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繁体版

第八十四章,当一次名正言顺(二)

    这群突如其来的匪寇人数不少,一眼望去就有五六十人之多,只是高矮胖瘦都有,看着手中的兵器也良莠不齐,可是西师镖局这趟镖的护镖人却只有寥寥二十人,所以对上这伙人其实还是不太有胜算的。

    高骋一马当先,盯着那个为首的汉子沉声问道:“这位兄弟可知道我们这趟镖的买主是谁,那可是宝盐城的林家,当今圣上姓氏中的那个林,这位兄弟当真要如此做吗?”那个为首的汉子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初次涉足这个行当就碰到了硬茬子,汉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其他人,这才色厉内荏地回道:“少废话,留下过路财。”

    高骋见对方无动于衷,只能挥动手中旗帜,既然对方好像没有马匹,那么倒是可以试试直接冲出去,然而就在此时另一边的山路也冲出了一伙人,当先还有几匹高头大马,高骋看见为首之人顿时心中大叫不好,竟是盘踞在锦窑城原先商路那边剪径的一个大山头,居然早早就伸手到了这条新开的山路上。

    高骋看着这伙人的兵强马壮,恐怕难以善了了,于是反而是那人数最多的蒙面人成了旁观者,他们站在原地看着高骋和那个骑在马上的山头二把手抱拳行礼,所说无非还是摆出锦窑城西施镖局和宝盐城林家的名头,可是那个为首之人却根本不屑一顾,做惯了这刀口舔血买卖的他们哪还会在意这些背后的势力,当他们就没人撑腰?哪还怎么盘踞了十年都没被彻底清洗干净。

    很快那个坐在马背上的领头人神色冷漠地望向这伙显然还是雏儿的蒙面匪寇,那个为首汉子打量着对方的人马,咽了口唾沫。也不含糊,带着身后的一行人都急急忙忙又退回了山路旁山林中,那个坐在马背上的领头人此次带出来的人手不是很多,收拾了这队镖局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所以就难的大发慈悲绕过了那伙匪寇,不过之后找到机会肯定是要循着痕迹去看一看的,既然是来抢生意的,那就怪不得他们赶尽杀绝,毕竟断人钱财可就是杀人夺命啊。

    高骋见对方已经亮出刀刃,便赶紧挥动旗帜示意几个老镖主钦点的属下赶紧护卫住雷尚,然后高骋怒喝一声道:“快走,别管那些东西了,保命要紧。”高骋最后眼神歉意地看向那三个少年,只是生死关头又是这样无能为力的局面,高骋只能感慨一句时运不济,那三个为人不错的少年郎也不知道能不能趁乱逃出去,高骋自然会在此搏命,可是结局如何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那几个护卫赶紧护着雷尚就要从山路旁逃出去,可是那个匪寇领头人安排在四周设伏的手下已经悄悄收拢了包围圈,一时间竟是只剩下正面突围的选择,高骋坐在马背上迎向对方的人马,早年曾行走过江湖的高骋一手刀法在锦窑城也是小有名气,并且骑马作战的高骋还要与寻常作战的高骋截然不同,也正是如此老镖主才会勉强点头答应雷尚的此次出行,那个二山主见一照面就被高骋砍落马两个手下,当下就手持长枪冲了上去交战在一起。

    雷尚坐在马背上看着瞬间碰撞在一处的两拨人马,一瞬间就见了血还有残肢断臂四溅,雷尚一个眨眼,一颗头颅就从他的身边飞了过去,雷尚一个哆嗦,手指颤抖摸出那把花把式的长刀,身体就颤颤巍巍地跌下了马,站在地上茫然四顾。

    雷尚看着不远处许多不久前还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镖局之人居然一下子就只剩下半截身子了,还有的连同断了一颗头颅的马的尸体一同躺在血泊中,雷尚不是没预想过这些事情的发生,可是亲眼所见,还是这种狭路相逢不死不休的局面还是让雷尚措手不及。

    不远处三个少年已经翻身下马,张谦弱没有取下桃木剑,反正也就是个摆设,三人尽量压低着身体躲在拉运瓷器的马车附近,张谦弱低声问道:“这咋办?救人肯定是没办法了,只能想办法逃一个是一个了。”

    君策此时的神色和眼神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微微讶异的张谦弱和真页只是觉得这样的君策有些陌生,却没有察觉到身穿儒衫的少年身上那股血腥杀气,一时间君策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那个云神山的矿洞中,洞窟外大雨瓢泼天色昏暗,洞窟之中血肉相残。

    君策沉声说道:“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暂时算是缺口。”张谦弱和真页对视一眼,三人都看向了方才那伙蒙面人消失的方向,虽然那些人已经消失不见,可是对于此时交战双方而言,那个地方就像是还有人驻守一般,都有意无意地绕开了去,所以三人只能尽量不起眼地找机会溜过去,至于之后会不会离开这座战场又遇上了那些匪寇,此时还真来不及想那么多。

    君策顺手捡起地上一把长刀握在手中,此时少年消瘦脸颊有些病态的苍白,可是他的眼神却要比平常都更加明亮,只有在此时,眉眼更像娘亲般温婉柔弱的少年才会眼眸绽放光彩,似乎要更像当年的某个古往今来举世无双的人,也有几分像那个在云庚村中让少年觉得有些懦弱无用终日懒洋洋的年轻人。

    有一个翻身下马的匪寇刚刚斩杀了一位护镖人,此时身上沾满了鲜血,眼角余光瞥见那个蹑手蹑脚爬去马车旁的年轻人,身穿富贵锦绣衣衫,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哥出身,匪寇嘴角露出狰狞笑容,舔了舔鲜血,觉得这些细皮嫩肉的公子哥砍杀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是软绵绵的,还是跟砍其他人一样也要被那个骨头阻隔些许。

    雷尚握紧手中的长刀翻身依靠着马车,刚要悄悄松口气,就看见一把刀当头劈下,雷尚吓得肝胆欲裂,他平日里虽然也会跟着镖局一同操练,可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没有的他见着这番鲜血四溅的场景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哪还有提刀的气力,他慌张之下举起手中的长刀一挡,然后手腕一麻长刀已经掉落在地。

    那把当头劈下的长刀略微受阻却已经再次砍落,雷尚一个翻身滚到一旁,长刀落空,那个匪寇不依不饶地举刀再砍,突然感觉到背后一股巨力撞来,居然一下子横移出去数步,还有一把刀划破他握刀的手臂,匪寇一个吃痛定睛看去,一个读书人手持一把长刀正死死盯着自己。

    匪寇站直身子觉得有趣,一个年轻读书人居然还持刀面对自己,然后他好整以暇摸了摸出血的手臂,就要再次出刀,却一晃眼看见那几个少年已经转身就跑,连带着那个被吓傻了雷尚也下意识跟着疯跑起来,随着君策持刀在前,四人居然有惊无险地钻入了山林中,可是身后还是有两个匪寇紧紧跟了上来,雷尚跑在最后面,脚下慌张中踩到了树根,瞬间摔倒在地,身后那两个浑身浴血的匪寇已经追了上来。其中一个继续追赶那三个少年,另一个则留在原地对付那个手脚乱挥的公子哥。

    君策有意落在后面,突然一个拧转身形停住脚步,然后一弯腰脚下一踏,身影横移一步,然后一刀挥出,那个猝不及防没想到这几个少年居然还敢反击的匪寇一愣神就被那个读书人劈落了手中的长刀,可是那个读书人却没有赶尽杀绝,而是一刀架在匪寇的脖子上,然后看向不远处那个正打算一刀砍死雷尚的匪寇。

    雷尚愣在原地,那个正要杀了他的匪寇看着不远处犹豫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只是眼中厉色一闪,那个读书人居然已经一个膝撞砸在那个被刀架脖子的匪寇胸膛,然后一跃扑向那个手中持刀的匪寇,手腕一拧长刀飞了出去,那个匪寇微微侧身躲过,读书人已经欺身而入,一拳砸在匪寇的腹部,然后趁着长刀还没重新落下的间隙一把拉起雷尚转身就跑,虽然雷尚背后还是挨了一刀,可是两人却已经远远跑开了去。

    那个手中持刀的匪寇犹豫了一下居然还是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停下脚步在那个蜷缩在地的匪寇身边,远远看着那几个在山林中跑起来飞快的身影,居然还有那小道士和小和尚,真是奇怪。雷尚被君策拖着只能被迫在地上撞来撞去,可是好歹跑出了一大段距离,君策这才松开雷尚的手,可是雷尚还没喘口气,却看见那三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居然还在继续飞奔,丝毫不见疲惫,雷尚担惊受怕地回头看了一眼,不得不拖着绵软的双腿追赶上去,此时他可不敢独自一人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山林内外的丝毫声响了,三个少年才缓缓停下脚步,君策顺手救下的雷尚跌跌撞撞跟了上来,其实不是三人不想救其他人,而是那种局势下能够逃出生天就极为不易了,甚至比张谦弱所预想的三人都只能分散逃离的结果要好得多了,没想到君策居然还能顺手再救一人。雷尚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他茫然看着君策说道:“你,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帮忙?”

    张谦弱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掏出桃木剑给这个富贵公子哥来一下,此时的君策依旧还是神色沉寂的模样,视线冷冷看了一眼雷尚,雷尚居然就不太敢说话了,只是独自坐在地上的雷尚除了有些后怕还觉得自己刚才其实只是因为措手不及,不然肯定至少能够和眼前这个少年一样打杀几个匪寇,雷尚又偷偷看了一眼君策冷硬的侧脸,缩了缩脖子,想着应该比这个少年还是差一些的,但也肯定可以对付一两个的。

    君策猛然转头看去,那伙蒙面人居然没有离去,那个不自觉已经摘下了蒙面黑布的为首汉子愣愣看着几个年轻人,几个年轻人也看着他,他咬着牙心一狠一挥手道:“绑了。”君策与张谦弱和真页对视一眼,没有选择拼命,还好只是绑起来,而不是直接打杀。

    最后四人被那伙蒙面人带回了山林外不远处的一座山寨,几人都被套了麻袋自然看不清,可是君策心下却已经猜测这伙人应该是初次做这种剪径之事,否则那个为首之人不会如此不谨慎,也不会套了麻袋之后居然直接大摇大摆走着回程路都没有稍稍绕路搅乱痕迹,否则有心之人还是能够借此辨认路途方向的。

    几人被扔在了一间好似柴房的地方,摘了麻袋四周依旧昏暗一片,窗户都被木板死死挡住,门口那边有一条粗大铁链捆住了大门,几人都被绑住了手脚,倒是没有堵住他们的嘴巴,所以雷尚还能够战战兢兢问道:“他们不会是要杀了我们灭口吧?”三个少年都没有理会,这个家伙怕不是已经被吓得脑子不灵光了,既然方才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山林中都没有动手杀人,没道理大费周章到这里来杀人才对。

    君策侧耳聆听,微微皱眉,张谦弱低声道:“有孩子的声音。”突然门口那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一个老者带着方才为首的汉子和几个青壮汉子一同走了进来,看见了居然还有一个小道士和一个小和尚,那个老者明显愣了愣,然后使劲一跺手中的拐杖,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者哀叹一声:“作孽啊。”随后他一拐杖敲在那个汉子的头上,说赶紧给两位仙师解绑,张谦弱连忙顺势为君策和雷尚求情,于是几人又都莫名其妙地就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

    那个老者亲自领着四人走出柴房,身后跟着那个挠着头不知所措的汉子,老者叹息一声,双手合十说道:“仙师恕罪,我早就说做这种一定会遭天谴的事情肯定会有报应的,果不其然,只是稍稍起念就有两位仙师莅临敲打,我看他们这下子还敢不敢做这种勾当。”

    那个跟在后头的汉子嘟囔道:“这不都是议事堂推举出来的结果嘛,咋还能怪我们。”老者转身又是一拐杖敲在这个除了几斤气力之外没半分脑子的儿子腿上。

    汉子吃痛不敢再言语,君策走在一旁看到几个孩子正躲在路边的屋舍后边探头探脑看着自己这行陌生人,君策环顾四周,居然是一处屋舍俨然的村庄模样,只是屋子都只是木头搭建,看着也都不大,就连那些孩子身上所穿也只是缝缝补补的粗陋衣衫,孩子们都有些面黄肌瘦,更不用说那些蹲在屋檐下都不在蒙面的汉子了,一个个脸颊消瘦眼神空洞,茫然看着跟在宗祠辈分极高的老者身后的几个年轻人。

    最后来到勉强算是有个院子的宗祠外,老者这才停下脚步,站在沿着山路而建倾斜向上的山庄最高处望去,几人也顺着老者的视线看去,老者叹息道:“如果不是实在揭不开锅了,就是打死我也绝不会点头他们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打家劫舍即便能够暂时的有几口饭吃,可是这种注定要遭报应的事情可就是要祸及子孙后人的,哪能为了一口饭吃就不管不顾,连祖宗教诲都不放在眼里心中。”

    君策看着贫瘠困苦的山庄上下,那些孩子虽然还能嬉笑追逐大闹,可是看着他们的大人眼中却都满是忧愁,紧锁的眉间是日子的艰辛也是内心的煎熬。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去落草为寇做那劫掠他人的事情呢?可是这样终究还是不对的,只是看着眼前的模样,再多的道理有用吗?都不如一个馒头。

    君策突然想起在方寸岛上云庚村外的小溪岸边,曾有一个懒洋洋垂钓的年轻人笑着说过:“世间的抱怨有很多,听过就算。世道的纷乱有很多,看过就算。书上的道理更多,读过了记住了却不算。因为道路是在脚下的,不是心中觉得看见了一点远处的风景,就可以一往无前一帆风顺,总是有些好的坏的让人觉得此事不对可又无可奈何,还能如何呢?”

    可是那时还是个消瘦孩子的他却只是蹲在那个不务正业每天就知道缩在木匠铺子里的年轻人身边,抬起头问道:“想要我帮着拿什么东西?不用拽这些大道理,我听不懂。”那个年轻人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瞥了一眼孩子,讪笑道:“也没什么,记得帮着买几壶酒,可不能和上次一样就放在院门口啊,不然不好找借口。”

    孩子想起上次对面院子传来的责问声以及求饶声,还有一个在旁边时不时插嘴的煽风点火声,孩子偷偷低下头咧嘴一笑,目不转睛盯着年轻人手上的竹竿,琢磨着一些钓鱼的诀窍。

    年轻人转头看着眼前蜿蜒流淌的溪水,最后轻轻说道:“闭上眼睛假寐逃不过一个梦里求真,那就不如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对错是非、真假虚实,哪怕再难捱哪怕再觉得不堪入目,可是有一天回头一看就会发现,原来世间不是只有自以为是的不堪也不是只有心心念念的美好愿景,如果有一天觉得可以真正去做些什么了,那就可以将那些埋在路边的道理翻出来用上一用了。”

    孩子那时不明白这些大道理,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看来钓鱼这件事情还是讲求一个耐心啊,也对,厚积薄发才有收获嘛。孩子眨着眼睛盯着水面,有鱼儿游曳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