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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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天涯人间下黄泉(二)

    可是齐境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神出鬼没再次从天而降,齐境山不怒反笑,哪怕深陷双人交击之下,可是江湖上口口相传的那个“以战养战,以杀养杀”的枪仙齐境山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不知道有多少以为靠着人多势众就能讨到便宜的江湖人最终一个个都被齐境山一人杀个干净。

    只是事已至此就由不得齐境山只依靠枪术了,他腾出一只手压下老者迎面而来的拳头,双眼圆瞪便有天倾之势直接压迫着老者整个身躯,一时间老者竟是犹如身陷泥泞沼泽,再也难以出拳,而齐境山便如坐镇此处的天地神明,无数个遮天蔽日的手掌破开云霄向着老者压下。

    老者冷笑一声:“看来说你离经叛道是真,欺师灭祖却是假,当年教给你的拳脚功夫倒是没忘嘛。”齐境山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看着那个犹如蝼蚁一般身形停顿在自己身前的瘦小老者,老者晃了晃脑袋,然后佝偻背脊似有爆竹声接连炸响,一瞬间老者的后背便舒展开来,不仅抗住了齐境山的所有手掌,而且双脚拔出了泥泞之中,一拳轰向了齐境山的胸膛。

    身后赶来的武山双腿肌肉虬结,他抬起头看着那只好似人间物的陆地蛟龙,然后双掌开合,直接将蛟龙撕开做两半,武山身形前掠而去,一手抓住龙须一手扯住龙骨,竟是直接将整条蛟龙剥皮抽筋一手捏碎了龙骨,好似活物的蛟龙哀嚎一声,一身凝若实质的鳞片漫天炸射,武山全然不惧地站在鳞片雨幕之中,那些比世间许多刀剑都要锋利的鳞片砸在武山身上却就像是落在了最为坚硬的城墙之上,只能听个响。

    齐境山横枪身前挡住了老者的出拳,在齐境山记忆中好似不仅仅以拳脚功夫见长的老者不知为何居然身无他物,难不成是觉得只以双拳就能将自己这个跻身天坤榜之上的武道宗师留下?齐境山咬着牙脸色阴沉,眼前这个许多年不见的家伙已经如此苍老,几乎就是油尽灯枯了,只是依旧还是这样傲慢和目中无人,从来都不曾看得起自己,无论自己如何勤学苦练,哪怕自己已经名扬四海声名赫赫,齐境山怒吼一声,身后有虚影法相若隐若现。

    武山一脚踏地便转瞬而至,齐境山背后紧闭双眼的法相睁开眼睛,不同于当初揽月桥上徐从稚出刀之前的那股气象,齐境山身后的那尊法相更为真实,而且这才是真正的武道气象显化,非此境界之人不可触及,其实这已经超过了黄草庭所写的那本境界册子上八个境界所能描述的极致,所以齐境山早已踏入了八个境界之上的另一层境界,而老者远远不及。

    武山对上了齐境山背后的法相,齐境山将长枪抛起落入法相手中,一时间如有蛟龙盘踞身躯被那座巍峨法相握在手中,和武山猛然相撞,齐境山双袖鼓荡直扑老者,既然他如此信任自己的拳脚功夫,那么他齐境山就以这个老东西当年所教的武学来与他做个了断,杀了也好废了也罢,反正这个已经活了太久的老家伙早就该死了。

    老者和齐境山互换近百拳,本就白骨裸露的双拳更是五指弯曲断折,骨裂寸寸开裂,双手几乎是惨不忍睹,齐境山也并不好手,另一只手臂的衣衫同样化作齑粉,筋骨透出皮肉裸露在外,好似一根根倒刺竖立在身躯上,老者嘴角鲜血流淌不止,不远处武山竭力出拳砸向那尊护住齐境山后背的法相,与那身高十丈的怒目法相以及手中蜿蜒蛟龙缠斗不休,只能眼睁睁看着老者被一步步逼近长河岸边,一只脚踏在汹涌河水中。

    齐境山双眼血红咧开嘴压着声音低吼道:“黄草庭,你真要在此与我不死不休?那些人不自量力地去对战魔君本就是死路一条,你又何必为他们铺路,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老者沉默不语,只是冷笑着说道:“齐境山,当年我教你的东西,看来除了这些拳脚功夫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叫做有所为有所不为,什么叫做修身持平,当年我就和你说过,野心贪婪都无所谓,只要那是你认为的武道登高之路便是了,可是看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你还能够安心?”

    齐境山啐了一口,神色冷漠道:“魔君想要天下也好,想要奇星岛也罢,与我毫无关系,我可不想做那位高权重的孤家寡人,我要的只是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岛主君主出枪出拳的机会罢了,那些沽名钓誉毫无作为的家伙凭什么能够一代代坐拥无上权势,你黄草庭当年是拯救了整座奇星岛的英雄,你来说说看,这些人难道不该死吗?难道他们对百姓的危害少了去?”老者手腕一拧砸起滔天河水淹没齐境山的身影,将其生生逼退,齐境山任由老者换了一口气,然后突然瞪大了眼睛怒喝道:“老头子你疯了!燃烧神魂性命你不用一个时辰就会死个干净。”

    老者摇摇头看着齐境山,眼神怜悯缓缓说道:“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还不以为意,难道你还觉得你齐境山占据了道德大义?我问你,魔君在奇星岛上杀的人少吗?那些岛主如果死了整座岛屿群龙无首又是怎样的乱世?如果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觉得只凭手中刀剑和拳脚就可以对自己看不顺眼的事情大打出手,觉得自己处处时时都是占据了大义,你可想过会是什么下场?”齐境山以拳击掌,冷声道:“助纣为虐?老家伙,那你可真正看过这么多年年来那些岛主的所作所为?多少人暴虐无边,多少人视人间如蝼蚁,多少人罔顾道德律法,又有多少人还觉得理所当然无关紧要?我觉得这样的世道还不如就和奇星岛一样毁个干净再重来,倒落得个百废俱兴了。”

    武山双手扯开那条长枪幻化蛟龙的身躯,语气低沉淡淡道:“你们有什么资格为天下人选择自由和生存的方式?又有什么资格去替那些在奇星岛上枉死之人说一句死得其所,为后世太平功德造化?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还以为道德加身罢了。”

    老者低头笑着,不再开口说话,本来他的脑子就没有师兄好,也不爱说话,这今日和顾枝他们说起那些浅陋的境界划分已经比他过去那么多年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了,既然师兄在身边,老者也就乐得不言语,可是他很快神色黯然,是不是也因为当年自己不愿多说自己不愿多想一想,所以才导致了如今的齐境山。

    当年那个小名葫芦的孩子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大大的却挂在骨瘦嶙峋的那张苍白小脸上,看的就让人心生嫌恶,所以那些街巷间的孩子都肆意欺凌,如果不是那个刚刚脱下丧服的中年男子愿意将他带回家,那个孩子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冬夜里了,哪还有如今的神仙气度。

    黄草庭不后悔当初救下孩子还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细心照料长大,只是愧疚自己当年没能好好教导孩子,以致于如今江湖上多了一个无悲无喜的枪仙齐境山,少了一个能够真正行侠仗义讲理说法的武道宗师。

    齐境山背对着武山,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长枪已经断折粉碎,他轻声说道:“你们鼠目寸光只能看见那些眼前事,可曾想过这样的世道如果延续个百年千年,难道那些书上的圣贤道理不会只是空洞虚壳子?我看不如将这世间改天换地一番,那些岛主都杀个干净,这样才好给天下人真正的自由。”

    武山透过虚幻法相看着齐境山的背影,问道:“这样的真正自由你相信魔君能够带给天下人?你觉得他所说的自由就是所有人都想要的自由吗?”

    齐境山摇摇头看了一眼身后魁梧如小山的汉子,说道:“我不会信任何人,只是因为魔君有能力去试着做到此事罢了,只要他能够给一个机会,那么杀干净所有岛主的事情我来做,之后魔君想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可是那时天下人都会知道没有人岛屿山巅掌权者的压迫,会是怎样的自由天地。”

    武山拧转手腕,冷冷道:“草庭说你把道理学问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你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什么人会给野狗真正的救命骨头,什么人会把野狗直接抓取宰了,至少还有点眼力见趋利避害,可是你呢,自以为是的道德大义挂在心上已经早就看不清对错是非了。”

    齐境山转身看着武山,一挥手说道:“我看不清?至少我看见了奇星岛那个狗屁新任皇帝眼巴巴接住魔君给他的几张废纸奉若圭臬,至少我看见了那些简简单单的言语能够让奇星岛有了如今的模样。”

    武山难得情绪激荡,他怒喝一声骂道:“可你们凭什么觉得这样对天下百姓就是好的!口口声声说着为了真正的自由,可是那些死在奇星岛上的无辜之人答应了吗?玄铁关的将士和百姓答应了吗?整座出云岛的百姓被蒙蔽其中答应了吗?”

    武山向前踏出一步,居然和黄草庭如出一辙地燃烧神魂性命,他盯着齐境山说道:“我从来都不愿意动脑子去对世道和他人指摘太多,因为我知道道理谁都有,自以为是的大义更是一抓一大把,可若是没有真正的能力去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他人和天下造就什么影响,那么我宁愿聪明人装蠢,也宁愿所有人都茫然度过此生好了,至少没什么性命之忧也不必担心前程未卜。”武山看着齐境山一步步走近,那尊法相已经融入齐境山体内,坐镇体内窍穴气府。

    武山继续说道:“千万年来那些前辈先人潜移默化的教化功德,落在你们眼中心里就是不值一提,就是造成如今世道混杂的缘由?那我看你们还不如自己找块石头撞死得了,免得那些先人都要从土里爬出来抓着你们问明白,怎么书上说的‘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就不如你们自以为是的轻易断人生死了?”

    老者抬起头看着那个武山,并没有觉得陌生和不同寻常,虽然在光明岛上重逢以及来到奇星岛之后的武山好像一直都是沉默寡言,一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憨厚模样,可是黄草庭不会忘记年少时师兄每次带着自己去往山下集镇里采买东西时的一些教诲。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曾经读书不少的黄草庭都下意识地将师兄的每一句话奉为珍宝,因为那不是什么宽泛无边的大道理,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学问,无论是安稳度日也好走南闯北也罢,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黄草庭从来没觉得自己很聪明,哪怕师兄总是说自己天资更好,哪怕当年若是没有家破人亡的他极有可能连中三元位居庙堂之高,可是在黄草庭心目中师兄就是世上最聪明的那个人,因为师兄所有事情和人都能一眼看的通透,可是师兄从不会多说一句也不会多做事情,他只是一一看遍,然后将那些处世学问反复锤炼。

    可能当年那些年轻人都没发现,在同行远游中言语不多的武山每次开口其中都夹杂着能够让他人无形中觉得道理深刻的字句来,可能事后才会咀嚼出味道,可那都是真真正正的生活学问,千金也买不来的。

    难怪当年师父会说他黄草庭天资根骨福缘机遇再好,最后的成就也可能远远比不上脚踏实地一步步走的稳重的武山,可惜最终黄草庭没能凭借天赋更上一层楼,也无甚福缘,却满是遗憾愧疚,而武山也没有武道登高,只是默默做着那些生活里的琐事,以前是在光明岛上为师父和黄草庭洗衣做饭,现在是为顾枝和扶音打理屋舍烧火做饭,武山乐得如此,也许这才是他活了这么多年真正的追求,而不是什么武道修行。

    齐境山不再言语,他知道那个魔君不是信口开河的无能之辈,如今的奇星岛能有百废待兴的光景,可不是什么奇星皇帝的治政有方,甚至还不如那个鞠躬尽瘁的宰相魏崇阳,而是奇苍当年得到的魔君所描绘的山河画卷,照本宣科竭尽所能锦上添花罢了。

    所以齐境山相信魔君所说的那个机会一定会到来,而且不远了,所以齐境山不愿在这里和两个寻死的老骨头耗费时间,既然没能和顾枝交上手,他就准备出海去寻那些眼睁睁看着魔军过境而无能为力的岛屿之主一战。

    齐境山撑开拳架,武山和黄草庭居然也是一模一样的拳架,山河变色,长河浪滚滚,犹如雷鸣落人间,回荡千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