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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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瞒天过海

    季鸿与肖凌峰目光所及,是一个少年,白袍外披着深色鹤氅,丝绦松系腰间,看那眉眼,分明是个俊俏书生模样,却又透着股莫名的草莽气,给人一种奇异的感受。

    “原来是那个姓姜的少年,我记得肖前辈之前让他去安心考学,不知他又来这里做些甚么?”

    “姜公子,你说大声点,你师父是谁?”那姓姜的少年对面正站着几个小子,为首的一个公子哥穿着件银鼠裘衣,头上是一顶毛帽,装束甚是华贵,正抱着双臂,有些不屑地看着那姜姓少年笑道。

    “我……你听好了!我师父就是江湖上那位‘金玉郎’!”那姜姓少年大声说,将竹竿在地上一顿,那竿上的碟子掉在地上,碎成了数瓣。

    “笑死我了,姜公子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就瞎编个名目来唬我么?我可从来没有听过甚么‘金玉郎’!这等好笑的名字,是你做梦梦得的么?”

    那裘衣公子哥听了这话大笑两声,他身后的几个少年也跟着开始起了哄,看起来个个都像是世家子弟的模样。

    “‘金玉郎’?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季鸿想了一阵,却是忘记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名号,忽然一愣:“这姜公子之前不是说他的师父是肖前辈么?”

    “沁绵这是不打算入仕,要去武举么?”

    “断断不能啊,若是姜老知道,怕是姜小子难过这关。”

    “那他是如何跑出来在这大街上丢人现眼的?”

    季鸿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小声议论开,还不待细想,耳边又听那世家公子道:

    “姜公子,那我选夺命追魂棍,你当下就给我演一套如何?这可是方才你自己说的!若是你演得出,那往后我若是见到你,都给你学牛叫,若是你演不出,姜公子,恐怕你不仅不能做武官梦,也别想做官家梦了。”

    “这公子哥到底是甚么样的人物,怎么口气如此大?”

    季鸿心里一阵稀奇,见那姜沁绵竟将身上氅衣一脱,丢在旁边一张桌上,叫道:“演就演!我又不是没见师父演过!”但那声音虽大,却是有些气短。

    人群又躁动起来,季鸿觉得身后的人好似变多了些。

    “恐怕这姜公子也是个实心眼的,我猜他大话说出口,其实根本不会使棍,毕竟他连把小刀都转不好……”

    他想到几日前姜沁绵在自己床边说的那些对肖凌峰情深意重的话,只觉得想做些什么帮这姜沁绵解围,但又想到自己眼下双手失灵,恐怕连东西都难拿起来,有些迟疑。

    季鸿抬头一扫,见那土墙上还靠着几根略粗的竹竿,像是有人近日新砍的,有几根竹竿上还挂着白霜。

    “或许可以一试?”他眯着眼睛看了几眼那竿子,脑中闪过几个念头,忽然勾起了嘴角。

    肖凌峰此时在人群后面东张西望,见这姜小鬼想也没想就要开始耍棍了,心中一叠声叫苦:

    “小祖宗,我甚么时候教过你甚么夺命追魂棍?我看倒是这邵家公子在夺你的命,追你的魂!老肖头可得快溜,若是被你父亲问起,老肖头就说自己还在虔州!”

    想着,他却又被身后的人往前挤了挤。抬头见姜沁绵摆好姿势,就要挥那竹竿,忽然听到人群前一个声音叫道:“且慢!若是要使棍,只是干演算甚么?”

    “季小鬼?他又想要做甚么?”肖凌峰见季鸿慢慢站了起来,心中只觉得惊讶万分。

    “噢?你是甚么意思?”那裘衣公子斜斜地看了一眼季鸿,似乎对他的话有些兴趣。姜沁绵见了他,则是张大了嘴,呆立在原地。

    季鸿把两只手背到了身后,对那邵家公子点了点头,嘻嘻一笑:

    “嘿嘿,这位兄弟,姜公子既然说他师从了‘金玉郎’,若他说的不是假话,那他自然知道江湖上要显示功夫,哪有一个人演武的道理,都得是同人切磋一番,才算见真章。正好我也学过几年武功,对姜公子这棍法很感兴趣,不如,就让我试试他的功夫,你看如何?”

    季鸿这几句话说得十分玩世不恭,那裘衣公子一心想看姜沁绵笑话,当下眉开眼笑,点头道:“噢?这位兄台的话倒很有道理,怎么样?姜公子,你没意见吧?”

    那姜沁绵此时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半晌挤出几个字:“你……你……你……”想到自己肯定不敌季鸿,又想到自己前几日在床边把他惹哭,听了季鸿的话,只觉得他想要让自己当中难堪。想着,心中好似吊了几桶水,脸上的硬气也消失无踪。

    季鸿笑道:

    “我看姜公子没说甚么,那他肯定是等不及要和我比一场啦!这位公子,你看,那墙边是不是还靠着几根竿子?姜公子一直拿着他手上这根,说不定早就使得顺手了,都说比武讲究一个公平,我看,姜公子现下就和我一起去挑两根新的竹竿来比试,如何?”

    那姜沁绵心中正在叫苦,突然见季鸿一边说着,一边冲自己使眼色。

    眼见季鸿背着手朝墙边走去,那邵公子道:“哈哈哈,兄弟说的是,江湖上自然是有江湖上的规矩,姜公子,愣着作甚么,你快去呀!”一把夺过姜沁绵的竿子,把他往墙边一推。

    那姜沁绵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却听见季鸿经过自己时低声道:“你跟我来。”

    “公子……我……”那姜沁绵到了墙边,唯唯诺诺地说了两句。

    季鸿快快地说:“姜公子莫要慌张,待一会儿,你只需要闭眼挥杆就好,其他的不用管。”

    那姜沁绵呆呆傻傻地点了点头,此时终于卸下伪装,颤颤抖抖地拨了拨那几根竹竿,却听季鸿道:“但要请姜公子帮我一个忙。”

    “甚么忙?”姜沁绵低声道,装模作样地握住一根竿子。

    “还请姜公子帮我把那根竹竿拿来,按这方向放在我手上。”说着将背在身后的手举到面前。

    姜沁绵轻声道:“这个容易。”将季鸿眼神示意的竿子拿了来递到他手里,却见季鸿那右手平摊,用左手慢慢将右手的那些指头按到竹竿上,而那竹竿在季鸿手里仍是晃晃悠悠。

    “这……这是?”

    季鸿见姜沁绵一脸担忧又疑惑的神情,低声笑道:“让姜公子见笑了。”

    此时季鸿与姜沁绵二人背对着人群,季鸿的声音又极低,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肖凌峰看着,不知道季鸿意欲为何,心中只是一阵惊讶:“难道季小鬼的手已经好了?还是说,他又想不开了,想要自找麻烦?”

    正在暗自思量是否需要上前帮一把,见季鸿与姜沁绵已经拿着竹竿站到了那空地当中。

    人群散开了一些,肖凌峰仔细一看,发现那竿在季鸿右手里摇摇欲坠的样子,而他的左手垂着,食指和中指仍在抖,和在医馆时没什么两样。

    季鸿站到姜沁绵几尺之外,笑道:“你若是等会儿连我的竿儿都打不着,可别怪我笑话你。”

    姜沁绵假意“哼”了一声,道:“大话少说两句,噎不死你!”慢慢将竿斜横在身前,心里却是不住地求神拜佛:“不知我这两句话说的怎么样,会不会太过火,只求这公子手下留情,不要一怒之下在这里痛揍我。”

    季鸿也将竿子略略提起,见那竿子只是在手里不稳,但因为右手没有任何感觉,仍是保持着握着竹竿的僵硬姿势,他略略松了一口气,心道:“好险,既然这竿子还能握在我手里,那之后便好办多了。”

    眼见围观百姓的兴致已经被吊起,几群人饶有兴趣地品评着自己与姜沁绵,他口中叫道:“姜公子,我们开始吧!”话音未落,脚步一点,就朝姜沁绵奔过去,胳膊用力将那竿从左腰向右上方挥去,同时慢慢运功。

    姜沁绵眼睛瞪大,吃了一惊,心道:“他怎么这就要打我了?”眼见季鸿那竿子朝自己挥过来,他下意识闭眼挥竿去挡。

    见那姜沁绵如预料的一般朝自己的竿子打过来,季鸿左臂直出,轻轻将左手搭在了自己那竹竿上。这有两个好处,一是他右手挥竿时,竿子能更稳一些,二是贴着那竹子,内力更好传递些。他先前在医馆运功时就发现,他左手也不太灵光,保守看来估计只能使不到三成力,早间等了好一会儿,那碗才在自己手里裂开。

    姜沁绵比季鸿略高,当下那竿挥得也稍微高了些,但这对季鸿来说却刚刚好。在离姜沁绵那竿子还差几寸时,季鸿左臂加了点力,将右手那竿子往斜上方推了些,眼睛倏地睁大,心中叫道:“就是这里!”

    季鸿起先尚未想到帮助姜沁绵脱困的方法,但当看到那竹竿时,心生了一计。竹竿本就是中空的,方才他见那墙边靠了几根带竹节的竿子,而这种带竹节的竹段相比普通竹段更容易开裂一些。

    他方才让姜沁绵给自己拿的竹子,正是其中一根带节的竹竿,那竹节的位置,在他手里更偏左一些,当下他将竹竿上抬,和姜沁绵的竿子相交的正好在那竹节偏上一些的位置。

    姜沁绵只觉得自己的竹竿和季鸿的竹竿触到的瞬间,自己的竹竿被抬了约半寸,而后突然又向下压去。

    季鸿那竹竿发出了一声噼里啪啦的脆响,从中间裂成了数条细细的碎片,然后季鸿向后跌了出去。

    “天啊!”有人尖叫起来,那邵姓公子脸色慢慢尴尬起来。

    季鸿方才眼见竹子碎开,脚向后发力,顺势跌到了地上。虽然是自己有意为之,但确实也还是有些痛。他见姜沁绵面露惶恐之色,就要上来扶自己,只觉得演戏该演全套。

    见自己右手还握着半截竹子,季鸿只能左手向前一挥,制止姜沁绵,本来只有三分疼痛,他硬是做出了十分的样子,龇牙咧嘴地道:“这……这位少侠……当真有些功夫。”而后左手撑地,两脚用力踩在地上,才站起来。

    此时右手里那竹子脱了出来,季鸿将右手在身上蹭了几下展平,对姜沁绵点点头,笑道:“还没问过姜公子名字,想来姜公子才一击就断了这竹子,那‘金玉郎’一定是甚么厉害角色了。”

    姜沁绵此时尚未反应过来,见季鸿对自己挑了挑眉,他才如能初醒般道:“我叫姜沁绵,字文远,你叫我文远就可以。”

    似乎季鸿与姜沁绵来来回回这几段,正是围观百姓最喜欢看的戏码,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

    姜沁绵只觉得自己好似身在梦中,眼见那邵公子走上前来,面含歉色,腆着脸赔笑道:“姜公子,方才是我说错了,若是你半点武功也不会,不可能打的断这竹竿,我……”

    姜沁绵这时才好似回过魂来,没料到那邵公子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他连忙摆手道:“邵公子,你不必给我学牛叫,倒是……倒是,在你表妹面前替我说些好话就是,至少……别说坏话。”说着竟是笑了起来。

    那邵公子也笑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眼睛仍盯着姜沁绵手里那竿,语调轻松地道:“这有甚么难的。”眼见人群散去,他对姜沁绵施了一礼,便与其他几名少年离去了。

    方才的打斗瞒过了别人,却瞒不了肖凌峰。他观摩了全程,此刻却是站在人流中没动,心底暗暗夸赞了季鸿一句:

    “没想到季小鬼会想出如此妙法替姜小鬼解围。他明知那姜小子说过些错话,还这样帮他,这季小鬼的性子,倒是很合老肖头的胃口。”

    他眯起眼睛,见季鸿脸上挂着些笑,心道:“我见他双手还未复原,虽然内力击打全无章法,但若是找到慢慢恢复的方法,也是能有些看头。一手为主一手为辅,倒是很适合练我那棍法,我竟忽然有些想教他使棍了。只是不知道我若是和他提,他到底会是甚么想法。”

    那姜沁绵见人群散了,走到季鸿面前对他一拜,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早先是文远失礼了,让公子心里受伤,今日还要多谢公子不遗余力帮我。”

    季鸿点头道:“我姓季名鸿。想问姜公子今年贵庚?”

    姜沁绵答道:“今年二十又五。”

    季鸿道:“那姜公子还是比我年长一些,该叫文远兄才是。文远兄不必介怀先前那件事,那是季鸿自己的缘故。”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季鸿?这名字很有些天高海阔的感觉。”姜沁绵赞道,又看季鸿将手藏到背后,踌躇了一阵,问:“不知当问不当问,季贤弟的手是……”

    季鸿正要说话,肖凌峰的声音从旁侧传来:“你不是知道吗?你季贤弟被下了那红花酿。”

    “师……师父。”姜沁绵见肖凌峰突然出现,小声叫了一句,整个人顿时畏缩了些。

    季鸿只觉得姜沁绵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咒,而姜沁绵这一声师父,让他忽然想到什么。等肖凌峰走近了,他笑着问道:“肖前辈,原来那位‘金玉郎’,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