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岘港
荷包岛是用来暂时安置俘虏的地方,小帅带着元军破破烂烂的船去荷包岛,陈子豪则在海面搜救幸存者。
文天祥早就发现了对方不是宋军了,如果宋军有这样的战力,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很明显,张弘范也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在张弘范晕过去后,船上的主管就决定了投降,随后在对方开始打扫战场时,文天祥见到了对方的士兵,穿着一身蓝色的制服,没有宋军那种艳红的感觉,但看起挺拔精神,士兵多像是两广之地的人,端着一根样子特殊的棍子,棍子顶端是一把尺许长的尖刺。
荷包岛北侧有一条小溪,旁边则是一片相对平整的地,对方领着元军的船依序来到这里,岸边是用木箱和石块临时搭起的码头,走过跳板,上到码头,沿途都有士兵看守和引导,过了码头。队伍分成了两队,尽头是木箱拼的桌子,有人坐在桌子前登记,文天祥跟着队伍往前挪,看到旁边另一条队伍中被抬在木板上的张弘范,人已经醒了,但气色很差,大宋的读书人多少都会读些医书,张弘范和自己年龄相当,但身体却比自己差多了,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文天祥发现张弘范可能有血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桌子面前,发现负责登记的人穿着一样的制服,只是左上臂的图案略有不同。
陈庆之知道文天祥被张弘范俘虏了,也想到了此时可能就在元军的船队中,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对方。本来还在头疼,找谁当使者去和宋廷交涉呢,这下好办了。
看到被带进来的大帅哥,陈庆之也楞了一下,看来帅是魅力的基础啊,随后就用已经进步了许多的客家话打招呼。
“文丞相,你好,我是四海的陈庆之,你来的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和你们皇帝沟通下。”
尽管对方口音古怪,用词也古怪,但意思是听明白了。
“且慢,敢问贵军从何而来?”
小帅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后,也知道了大名人的消息,于是也兴冲冲的过来看稀奇,进来时就听到庆哥正在和一个中年人说话,比小帅想象中的年轻不少。见到小帅进来,陈庆之遂给双方做了介绍,接着说四海这边的要求。
“你们可以先去占城,对了,陈宜中也在那里,如果你们愿意待在那里,也随你们,如果你们能顶得住占城、或者安南、或者鞑靼人的话,知道你会反对,不过建议你还是把话带回去,问问你们的太后,或者皇帝的意见?”
做好了背水一战准备的张世杰并没有等来大决战,先是来了一波人莫名其妙的和张弘范打了起来,过了一会李恒的船队也到了,然后三支船队都南去了,再过一会,却见到李恒的船队匆匆折返,在崖山处停留了片刻,继续往北走了,之后就见李恒的船队停在了水道北边靠近喇叭嘴一带。
入夜后,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自从迁来崖山以来,似乎还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但这么安静的环境,并没有给张世杰带来良好的睡眠,因为这一夜张世杰就没睡,沿着木墙巡视了一夜。
天刚亮,望台上的宋军就发现了南方过来了两艘船,不是张弘范的船,挂着的旗子有四海二字,听到汇报的张世杰怎么也想不起来,四海这个国家在哪里,然后就见到对方放了个小船划了过来。
看到小船上的人,张世杰恨不得眼珠子都揉下来了,赶紧接引进上来,张世杰抢先问道。
“相公,这是发生了何事?”
文天祥一怔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言难尽,我们一块去见太后吧,我有要事,到时一块分说。”
帝船上,此时大宋的右相、左相、枢密副使,和杨太后母子五人在坐,听完文天祥的转述后,杨太后似乎是被极南之地的那个奇怪的大岛转移了注意力,开口问道。
“越往南不是越热吗?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
“那人说,我们眼下是生活在一个大球上,过了三佛齐那一带后,再往南就越走越冷,所以那个大岛的气候和我们是反着的。”
“真有那么大的岛?有四个大宋那么大?”
“那人确实如此说,只是说岛上多荒漠,但沿岸多有合适的居住地。”
“岛上没人?”
“有一些不足为惧的野人。”
感觉越问问题越多的杨太后发现了自己似乎过于好奇了,遂转向张世杰。
“越国公的意见呢?”
“相公,那人说的另一个选择是哪里?”
“他们叫做岘港,是在占城北部的一处所在,离大占海口不远。”
“占城王同意?”
“他们说那块地已经被他们租下来了,可以允许我们在那里借住,他们只是用港口,内陆他们不需要,但提醒我们,如果要把那里当成宋京,需要我们自己去找占城王谈。”
“陈相不是在占城吗?”
文天祥苦笑了下。
“陈相被他们杀了,说是误杀,那个陈先生说,陈相鬼鬼祟祟的躲在大占海口,他们以为是鞑靼人的细作,就把人杀了,之后才发现是大宋的左相。”
在座的怕是也就杨太后对陈宜中的死有那么一丁点伤心,这事听了就过去了。
文天祥接着说起陈庆之给分析的形势。
“不过,岘港呢,还有个劣势,北边的安南名义上是元之藩属,并且安南的陈朝觊觎占城的土地,随时可能南下,那岘港就正好顶在两国交界处,如果安南打过来的话,港口那边他们自己负责,但我们需要自己抵抗安南的步骑。
还有,陈先生说,如果我们想去真蜡、暹罗抢人家的土地的话,他们也不反对,可以卖武器给我们。”
这话说的,陆秀夫都忍不住要怀疑这个什么四海是海盗了,不过,陆秀夫并没出声,却听到张世杰喊起来了。
“他们是海盗吧?”
“我也这么问过了,他们说不是,他们说他们抓了不少海盗,还反问我们,难道没觉得这两年的海面比较太平?”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文天祥只能再次苦笑,
“被鞑靼和我们赶到了海岛上的中国人。”
如同之前文天祥一样,除了小皇帝,大家都认为陈庆之等是住蕃。
“那他们想要什么?”
“回家。”
“那给他们特赦就是了。”
宋代把出海经商经年未归的宋商称为住蕃,后来因为海外利润、宋廷垄断、当地优待等原因,很多宋商就不再回来了,宋廷因此出台了更为严厉的政策,处罚逾期未归的宋商,结果反而导致了更多的宋商留在了海外。
见张世杰也误会了,文天祥只能再次解释,于是大家又认为这是帮反贼,但按陈庆之编出的来历,早在大宋还没建国的时候,陈家就去了海外,回来发现家被人偷了,宋廷才是反贼。
文天祥转述了陈庆之的这套逻辑后,又补充道。
“那位陈先生也说了,他们不介意再多一个敌人。”
“那个什么陈先生想当皇帝?”
“不是,他说,他们没有皇帝,也不需要皇帝。”
这话听得众人更加妥妥的是反贼了,却听到文天祥接着说,
“陈先生说,嬴政以前也没有皇帝。”
“一派胡言,还有三皇五帝呢!”
“太傅休怒,此人说得倒也没错,始皇帝以前,多是称王,周天子只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状元还是比太傅更有文化的。
“那也差不多啊,总归是有天子的。”
“对此,那陈先生也有辩解,以前有的,以后未必一定就要有,很多以前没有的,未来也可能有。”
“他这是强词夺理,三千年来,中国一直都是如此。”
听到这话的文天祥此时似乎冒出了一丝念头,他想起了昨天陈庆之说的一句话,据说是他家乡的哲人说的。
从来如此,那便对吗?
下午的时候,文天祥就回到了陈庆之的船上,听到宋廷的讨价还价,陈庆之觉得这宋廷确实很奇葩,因为宋廷想要广东,广州是他们的祥龙府,是他们的都城。
文天祥觉得今天的茶似乎更苦了。
“可能是我昨天没有表达清楚,你们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当逃兵,去底门国南边的那个大岛;第二,去岘港,我们能确保海面的安全,你们要做好应对北方安南的准备,如果你们再勇敢一些,我们支持你们去真蜡,甚至你们想收回交趾,我们都没意见。
但所有留在中国的皇帝,无论是忽必烈还是你们的小皇帝,都将会是我们的敌人。
或者,你们可以选择向忽必烈投降,与鞑靼人结盟一起做我们的敌人。”
想了想,出于对文相公的尊重,还是多说几句。
“你们玩得那套皇权天授和孔子、韩子、朱子之类的已经证明了行不通,秦汉以来,这么多皇帝这么多大儒,都是这么一次次的重复一条走不通的路,凭什么要黎民百姓陪着你们折腾啊,动辄数以十万的被杀死、被饿死,他们欠你们的?
等等,别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套,谁同意的?
再说了,就算按你们那套,我回头打下了开封,我也叫个什么王,那你是不是就是我的臣子了?那忽必烈不已经打下了中原了吗?你们怎么不臣服他?”
“王不是谁都能做的,那得有德者才能居之。”
“嘿,那你们的先皇呢,一晚御女三十,嗯,他有德吗?
忽必烈的人屠了樊城、常州、静江,杀人无数,他有德吗?”
“所以忽必烈必不能久。”
嘿,不管元朝久不久,反正忽必烈人家活得够久,再说,大宋的国书上都认的,这会说忽必烈不算皇帝?
“文相公,请教一事。”
“请说。”
“我华夏中国最早在哪里?”
“周成王迁都洛阳,以为天下之中心,称之为中国。”
“那汉唐时呢?”
“西至安西,北至北庭,东到大海,南到交趾。”
“那辽国算不算呢?也在大唐故土以内啊。”
见文天祥答不上来,陈庆之自己回答了。
“文相公,从北海以南,葱岭以东,那都是我华夏故土,我们既然回家了,那肯定都是要拿回来的,广东你们就别想了,如果你们能把安南抢回来,我们也就认了。
请回去转告你们太后,赵家人把华夏治理得一塌糊涂,还是不要继续折腾了,让我们来吧。”
那天先是塔剌海带回了泉州人造反的消息,过了半天,李副帅也回转了,说张帅那边追击叛军出了海,已经全军覆没了,李副帅留着些轻舟,让乐扬继续在此盯着宋军水寨,泉州那边也未必和宋军是一伙的,毕竟他们前年还打了两场。
于是,乐扬就继续造回回炮,同时看着叛军和宋军之间的使者来来往往,正月二十六这天,却见泉州叛军有条船向着崖山而来,等叛军漏出黑乎乎的铁管子的时候,乐扬想起了李副帅的话,赶紧命令元军往山顶跑,跑到半路,就听到了雷声轰鸣,回头看,就看到自己这几天辛苦打造的回回炮成为了对方的目标,一盏茶的功夫,这些快要完工的回回炮就成了废墟。
欲哭无泪的乐扬还没来得及伤心,就发现对方登陆了,大概也就百人左右,乐扬大喜,马上开始集结元军,准备冲下山去厮杀,这时,叛军正在整队,很快乐扬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他应该考虑的是北边的水道他能不能趟水过去,因为对方举起了一排小号的铁管子,凭直觉,乐扬就认为这是一种小号的火炮,而不是突火枪。
还来不及调转马头,乐扬就感到了坐下马腿脚一软,然后就摔了下来,似乎这时才听到了响声,响声的节奏明显要比之前的火炮要快,似乎在放炮仗,乐扬躺在地上不敢起身,只能慢慢往北边爬。
李恒这几天一直驻扎在水道北边观望形势,在哨船带回了崖山军营长在被炮击的消息后,李恒就果断下令撤离了。
小帅在荷花岛见到了蒲三叔和他的补给船队,吕宋舰队将会北上泉州,执行新的任务,蒲三叔的驻地也将会转到泉州去。
陈子豪也装着大量的俘虏南下了,昆仑舰队将会在引导宋廷到达岘港就地布防,等待元廷的反击,目前元军在广州以南就是琼州海峡的几百艘船,以及钦州港的一些船,和钦州船厂。
琼州还没被元军攻破,想想也是,如果很容易就打下来,就不用去收买内奸了,宋元双方的武器水平是差不多的,但元军吃亏在大型的回回炮没法弄到船上来,但宋军岸上的八牛弩可不是吃素的。之前宋廷的小朝廷在硇洲停留时,琼州负责供应粮草,后来海峡被元军封锁,琼州就累积了大量的粮草辎重没法运出去,因此琼州是各种资源都不缺,随便元军围多久。
和北上时不同,昆仑舰队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到了琼州海峡,看到还在和赵与珞打消耗战的马成旺,这会,估计马成旺也琢磨过来了,一个大宋从来没看在眼里的流放地,元廷能有多看重?阿里海牙摆明是在消耗马成旺的降兵,对此很不爽,但又不敢反抗的马成旺只能每天硬着头皮去面对八牛弩。
刚看到昆仑舰队的时候,马成旺还以为是泉州那边的援军,然后就遭遇了张弘范同样的命运,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打沉了自己的船队,一直到被捞上来,马成旺都没搞明白对方是谁。
在昆仑舰队的主力船队正在琼州海峡扫雷的时候,崖山水道中庞大的宋军水寨也终于开始迁移,按照双方的协议,不愿意去岘港的军民可以自愿离去,一些之前招募的义勇有不少愿意留下,并且都找到四海来,要在四海当兵接着打鞑靼。
咋听诧异的陈庆之稍微琢磨下,也就明白了,这些义勇要么和鞑靼有仇,要么为了钱,有仇的多半都留下了,为了钱的则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为宋廷卖命,至于那些官僚、权贵,依附于赵宋皇权的食利阶层,都跟着宋廷走了。
四海的步兵,纪律第一,个人武艺啥的不重要,先收下来练着,不合格的再淘汰,于是,陈庆之就有点后悔把崖山上的元军营寨给砸了,同时更加痛恨烧了崖山行宫的乐扬,很想把人提溜回来搞土木。
这一战,四海一共俘虏了一万出头的元军,和役夫、水手两万余人,元军绝大多数都是河北和山东人,少量鞑靼和色目人,役夫们则多是淮东人,元军都被陈子豪拉走了,准备去新山铁矿开始他们新的人生,让河北人和山东人在热带干体力活,哎呀,太残忍了,不要再想了。
这些役夫则还在崖山,原本准备辨别无误后就发点盘缠让他们自行回乡,可眼下既然想要恢复崖山的行营,那就正好把这些人留下来干活,给工钱,让他们挣够了盘缠好回乡。
因为突然多出来了三千多步兵,让陈庆之犹豫是否有可能收复广州城,要不,修完这里再去修广州城?让老乡们多挣点盘缠?
资本家陈终于安顿好了崖山上的这批新兵和役夫,登船,往岘港去也,是的,宋廷最终的选择是岘港,他们将会在那里延续宋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