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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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修罗为何战地狱(三)

    显宴城人来人往钱财如流水,真真正正的鱼龙混杂也是真正的卧虎藏龙,所以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在显宴城闹事的权贵人士,可是最后不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就是直接得罪了显宴城被事后清算,所以但凡是能够经常往来于显宴城的商贾都明白应该恪守那些无形的规矩。

    即便显宴城的城主从不亲自出面掺和事情,可是违逆了显宴城规矩的下场都不会太好,所以见好就收始终守着那一条线已经是许多人无需言语遵循的规矩,今日这样胆敢直接砸了一座赌馆的事情,还真是许久没在显宴城发生过了。

    那几个年轻江湖人直接收拾了公子哥一群人,很快就有显宴城城主府的护卫赶来处理,一个士兵上前去拖起公子哥,轻轻一巴掌把昏死的公子哥叫醒,低声说道:“砸了赌馆没关系,打了显宴城的脸面也无妨,不过是打断手脚送回家里去,可是对玄铁关说了那些话可就不行了,放心,到时候要是你们家里人觉得送过去的那个头颅脸上的神色不够自然,我一定亲自去赔礼道歉,是我失手。”说完,那个公子哥又再次晕了过去,只是恐怕性命也要不保了。

    公子哥和手下扈从都被城主府的护卫带了回去,一个披着轻甲的士兵走到几个年轻江湖人身前恭敬抱拳说道:“城主有请几位少侠。”说完,士兵伸手做引,领着几个年轻江湖人离去。

    沿途有许多围观之人亲眼目睹了方才的一幕,有人吹着口哨叫嚷着为那个白衣少年和魁梧汉子叫好,那种以为来了显宴城还能和在家里一样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不吃些实实在在的苦头恐怕还真不会把显宴城的规矩放在心上,什么过江龙,老老实实趴着就得了。

    那个士兵带着四人往显宴城北边城墙走去,却没有去往城墙下那座城主府军营,而是拐了个弯绕进一处人迹稀少的小巷,那个士兵走在前头,腰间佩剑的于琅突然开口道:“邱城主,不知道我们越俎代庖收拾了违逆显宴城规矩的外乡人,算不算违反了城主大人的规矩?”

    那个士兵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轻轻摘了身上的轻甲,本就没有刻意隐藏身份的显宴城城主邱貉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随玄铁关车马来到此处的于琅,笑道:“严将军与我提起过于少侠和周少侠,赌石场的事情还要多谢两位少侠助我守住了规矩,不然赌石场也没继续存在的必要了。”于琅抱拳行礼道:“原来赌石场也是邱城主的手笔,果然独到非凡。”

    邱貉廉笑了笑转身继续前行,手上提着轻甲说道:“于少侠抬举了,邱某没什么本事,也就多挣了几颗银子而已。”于琅没有搭话,几人跟着身穿一身素朴长袍的邱貉廉走进一座小巷子里的小院。

    院墙下还有好一片菜园子,一个素钗布裙的温婉女子卷起袖管弯腰拔除杂草,站起身笑着看向一行人,邱貉廉摆摆手说道:“你忙活吧,我来待客就行。”女子笑着施了个万福,继续收拾菜园子,一旁还有两个岁数相差不大的小孩子在追逐打闹,沿着菜园子的瓜藤乱窜,只是看见了父亲身后的几个陌生人,还是停下脚步认认真真行礼。

    邱貉廉将轻甲随手扔在正屋门外,装饰简陋干净的正屋里居中放着一张八仙桌,两侧摆放着几张椅子,邱貉廉没有坐在主位上,只是端来了几盏茶给四人,然后随意坐在一侧的椅子上,邱貉廉笑道:“寒舍简陋,怠慢了几位了。”

    于琅端着茶杯摇摇头道:“邱城主不用客气,世人多有揣测那几座豪奢宅子哪一幢中住着那位谁也没见过面的城主大人,没想到邱城主大隐隐于市,这份眼界胸襟让人佩服。”邱貉廉挥挥手笑着道:“于少侠可别捧着我了,不过是自小就习惯了这种日子,也不是没想过去住那些好几进院子的大宅,实在是受不住。”

    于琅放下茶杯指了指身边的白衣少年和那个坐在椅子上略小拥挤的魁梧汉子,说道:“这是我的好友顾枝和武山,此行我们是一同游历。”邱貉廉抱拳行礼,说道:“顾少侠和武山大侠方才在大街上的出手尽显江湖气概让人倾佩,于少侠更是为玄铁关阻退了魔军大军的袭扰,邱貉廉代玄铁关再次谢过几位。”

    于琅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看来这座显宴城就是玄铁关能够驻守数百年依旧岿然不动的支撑所在了,难怪临行之前严溯烬多有暗示,说是到了显宴城不必太过拘谨,玄铁关和显宴城城主历来交好。

    邱貉廉也没有藏掖,对于严溯烬亲笔书信介绍的这几位江湖侠客,邱貉廉还是颇为重视,尤其是听闻了赌石场和大街上的两次出手,邱貉廉也大概知晓这几位侠客的性情,干脆开门见山道:“当年显宴城的第一任城主其实便是玄铁关军伍出身,所以后世每一任显宴城城主都有职责在身,显宴城那些收拢积攒的财富都会源源不断地供给玄铁关前线的战事,无论是和商贾行商购买军械也好,还是买办军资都是显宴城在暗中出面,这才有了玄铁关能够坚守数百年护卫天下太平。”

    于琅看了一眼顾枝,见顾枝点点头,便知道他应该也是知晓玄铁关存在的,于琅便看向邱貉廉问道:“所以历代显宴城城主极少抛头露面也是为了遮掩玄铁关幕后背景?”

    邱貉廉喝了一口茶水点点头道:“显宴城钱财流转多变,可是只要涉及到了军械采买难免会引起他人注意,所以显宴城城主的身份能不拿出来显摆就尽量藏掖着,毕竟许多军资买办都需要我亲自负责,若是直接将玄铁关和显宴城捆绑在一起,无论是适逢乱世还是王朝太平,总是难免会有有心之人针对此时以玄铁关要挟显宴城,无论是玄铁关的铁骑还是显宴城的财富,眼红之人可是真不少。”

    于琅轻声问道:“为何玄铁关和显宴城总不主动刻意提起关外魔军的存在?”邱貉廉自嘲一笑,神色冷漠道:“有用吗?如今谁还相信关外有什么穷凶极恶的魔军存在,人们只知道有一只铁骑一直躲在北方,哪个势力哪座王朝不想着占为己有,谁在乎那谁都没见过的魔军?说不定那些怕死之人登上一眼城头看见了魔军还会想着招揽麾下,以前玄铁关不是没想过主动与那些王朝势力合作御敌,可是最终真正愿意一心一意守住玄铁关的有多少?玄铁关退一步又如何,天下就受不住了?关外那么多天材地宝不想着搜刮一空还畏缩不前,什么魔军根本就是空穴来风嘛。”

    邱貉廉不再多说,双手握拳轻轻撑在膝盖上,每一任显宴城城主可不只是择选那些会做买卖的生意人,而是每一个能够从玄铁关活下来并且愿意动脑子的聪明人,所以显宴城城主才会一直一心一意辅佐玄铁关,因为只要身处过与魔军的战场哪怕一次,就会永远记住那种铭心刻骨的滋味,也会明白玄铁关驻守数百年的艰辛和伟岸。只是玄铁关出身,每个人都容易对身后所守护的世道人心失望,所以显宴城其实也都必须恪守某种无形规矩,否则以显宴城的财富地位,稍稍动些手脚想要搅弄天下风云还不简单?

    邱貉廉以前也会对显宴城中那些来来去去醉生梦死的人心生厌恶,觉得玄铁关的坚守根本毫无意义。可是后来越来越明白,从这些不把钱当钱也更不把命当宝贝的家伙手上挣钱那才叫问心无愧,玄铁关世世代代的驻守死战,已经不只是当年为了庇护天下这种虚无缥缈的伟大念头了,而是每一个玄铁关的人谁不是和魔军有着家仇私怨,世代传承不死不休。

    邱貉廉又说了些显宴城不算内幕的老黄历,对于眼前这个严溯烬颇为看重的年轻人,邱貉廉也愿意多给予些善意,毕竟在玄铁关的人看来,能够并且愿意出城对战魔军之人就都是玄铁关的座上宾,无论是一个小小的边关斥候还是修为通天的武道宗师,更何况眼前这个名为于琅的年轻人可是当得起天下十人之一严溯烬都自称稍逊一筹的武道高手,所以邱貉廉坦诚相待,几人相谈甚欢。

    令邱貉廉有些意外的是,交谈之中几人其实好像隐隐是以那个白衣少年为首,一些个有关为何游历至此以及今后为何要去往更北方的事情都是由此人来说,言谈恳切神色真诚并无虚伪造作,邱貉廉更加高看了一眼这几个豪言壮语要去更北方的江湖人。

    顾枝不着痕迹地多问了些所谓魔军的事情,照当年和严溯烬一同从前线厮杀拼搏出来的邱貉廉所说,那些魔军的统帅之人好像从来都是变幻莫测,如今玄铁关也就已经见过了不下十几位不同的将领,而且几乎每一次攻城战都会由不同人督战,由于对于更北方情报的缺失和对于魔军大军的了解甚少,所以玄铁关没能搜集得来更多的消息线索,就连魔军到底从何而来背后到底是何势力都不知晓。

    最后几人喝过了一盏茶也就告辞离去,于琅从玄铁关和周厌出发前往显宴城等待顾枝的时候,严溯烬就说过可以去寻显宴城城主坐一坐也许会聊得来,这其实已经可以看出严溯烬此人对于于琅的看重和信任,毕竟牵扯到了玄铁关和显宴城的重重关联,外人知晓其实还是有些不妥。

    离去之前邱貉廉还打趣着说感谢今日于琅和顾枝帮着显宴城的规矩更加深入人心了,于琅也就顺势提了一句陋巷中罗家的事情,没有直接让邱貉廉亲自出手相助,只是能够多看几眼至少护着平安就可,其实当初孤苦无依的绣月能够拿着那些破石头进入赌石场摆摊也是邱貉廉发了善心亲自点的头,所以对于于琅的请求邱貉廉答应了下来,于琅也相信显宴城城主邱貉廉有那份能力和手腕照顾好罗家那几个可怜孩子。

    不过邱貉廉犹豫了一下还是斟酌着言语问了一句:“于少侠,显宴城和玄铁关中都有那么多像罗家这样由于战事而遭受不幸的门户有许多,像罗家那般由于当家人没能消受战争影响而自甘堕落导致家中没落的事情也不少,于少侠只是看见了罗家的苦难有如此上心照顾,那其他许多人如果于少侠瞧见了难道也要竭尽所能都去帮扶?”

    邱貉廉这些话其实本不该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对于武道高手来说,虽然依旧在江湖之中却极少主动牵扯世道红尘,这已经涉及到了武道修行根本,所以邱貉廉这番话除了有些无意苛责于琅的意思在,也算是触动了武道修行之人的本心根本,但是邱貉廉作为俯瞰世间万千金银流转的显宴城城主却还是问出了口,就是已经在言行之间信得过这个年轻少侠的性情,所以没有按捺心中疑惑,坦坦荡荡问询。

    于琅自然也不会在意邱貉廉这番直指本心的问话,他微笑着说道:“其实开口与邱城主提出这个请求之前于琅也有些惶恐犹豫,毕竟邱城主常年看着玄铁关和显宴城的一切,想必对于这些疾苦早就看过许多,更何况邱城主日理万机实在不敢麻烦注重这些小事。可是于琅觉得,世间苦难万万千,既然就在身边亲眼所见,那么如何也不该再视而不见,竭尽所能也好举手之劳也罢,能做多少便是问心无愧。”邱貉廉抱拳行礼不再多说,于琅也笑着回礼,身后周厌、顾枝和武山同样抱拳回礼。

    邱貉廉站在小院里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他刚才清楚看见当于琅说出那番话之后身边三人都是早有预料的模样,此时看着毕竟离去的背影,邱貉廉有些感慨,原来这就是只真正的通道之人吧,邱貉廉走在小院中回头望向遥远的玄铁关,想起当年和严溯烬一同在战场上并肩奋进厮杀的往事,也许那个时候也是真真正正的同道之人,只是如今虽然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却其实还是坐着走向一样的远方,如此也很好。

    那个在小小菜园子里忙做的温婉女子小心喊着几个孩子不要玩的太疯了,记得先把学堂的课业完成了,一个身穿布衣耍着树枝的男孩立即站定大声回着说自己已经完成学塾先生的课业了,旁边的弟弟也有样学样,温婉女子这才笑着挥挥手。

    两个孩子继续追逐打闹,小小的院落里嬉笑声四起,邱貉廉依靠着院门静静看着,戎马一生规矩严整的显宴城城主露出了柔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