精彩了,那些和我一样平日里置只会所在乌龟壳的老王八,恐怕谁也想不到会有你这样一个年轻人的存在吧,真想看看他们的神色啊。”

    顾枝眨了眨眼睛,盯住简随杏,简随杏嗤笑道:“怎么,还舍不得杀我了?哈哈哈不用心存侥幸了,这些人一个都不活不了,若是换成当年的我,恐怕还会一一亲手杀了才更好,不过现在就让他们跟着我一起死了吧,也挺好的,说起来我还挺喜欢这座燕沙镇的,这些人傻的真是可爱啊。”简随杏肆意大小着,喉咙却已经沙哑粗糙。

    顾枝看着简随杏,缓缓道:“我会把章穗一起杀了。”简随杏蓦然瞪大眼睛,张嘴吐出一根利刺直奔顾枝的眉心,顾枝微微侧头躲过,冷笑一声,简随杏冷声道:“放过章穗,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顾枝“哦”了一声,点点头晃着肩膀说道:“那这一切又跟这些百姓有什么关系?”

    简随杏冷哼一声,断断续续说道:“这些蝼蚁的生死与我何关,百余年前我们宗门不过是为了在那个人人是鬼的乱世中活下来,没想到最后那个什么仙人走过一趟之后,天下太平了,我们宗门倒成了魔教,好嘛,魔教就魔教好了,倒也行事痛快,可是二十年前,那些冲上魔教山头的所谓江湖正派,有哪一个不是冲着我们宗门的深厚底蕴而去的?在利益驱使下,人心都是这样不堪一击的,肮脏丑陋经不起丝毫推敲,即便今天不是我以毒药掌控他们,那我给他们一千两银子呢,一千两金子呢,万两呢?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自己一个个上赶着来帮我做这些事情?会的,人嘛,事情,都是这么简单的。”

    顾枝只是漠然看着简随杏,他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杀了章穗又如何,人命如草芥,不是吗?”简随杏仰天长笑,他面目狰狞道:“好啊,那就麻烦大侠顺手把那小子一起杀了呗,我都是骗你的,哈哈哈这样正好我在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顾枝只是安静看着简随杏已经流下血液的双眼,手掌微微用力,简随杏顿时发不出声响来,顾枝缓缓转头看去。

    不知何时小院外已经围拢了许多小镇中的幸存百姓,他们手中拿着火把,不知道是来此处寻求小镇里唯一的读书人简先生的相助,还是听到巨大动静闻讯赶来,他们站在小院远处,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看见和听见那个突然间陌生无比的简先生,他们默默站在原地,就像是一棵棵在沙漠中极其难见的树木。

    书房的屋门终于被孩子撞开,章穗茫然走出书房就看见平日里最为敬重的简先生被那个言语和善笑脸温柔的顾枝攥紧脖子按在墙上动弹不得,身上满是鲜血,简先生此时满脸涨红,已经被顾枝掐的说不话来,可是章穗看见简先生的嘴上说着两个字“快逃”。章穗愣在原地,他看了眼学塾小院外躺着的人群,愣了愣,抓起地上一把短刃,怒吼着刺向一袭白衣的顾枝。

    顾枝轻轻一踢简随杏的那把长剑,章穗手中短刃落地,孩子也扑倒在地,被一剑穿破衣衫钉在地上,章穗竭力抬起头看着顾枝和简随杏,凄厉喊着“简先生”,咬牙切齿似要狠狠从顾枝身上咬下一块肉。

    顾枝冷眼看着章穗,缓缓转头看向简随杏,此时的教书先生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小镇城门的方向,知道那边的惊天战局也已经落幕,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那个背着木匣的年轻人打败了自己那个老对手和另外一个武道宗师的联手。

    简随杏直到此刻才有些绝望,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丝毫胜算,本以为余生就都留在这座小镇教书授业也挺好,没想到得到了一个仙府的十人名额,本以为精心谋划千方百计,终于能够有机会算计外边那座已经快要忘了自己的江湖,没想到却是自己还未重新爬到半山腰就坠落山崖。

    简随杏最后看向趴在地上痛苦哀嚎的章穗,他的瞳孔渐渐涣散,至于他与顾枝所说的话到底哪一句为真哪一句为假,他究竟是希望顾枝放过章穗还是根本无所谓,便也从此再无答案了,看着不知为何突然醒了过来的章穗,简随杏咬破了从记事时起就埋在嘴里的毒药,瞬间身死,那些趴在地上晕死过去的人群也随着一命呜呼。

    顾枝轻轻松手,简随杏沿着院墙滑落,小院外那些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在那些亲戚朋友的尸体边,哀嚎痛哭,还有人踏破院墙扑向简随杏的尸体,拼命捶打践踏,顾枝缓缓退后,章穗趴在地上,眼眶布满血丝,泪流流淌满面,怔怔无言看着简先生的尸体和小镇熟悉百姓的愤怒悲伤。

    顾枝心中叹息一声,不知自己让傅庆安帮助孩子事先散去药效看着简随杏身死和一切的真相是好是坏,他看了眼被撞破的书房院门,提起地上的长刀入鞘,身影闪烁来到小镇城门外。

    黄沙大地上有无数如花绽放的沟壑,傅庆安手持长枪站在万花之间衣袖飘摇不染尘埃,顾枝看向不远处,一个道袍破碎不再仙风道骨而是面目狰狞的老者双手无力垂落,还有一个曾在祈水山庄远远看见过的游侠一把飞剑碎裂在地,手中佩剑也已是裂纹密布,他的七窍之间皆有鲜血潺潺。

    傅庆安看了眼无声无息来到场间的顾枝,顾枝掌心抵住刀柄,摘下酒葫芦握在手中,傅庆安拄着长枪站在原地。

    荒漠中夜幕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云海翻滚,星河挂在天穹高处,天高地阔,风沙呼啸。

    傅庆安看着仰头喝酒的顾枝,觉得此时的白衣少年有些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