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龙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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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破碎的序幕

    这是一个伴有轻度妄想性状的重度抑郁患者的絮语。

    世界是虚假的,一切都不过是它为你营造的幻觉,那只不过是为你精心打造的金丝囚笼。

    你是龙或者说你曾是龙,你总有一天会再次成为那条龙,没错,正是无数次出现在你面前那模糊的碎影的本身的那条龙。

    你是龙的孩子吗,时至今日你还是无法确认这一点,不过至少,你确乎已经是愈来愈像是一条龙了。

    他们说这一切不过是一种抑郁躯体化而产生的妄想,但你明确地知道这不过是它妄图蛊惑你继续待在这支囚笼里而想出来的说辞。不过……你真的确定这一点吗?

    毕竟你所知晓的一切也不过只是那水的一面之词,谁也无法知晓,这究竟是否都是谎言或者真实。想来那些水的魂灵似乎都表现得过于迫切了些,似乎只肖你触碰他们,只肖在触碰那一瞬,他们那长满苔藓淌着粘液的黑绿色的手就可以将你彻底撕成碎屑。

    然而,这都没什么所谓的。你的魂灵深处那个声音始终在回响,那声音入耳时世界都变得恍惚。

    好了好了,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天,一粒白影划破了万水万法的主人的美梦。水的主人感知着那在他的肌肤上航行的游船,偷听着游船上的女人绘声绘色的讲着陆地上的趣事,这令他着迷,于是一个主意就这样萌芽,水的主人要到陆地上去。于是他的魂灵回到旻顶,在那常春的乐土中,他肯求本还该沉溺于梦寐之中的冬的主人为他构造一副躯体。冬之王驭使着嘶吼着北风的天马,大地在他那八足的奇骏的铁蹄下哀鸣,苍白之火烬燃了寰宇天地。于林海侘寂时一副无瑕的身躯诞生了,他敏感而纤弱,晶体样剔透的胸口微弱的跳动着那颗最纯净之心。

    水的主人还是第一次用双脚触碰陆地,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新奇。在一处繁茂的商港水的主人最先遇到了贵金的主人。贵金的女王怜惜这水仙花一般孱弱的孩子,于是她用黄金和象牙堆砌成宫殿,将他豢养其中。后来,金丝囚笼中的歌雀偶然遇见了自由的风,风的主人吟唱着希望的歌谣,与水的主人在星火中蹁跹。于是水的主人在某日的夜里永远地逃离了贵金的王为他精心搭建的象牙塔,他又一次开始流浪。水的主人原以为他与风的主人的友谊会如层嶂般不移,可风的主人更热爱自由,他不会为任何一片水域停留,哪怕这本平静的水面早已因他泛起涟漪,于是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不带走什么,也未曾留下什么。再后来,水的主人在陆地的深处瞥见了草木的王储的英姿,他无可救药的沉沦于草木的王储那双明亮的眼眸,草木的王储勾起他的下颌,轻佻的望着他因羞怯而氤氲红雾的脸颊,呼吸时温热的空气挑逗地划过他的耳尖。于是他妄图触碰那如理石雕塑般完美的草木的王储,可他那荆棘的利刃毫无迟疑的刺入了水的主人柔软的心脏,利刃上长出无数的根须,贪婪地吮吸着这万水凝集之华。水的主人在无尽的苦痛中陷入昏睡,再次醒来时他与他残破的躯体早已草木的王储被随手丢弃在路旁,水的主人只能拖拽着残破不堪的胴体继续踏上那漫无目的的旅程。水的主人兜兜转转,又宿命般的回到了曾经他无数次抚摸的那片海滩,或许,就这样结束吧,他是时候回去他的领地,回去他的美梦。水的主人最后一次拿起画笔,最后一次用双脚感受大地。

    他一步步回到他的那片海,或者说,他的每一片海。合上双眼,静候终幕。然而,直到……他未能如愿等到那一刻,命运之外的少年拥抱了孤独的水之王。水的主人褪去了冰寒的外壳,万水融汇,他以最纯净的那颗心回应了那最热烈的,爱的主人。

    你是否认为这个故事是些许熟悉的呢?在你十八岁的那一天,你突然回想起的稚子时外婆在那个你第一次见到那个碎影的仲夏的夜晚所讲述的一个故事。这就是你的前十八年,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那个曾经因为妄想而被精神病院治疗了两年的外婆竟是能够预见真实的人,她的那个故事完美地讲述了你的十八年,分毫不差。

    世界是真实的吗?你是真实的吗?啊哈,真有乐子。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真实哪有那么重要。你仔细想想,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荒唐!啊哈。你难道不是也曾无数次预见了未来吗?你难道不是总是在怀疑这个世界似乎总在与你作对吗?聚光灯早已在你头顶闪烁,我最耀眼的大明星,以你为主角的戏剧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啊哈,怎么样,喜欢这样的剧本吗,笼中之雀。或者说,笼中之龙。

    够了——

    “晏清……”少年将手搭在你的背上,又想到了什么,猛得将手挪开,紧紧抿着一双豆沙色的唇,显得有些无措,许久才缓缓开口,“亲爱的,你又说胡话了。”

    “又……等等,你是,谁来着?”你盯着少年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努力地回想着,试图从你那片早已混乱不堪的意识海中匹配这张面孔,然而,一切显然不过是徒劳,毫无意外地,你失败了,或者说,你又一次失败了。

    “你怎么……”少年眼角闪烁着几点泪光,有些呜咽,“又一次吗,到底还要多久。”

    少年猛地冲向你,这感觉很奇怪,你莫名感到一丝安心,而非其余人冲向你时你所能感受到的那种危机感。少年环抱住你的腰身,他与你的身高相近,或许略高于你,他的泪水润湿了你的左肩。心头一阵酸涩,无论眼前的少年是谁,你的心告诉你,你并不希望他继续哭泣,你机械地用手轻轻拍打少年,心中祈祷着这样的做法能够给予少年一丝慰藉。

    毫无疑问,你再一次失败了,毕竟世界总是和你作对。少年的泪水依然决堤,好吧,纵切深峡之中水位不断上涨的堰塞湖总有一天要冲垮那脆弱得可怜的堰塞体,届时上游积攒的水便变成了脱缰的野兽,嘶吼着,叫嚣着,飞湍喧豗而直下。

    “为什么,为什么……”少年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晏清,为什么每一次都会忘记我,你说过的,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不会忘记我,为什么你总是不遵守承诺!你答应我,好起来吧,回到我身边好吗!”

    沉默着,沉默着,空气也在这缄默中凝结,绽放出诡谲的妖异之花。你只感觉脑袋一阵抽痛,耳边似乎又回响起远古时期萨满祭祀时吟唱着的咒语似的低语,世界再次开始恍惚,似乎有殷红的利爪要将眼前幕布一般的世界刺破。

    “啊!”身体的刺痛将你从睡梦中唤醒,对,那不过是梦,是梦。你总有梦魇,梦的光景光怪陆离,确始终离不开血腥、暴力、诡异,或许是你杀了谁,或许是谁杀了你……小臂上还隐隐约约传来阵阵刺痛,你下意识地向痛处瞥了一眼,不过你很快就后悔了,你的小臂上长出了一片类似某种介于爬行动物和鱼类之间的鳞片,那黑色鳞片上流转着珍珠似的光彩,或者也可能是欧珀似的光彩。你尖叫出声,又火速跑去浴室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本身银灰若湖的眸子里竟然长出了夜行动物的竖瞳。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你心中升起,那似乎不是一个梦,或者那是一个预言了未来的梦,因为你已经确乎愈来愈像是一条龙了。

    “不,这不可能,我只是病了,对,我生病了,我该吃药了!”你疯了似的从抽屉翻找出药,攥紧药片狠狠往嘴里塞,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你死死盯着长出鳞片的小臂,祈求着眼前的一切消失。然而你终究还是失败了,是的,这个世界就是再和你作对,啊哈!

    “在干嘛呢,再不走要迟到了。”这是他五天来对你说的第三句话,也许是第四句。当然,这无关紧要,只是如果他还保持着这样的频次与你交谈,你或许就该戒备起来,也许你已经戒备起来了,你似乎也在担心他是否会杀掉你,毕竟,在你的幻觉中,他的尖刀已经无数次刺向你的脖颈,穿透你的喉管,你对此有些失望,如果他力气再大些,利刃刺入的位置再靠后些,也许可以直接破坏你的脑干这样的必要的神经中枢,那样痛苦也许会减少些,死相也不会那样可怖。

    “好……好,这就走。”瞥了眼时间,今天早上时八点半上课的数学,然而,现在已经一刻有余,你急忙披上件外套,虽然现在是初秋,天气尚温热,但你确实不希望有人发现你手臂上那片与众不同的鳞片,至于眼睛,你也只好将那副三个月前买来的半年抛却还未曾戴过的美瞳一口气按在角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