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个子的男人的声音不大，但是话出口之后，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个瞅着瘦高个子，等着下文。

    瘦高个儿看着大家，说了一句：“我看这孩子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连，又摸其脉搏断绌，闻其呼吸粗重，妥妥就是短命之像。

    我观其掌上纹路，无福之人！”

    瘦高个说完，也不废话，径直穿过人群，从这里离开，留下站在原地的大家伙儿面面相觑。

    本来还有点欢悦的气氛顿时有点尴尬，大家没有了争夺这个孩子的抚养权的心思。

    大家一个个都小声讨论起来，本来还要争着领养的孩子，现在因为鬼医三七的一句话，我一下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王二捡到的，王二这也三十几岁了。虽然说傻了点，但是谁说傻子不该有后代的，对不对？要我说，这就是老天爷给傻子送的儿子。”

    “对对对，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啊！”

    “我看行，傻子傻，孩子小，等到傻子死的时候，这孩子还能给披麻戴孝呢！”

    “就是，傻子也有个接班人的。到时候这孩子还没有长成人，万一哪天死了也是不可惜的。”

    大家的态度改变的极快，一下子我又成了傻子的儿子了，谁都不争夺了。

    但是王二只是歪着头，嘴角挂着涎水，傻乎乎的看着我笑。

    眼看那涎水都要滴到我的嘴里了，我瞪大了眼睛，想要挪动身体，可是一点劲都使不上。

    这时候，王大妈抱着我换了个姿势，这才避免了极度危险的场面出现。

    对着人群中就朗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势利眼，一个个的。要是这孩子一点毛病没有，都抢着要，现在呢。

    喂，琳寡妇你要不？

    喂，大根儿你家姑娘多，你要？”

    王大妈把我抱起来作势给刚才还心热的想要领养我的人，可他们一个个都开始后退。

    王大妈看罢，也不啰嗦。

    抱着我，像一个英雄一样的站立在人群中央。

    她言道：“这孩子是王二捡到的，要我说王二就是他爹。

    但是，王二连自己都顾缠不了，给个孩子，再给弄死喽。

    要我说就这样子搞，这孩子我们就把他放在王二名下，也算是有个名号。

    孩子我抱回去养，至于养大了，这孩子是好是坏，是长寿还是短命就看孩子的造化了。

    不过，我把话提前说前面。这孩子是大家不要的，我才抱回去的，要是以后孩子长得好了，或者那老鬼医三七胡说八道，说的不准，你们可别眼红。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以后，你们不要当着孩子面给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出来！”

    大家听着王大妈的话，一个个都觉得挺好。还是王大妈有魄力啊！

    王大妈都这么一弄，我便成了王二的儿子，王大妈一家也成了我的养父养母，死去的那个王大成了我的爷爷。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只能接受。

    王大妈怕大家反悔，一个早上抱着我，让村里唯一一个五十三岁的老秀才给起草了一个文书，入了祠堂。

    手续合规！我成了王家磨守村人的后代，我是王树！

    名字是村里的老秀才起的，按大家的书法王秀才也只能是个秀才了，一把年纪了，起名字也没有名堂。

    大树底下捡的孩子，就叫王树。要是我在石头边上捡的应该就是王石，河边捡的就是王河，路上捡的就是王路······

    不过，后来我长大之后，也才懂得王秀才的别有用心。王树，本来就是应景的名字，但是他听到了说我短命的论调之后，也是心中不悦，好好的孩子怎么会短命呢？无稽之谈！但他还是别出心裁的给我起来个名字。

    王大妈找到他的时候，他眼睛盯着村口的百年老树，王树的反过来就是树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寓意自然不言而喻。

    我叫王树，村口的那棵树也成了我亲戚，准确的说，那棵树是我干爹。

    王二先天智力缺陷，但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能听清楚大家的聊天内容。他不负责抚养我，但对我那是相当热情。

    自从王大妈把我抱回家之后，王二就像缠上了王大妈一样，整日就在他们家周边活动。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衣着不整，且邋里邋遢的，他也不进去，就在家门口绕来绕去。

    王大妈把我从家里抱出来之后，他就可了劲的稀罕。看着我，呲着牙，嘴角挂着涎水冲着我笑。

    最神奇的就是，他那涎水控制的真好，总是在即将要掉到我脸上的时候，他就一个吸溜，涎水有回到自己嘴里。或者他就举起自己包了浆的袖口，歘的一下给擦了。反正是一次也没有流进我的嘴里。

    等稀罕够了，他每次都给我襁褓里塞上一个小石头，然后一拐一拐的走开了。

    王大妈没有子女。自从把我抱回去之后，她自然高兴的很，合不拢嘴，每天都把我的小脸蛋亲了又亲，把我的小脚丫子捏了又捏，稀罕不够。

    而王大妈的老公，大勇似乎就显得有点尴尬。

    他不是不喜欢我，平常王大妈忙的时候，他也照看我，也是手忙脚乱的换尿片，给冲奶粉，给哄睡觉。

    但是他总感觉自己没有孩子，对我这个收养的孩子多少有一点见外。是自卑还是自责也说不清楚，总之，他心里的事情自己也描述不出来。

    就这样的生活，我一直长到了七八岁。而且发育的极好，个子高，体格好，记性也好！

    王大妈教育的好，虽然宠我，但不惯着我。虽说他们没有什么文化，但最起码的行为礼仪都交给了我。

    除此之外，村子里的人个个对我好。他们和王大妈不一样，他们的好来的很直接，也很单纯。有的对我宠，有的对我耐心教育，有的对我放纵溺爱。

    唯独一户人家，我在那里根本感受不到爱。

    那就是住在半山腰上的郎中，王三七。也就是那个第一次给我论断活不过24岁的鬼医三七。

    说起这个鬼医三七，也是有一番名堂的。

    他不仅自己有一个中药的名字，家里更是处处都堆满了中药，厨房里，卧室里，厕所里，地窖里，院子里，屋檐下，甚至炕上也都有中药。

    但是据说，三七爹祖上并不是干这行的，不是祖传。他一次偶然的机会，就无师自通的能认识好多中草药，也开始给人看病，并且医术极其高超诡异。

    他给人看病问诊，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望闻问切那一套。他总是摆出一副鬼上身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手上掐算。一套活下来，病因找到，对症下药。他却是只开药方不给抓药。

    自从他就这样治好了好多人之后，大家都开始信服了，也不去纠结怎么看病，只要看好病，什么方法谁在乎呢。所以，鬼医的名号叫了起来。

    在三七爹家里，我被这股中药特有的味道给熏得难受，但他身上神秘的色彩让我无限好奇，我总是喜欢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

    三七爹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先天残疾，天聋地哑，他能治好其他人的病，但是他却唯独无法医治自己的两个女儿。

    后来我大了一点，我才理解满屋子的药可能只是为了能治好他两个女儿的聋哑病。

    村子很小，男孩子又少，我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村里十八家，每家柜子里有几个鸡蛋我都一清二楚，实在无趣。

    倒是王三七家里还是稍微有点意思，别的不说，就他屋子里的那个很大很大的药柜。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每个抽屉里都有不一样的药，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放在床底下的石头，挂在屋檐上的动物标本。

    我自从懂点事情之后，不管王三七喜不喜欢我，每天一趟，定时定点的都去王三七家里。

    村子里的人对我也是无限包容，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存着，放着。自己家的孩子也舍不得给，只盼着我的到来。

    还有村里的男人们，也是特别奇怪。本来自己好不容易从自己父亲那里继承的一项谋生技能，自己的儿子或许是觉得不到年纪，或者悟性不足，不给传授。

    我一去，他们竟然都毫不客气，一点不带犹豫的，手把手的教我他们的谋生技能。

    十八户人家，十八般手艺，家家都有自己在这世间生活的技艺，对我从不藏私。

    唯独三七爹除外，他是不会主动教我任何东西。他也从来不管我，我到了他家里之后，不管玩的多疯狂，多调皮，他一句话也没有。

    他除了正常起床，睡觉，采药，拣药，轧药，煎药之外，对我也并不多言，饭菜是俩个姐姐做的，大姐叫白寇，二姐叫白薇。除了不会说话之外，身材，样貌那绝对世间罕有。

    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凭着自己的机灵，早就学会了村里那些人的技艺。比如杀猪的，宰羊剥皮的，打铁淬火的，制作弓箭的，砌墙盖房的，烹饪做饭的。有搞不清楚的，请神算卦的，寻风问穴的；有学不会的，杂耍卖艺的，摔跤练武的。

    可唯独三七爹的那看病救人的，我是怎么也学不会。

    不过经常在他家里闻那些药味，我倒是习惯了很多。经常爬上爬下的在翻腾药柜，我也能准确的找到那些药在哪个柜子的抽屉里。

    三七爹，从来不会给我多说话。我要跟着去采药，他也不拒绝，我跟着他走就是了；我要自己摆弄他采回来的药，他也不说话，只是把我翻腾到一起的药蹲下身来重新归置到位。

    除非是，有一次因为口渴，我把他熬好的药拿起来喝了一口。

    这三七爹才对我说了一句：“别瞎喝，到时候说不出话就麻烦了。”

    我一听吓得都把喝进去的一口药吐了半口，又把咽下去的半口给扣嗓子眼吐了出来。

    后来一个人的时候，趴在我村口“干爹”的树干上又腹黑的猜测，那天聋地哑的姐妹是不是三七爹给毒哑的。

    村子太小，女孩子多，大家都不重视什么教育的，村子里根本就没有学校，唯一一个可以启蒙的地方，就是村里老秀才家里的私塾。

    在老秀才家里，除了学一点简单汉字之外，其他的他教不动，我也不想学。

    于是呢，为了我能早点上学，王大妈也是托人找关系，在镇子上找到一个空闲房子，说可以借给我们，到时候王大妈就去陪读。

    可没过多久，我和王大妈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镇子的时候。有人从镇子上带回来话，说是那个房子被别人买了，盖了酒楼。让我们再想办法。

    这可难住了王大妈，如何是好呢。

    有天晚上，我就偷偷看到王大妈在油灯下抹着眼泪。

    又听见大勇爹轻声说：“上啥学呢，浪费时间。早晚要死的，要是三七说的准的话，这娃都活不过二十四，我看就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