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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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修罗为何战地狱(五)

    玄铁关城池之外犹如地龙翻身的轰然声响终于再次陷入沉寂,前线军寨的将士与玄铁关中的将士开始轮转。

    城门大开,神色疲倦铁甲之上伤痕累累的将士拖着脚步走入城池,修养重整的玄铁关驻守将士肃然站立一旁,然后开拔前往前线军寨,阻敌于前方的军营已经在前两次攻城战中毁于一旦,此时玄铁关二十万铁骑尽数驻守军寨。

    而为了维持住持久战只能像如今这样每隔一段时间进行军寨和玄铁关将士的轮转替换,否则一次次阻敌于前的士兵很快就会失去战斗力和心气,这是玄铁关数百年演变而来的守城征战策略,就是为了能够尽可能地将更多的魔军阻隔于前线,不得靠近玄铁关城池半步。

    这一次随着将士一同回到城中的还有已经亲自披挂上阵冲锋陷阵的玄铁大将军严溯烬,他必须与城中的副将何炂互换,既是身为玄铁军最强战力的严溯烬需要以此修养,也是为了和城池中的破军军帐商议行军策略,此次魔军的攻城有些不同于以往,虽然破军军帐在每一次战前都会有不同情况的推衍,可是为了针对这一次魔军几乎倾巢而出的武道高手和铁骑,玄铁军需要拿得出与之争锋相对的策略来。

    在前两次的攻城战中破军军帐几乎是焦头烂额,若不是有那四个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武道宗师,恐怕此时的玄铁军已经损失惨重,根本没有破军军帐进一步完善行军策略的机会,所以无论是前线奋战的将士还是破军军帐中的谋士都由衷地感激和敬佩那四位陷阵在前的武道高手,居然全数拦住了那些搅局的魔军武道高手的袭扰,硬生生把战局掰回了以往玄铁关最熟悉的那种战况,让破军军帐得以喘息片刻,也才有了此时魔军暂时收兵,严溯烬得以回到玄铁关城池重新商议行军策略。

    严溯烬独自去往就在玄铁关北面城墙上的破军军帐,他站在墙头上看着脚下街道上那四人的背影,神色肃穆铁甲血腥气息浓厚的玄铁大将军此时脸上却有些难得的浅淡笑意,若是没有这四人玄铁军的损失不知道会在措手不及之下如何惨重,而且严溯烬在这四人的身上看见了难得的江湖意气,那种陷阵厮杀依旧潇洒纵横的一往无前,那种挥洒剑气和刀光无穷无尽的举世无双,谁的心中不曾在年少时有过远游江湖登高武道的愿景?谁的心中不曾有过陷阵厮杀纵横无敌的豪言壮志?此时此刻,就在眼前,让人如何不胸怀激荡。

    严溯烬转身走向破军军帐之中,魔军即便暂时退去却注定下一场攻势一定会更加凶猛不讲道理,于琅已经和严溯烬提过如今魔军大肆攻伐不管不顾的缘由可能和他们一行人有关,严溯烬却没有在意这些,对于世世代代驻守玄铁关的所有人来说,无论是和以往一样的攻城袭扰,还是百万魔军倾巢而出都无妨,玄铁军和二十万铁骑就在此处,一战而已。

    与玄铁军一同陷阵奋战两场战役的四人来到街角一家空荡荡的酒肆中,店小二已经被掌柜的赶去了城头帮着固防,此时头发花白的老掌柜亲自拿着几坛酒和几个大白碗送到了四人身前的桌上,还笑着拿来了几碟佐酒菜,如今玄铁关中许多人都听说了战场上有四个陷阵杀敌不遗余力的外来江湖人,老掌柜虽然不清楚那四人是谁,不过看着风尘仆仆坐在酒桌旁的四人,老掌柜却已经猜测到了身份。

    四人都笑着与老掌柜点头还礼,周厌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道:“这些鬼东西还真是他娘的不怕死啊,简直就是要以血肉性命来填战场推进战线,砍的小爷我的手都酸了。”

    于琅已经将佩剑背在身后,腰间悬挂着一把玄铁军的制式长剑,放下酒壶缓缓道:“魔君怎么想的我不知道,那两个坐镇魔军的家伙是真的想要以几十万魔军的性命直接将我们坑杀于此的。”

    顾枝先将早已空荡荡的酒葫芦倒满酒水,这才倒了一碗酒笑道:“可惜一直没能把他们逼出来,就那么躲在后方也不出手。”

    于琅沉声道:“我和周厌试过擒贼先擒王,可惜那些魔军重甲军阵和骑兵实在难缠,想要破阵不容易。”顾枝点点头说道:“不必急于直接对上那两个人,最主要的还是尽可能以搅乱战局协助玄铁军铁骑的突进,下一次魔军的攻势一定来势汹汹,所以我猜测玄铁军可能会选择率先出击,如今前线军营和山坳那边的布防都已经失陷,玄铁军不可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战线被不断压近城池。”

    于琅转头看着顾枝问道:“那就按照我们以前在奇星岛那样?不必随军出击,而是绕道破阵搅局,至少试图将魔军军阵切割开来,这样兵力不足的玄铁军才有把握各个击破。”

    周厌仰起头一饮而尽碗中酒,开口道:“可是这一次我们对上的军队数量可不少,想要做圈定和分割恐怕没那么顺心。”顾枝沉吟道:“魔军的策略一直是宁可拼掉全部的重甲军阵也要诱使玄铁铁骑冲锋在前,然后再以两翼的骑兵合拢围杀,下一次玄铁铁骑的冲锋应该会是以不同的军阵出击,所以我们可以跟随在骑兵中隐藏身份顺势隔绝两翼的合拢之势。”

    言语中,酒肆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个孩子的声音率先闯了进来:“老黎头,给我几个兄弟们来几壶好酒,这一次我们势如破竹冲锋在前,可是在城头上固防的中流砥柱,就连那些什么将军什么统领的都要竖起大拇指喊我们一句英雄好汉,这不喝酒说不过去了吧。”

    说着,一个身穿灰扑扑衣衫的孩子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岁数相差不大的孩子和少年,都是满身的尘土,看来也是奔走城中和城墙那边协助搬运军资和固防的。

    那个率先跨过门槛的孩子被酒肆老掌柜一手攥住耳朵提了起来,孩子使劲踮起脚跟拍着老者的手,老掌柜气笑道:“老黎头也是你喊的?小兔崽子,以为去城头那边跑了一遭你爷爷我就管不了你了?小小年纪喝什么酒,滚犊子。”

    那孩子好不容易挣脱开老黎头的手掌束缚,龇牙咧嘴捂着耳朵反驳道:“你个躲在后面享福的老头儿懂什么啊,我们这些在城头上固防备战的可都是一等一的豪杰,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们就要披挂上阵了,到时候不砍下几个头颅来我都不乐意来你这里了。”

    老者笑呵呵坐在一旁的酒桌旁,一巴掌拍在孩子的脑袋上,从沙场上功成身退多年的老者手劲可不小,孩子原地旋转了一圈,老者笑着骂道:“小兔崽子,鼻涕上不挂两条青龙了就敢这么硬气说话了是吧?你不来我这里没关系,有本事把这话跟你娘说去啊,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孩子不接这话茬,伸手指了指身后跟随的孩子和少年,看着老者问道:“老黎头,真不拿酒来给我们兄弟?”老者骂了一句:“滚蛋。“

    孩子不愿在身后几个好友眼前丢了面子,说好了要带着他们来自家酒肆痛快喝酒的,孩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转头看见了四个居然在这战乱时分还端坐谈笑风生喝酒吃肉的家伙,虽然其中有一个身型魁梧吓人的孩子,可是孩子梗着脖子就大踏步走上前去,看着身穿白衣面色和善的顾枝问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知不知道前线战事吃紧啊,有本事别在这酒馆里喝酒摆阔,赶紧上阵杀敌去,要是贪生怕死那也好歹走上城头去协助固防吧,哪有你们这样大白天喝酒吃肉丢人现眼的?”

    姓黎的老者就要制止自己孙子的出言不逊,不料于琅却看着老掌柜笑着轻轻摇头,老者也就坐在原地,看着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低头看着孩子疑惑问道:“奇怪,可是你和你的兄弟们不也大白天的来找酒喝吗?”

    孩子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一身白衣素洁干净的顾枝,孩子拍了拍身上衣服沾染的尘土,抬起下巴趾高气扬道:“跟小爷我比战功?知不知道城头上有多少块砖头是小爷我和兄弟们亲自搬上去的啊?不是我说你们,年轻人就该和那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几个英雄好汉一样奋勇杀敌才对,哪有这样躲在后面我窝囊喝酒的。”

    顾枝笑着扯过一条长凳,看着孩子和他身后那几个孩子与少年,语气认真道:“原来是各位城头上固防的好汉啊,是我们大白天喝酒喝迷糊了,来来来,各位好汉快坐下,这酒是不能给各位,不过这些佐酒菜就当我略尽绵薄之力犒劳各位了。”

    孩子不屑轻笑,却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孩子和少年都各自找凳子坐下,那孩子也不含糊,直接接过盐水花生和酱菜的佐酒菜递给自己的兄弟们,老者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进灶房去多拿了一些出来。

    孩子又打量了一番顾枝,啧啧说道:“不是兄弟说你,你看看好歹还揣着一把刀呢,不上阵杀敌却在这里装模做样不合适吧?”说着,拿了几碟佐酒菜就不再自称“小爷”而是以“兄弟”相称的孩子凑过身低声说道:“兄弟跟你说啊,隔壁巷子那边的小画亲口和我说过的,女孩子啊不喜欢那些佩刀挂剑的花把式,瞧着好看有什么用啊?有本事就直接上阵杀敌去,摆阔装模做样都莫得用处,以后讨不着媳妇的。”

    顾枝一脸细心倾听的模样,孩子满意地点点头,抓起一把盐水花生丢进嘴里嚼着,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坐在一边自顾自饮酒的憨厚汉子,孩子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啊,总是喜欢身边带着扈从杂役什么的,为了一条小命嘛。我告诉你啊,只要你敢走上城头去看一眼,哟,那你可就知道这些什么担惊受怕屁都不是,只要面对黑乎乎一大群的魔军啊,就算你有成千上百个扈从都没用,小命难保,最主要的是自己要有一技之长,才能护住自己啊。”

    其实在玄铁关城池中孩子想要看见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带着扈从杂役出门不容易,毕竟留在玄铁关中的百姓无一不是有那决定和历史传承愿意拼死驻守的人,所以还真没有闲散度日的公子哥,孩子这些话多半还是从那些酒客和老人的故事中听来的,语重心长,顾枝点点头说道:“兄弟说的有理啊,不知道兄弟可有什么傍身绝技可传授一二?”

    孩子双臂环胸,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摇摇头说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些绝世秘籍怎么能够轻易外传。”黎姓老者已经听不下去这个顽劣孙子的口无遮拦了,站在身后就给孩子来了一巴掌,骂道:“闭嘴吧你。”

    孩子刚要顶嘴,酒肆门外走进来一个玄铁关百姓都不陌生的身影,孩子一下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老者抱拳作揖:“参见大将军。”

    玄铁大将军严溯烬笑着摆摆手道:“黎伍长不用客气,来几坛好酒便是了。”早已退下沙场多年却还是被大将军一语道破当年军衔的老者意气风发,大笑着问道:“大将军是要带出城去的还是就在此喝?”

    严溯烬坐在顾枝那张酒桌旁,笑道:“带出城去的,有何区别?”老者拍着胸脯道:“那就得给大将军拿上最烈的酒。”严溯烬笑着点点头。

    一直将玄铁大将军视为天底下最顶天立地好汉的孩子此时激动得只顾着傻笑,严溯烬看了一眼孩子和身后那些同样满眼敬慕的孩子和少年,严溯烬笑了笑,拿起空置的大白碗喝了一大口酒,积攒胸中的郁气舒缓几分。

    于琅轻声问道:“军帐那边有了下一步谋划了?”严溯烬点头道:“不好打。”

    于琅突然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那个孩子怒气冲冲瞪着于琅,说道:“怎么不喊大将军,要讲礼数的。”于琅愣了愣,孩子神色不悦地看着刚才都没有起身行礼的四人,摇摇头叹息一声,果然是没有胆子也没有眼力见的废物公子哥。

    严溯烬看着那个孩子被自家爷爷一扯衣领直接拽开去,这才沉声说道:“我需要尽快重新出城去了,几位可以在城中多修养一阵,玄铁军绝不会苛责几位。”

    顾枝摇摇头道:“希望严将军和军帐那边能够将我们四人考虑其中,无需顾虑,为了行军策略和破阵阻敌,我们绝对服从玄铁军的一切安排。”

    严溯烬放下酒碗抱拳道:“诸位高风亮节无畏奋勇,严某且替玄铁军和玄铁关所有百姓谢过各位。”说完,严溯烬端起酒碗一连喝了三碗酒,四人也都各自饮尽碗中酒。

    严溯烬没有停留更久,提起老者准备好的酒坛子酒起身离去,老者一直将严溯烬送到了门槛外,四人也准备起身离去,顾枝低头发现那个咋咋呼呼的孩子低着头扯住自己的衣摆,低声问道:“那个,爷爷说你们就是那几个江湖大侠,对不对啊?”

    顾枝将朱红酒葫芦系挂在腰间,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笑着道:“你说得对,玄铁关里可没有大白天喝酒吃肉的人,是个男子汉就该冲锋陷阵,所以我们这就出城杀敌去,你要是今后还敢以登上城头去帮着玄铁军固防,兄弟有缘遇见你就教你一技之长傍身如何?”

    孩子抬起头眨着眼睛问道:“真的?”顾枝点点头认真道:“喝了兄弟的酒,没道理不掏出点压箱底的宝贝来回报啊。”孩子兴高采烈犹豫着问道:“能不能给我几个兄弟们也都教一教啊?”

    顾枝看了看孩子身后那些同样眼中闪烁光彩的孩子和少年,笑着点点头道:“没问题。到时候学了绝世武功,有了一技之长再上阵杀敌,小画一定觉得你顶有英雄气概。”孩子脸色涨红,却难掩笑意。

    顾枝转身和酒肆老掌柜抱拳行礼,老掌柜同样抱拳作揖,然后牵着孙子的手看着四人的离去背影,没想到那几个英勇厮杀的江湖人中原来还有如此年少的年轻人啊。孩子轻声问道:“老黎头……爷爷,为什么他们几个外乡人要跟着玄铁军一起厮杀啊。”

    老者想了想,低声说了一句这辈子未曾知晓多少的书上言语:“也许是,君子当仁不让吧。”

    书上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是书上也有君子当仁不让,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无论眼前是重重鬼门关还是数十万的大军,行走天下的这些同道之人总是一往无前,为生民百姓也好为胸中意气也罢,细究人心苛刻缘由,都不如战场上多砍几颗头颅,再痛快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