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未免高兴地太早了！”

    二楼正中的淡色轻纱被扯开，一个脸上隐现怒容的男子显现出来，看向场中的周家公子。

    两人目光对视，毫不避让！

    “你又是什么玩意儿？”

    周家公子挑了挑眉，并没有将一脸怒容的男子放在眼里。

    但是在他周围，已经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这位难道是李家的李玉衡？他不是去京城求学了吗？”

    “对，就是他，我还陪他喝过酒，绝对不可能认错。他居然来了，我们有救了！”

    “怎么个说法？”

    “那可是李玉衡，他的才学是没有人敢质疑的。当年京城的一位先生到宣城游玩，偶然遇到他，称赞说他有极高天分，放在青州这种贫瘠的地方简直浪费了，花了很多力气，硬是把他带去了京城！”

    “居然是如此才人，我们青州有救了！”

    男子站在栏杆后，看向周家公子，冷笑一声，道：

    “你很快就知道我是什么玩意了。玉儿，帮我将诗稿拿下去。”

    他唤来侍女，让她将诗稿送下去。

    随着由远及近的啪嗒声，侍女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楼道处，要把诗稿往台上送去，却被周家公子出言打断，道：

    “诗稿直接给我吧，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侍女看向周家公子，又看向天香楼阁主，夹在两位大人物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红衣老妪点了点头，道：

    “那便给周公子送去吧。”

    侍女如蒙大赦，急忙跑到周家公子身前，将诗稿交给他，然后仓促跑开。

    周家公子展开诗稿，目光落到上面，微微一滞。

    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眉头蹙在了一起。

    周围人心中一喜，看来有戏！

    众人屏息凝神，心里暗自为李玉衡祈祷起来。

    半晌，周家公子终于放下诗稿，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没有之前那么倨傲，道：

    “你这首写寒梅胜雪的诗还算有点灵气，确实算是入门了，虽然还是比不上本公子，但在普通人里面已然算得上天才。”

    众人一片哗然，这几乎等同于是在当场打脸！

    看似是在夸李玉衡是个天才，实则却是讥讽李玉衡的水平只是堪堪入门。

    诚然，周家公子心中也许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脸色明显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倨傲，但是，这句话在别人耳中就是这个意思。

    等传出去后，经过添油加醋，这件事还会更加离谱，甚至于李玉衡的才学都会受到质疑！

    站在二楼栏杆后的李玉衡神色冷了下来，沉声道：

    “周公子既然敢下这样的论断，想必能写出更好的诗吧，何不现在拿出，当众指导一下在下呢？”

    周家公子好像没有听出话中的阴阳怪气，平静道：

    “有一首诗，叫做十一月咏梅，你可知道？”

    李玉衡皱了皱眉，道：

    “这首诗每个人启蒙的时候都会学习吧，你是在怀疑我的基础功底吗？”

    话音才刚落下，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忽地一定，紧紧聚焦在了周家公子脸上，错愕开口道：

    “等等，那诗的作者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叫做周……”

    “难道？！”

    周家公子淡然一笑，道：

    “没错，那首诗便是我写的，作于十四岁，虽然显得有些稚嫩，但比起你这个，还是要好一些的。”

    场中众人发出巨大的喧哗，周家公子最出名的一件事，是他年少时写诗被皇家赞赏，但是自那之后，很少听到他的消息，好像周家刻意将他隐藏。

    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启蒙诗居然是他写的，而且那时仅仅只有十四岁！

    “我输了，远不如你。”

    李玉衡低下头颅，颓然放弃，面对如天堑一般的差别，他已经没有挣扎的必要。

    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红色轻纱中，李清荨清瘦的身影坐在桌后，看着周家公子舌战群儒的表现，没有露出丝毫喜色。

    她琥珀一般透亮的瞳孔有些发散，当年在父亲面前说过，自己要做盖世女英雄，荡尽蛮夷，诛尽凶兽，让大乾百姓安居乐业。

    但事到如今，她却成为了别人摆在台上疯狂竞价的商品，只能可笑地坐着，看着这场以自己为中心的闹剧。

    李清荨很清楚。

    就算他们能带走李清荨这个人，也带不走她的灵魂，因为，她的灵魂已经死了，死在了战场飞扬的旌旗上，死在了凶兽闪烁寒芒的利爪下……

    死在了她的英雄梦中。

    红衣老妪也没有注意到红纱中静静坐着的少女，她轻轻皱了皱眉，这李玉衡也是底牌之一，但是却被周家公子轻易击溃，难道今日非得吴信出手不成？

    场中此时已经无一人冒头，周家公子展现出来的实力过于惊人，谁都得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强过李玉衡。

    而且不能只强过一点，得强过很多！

    周家公子脸上重新浮现倨傲，环视一圈，高声道：

    “怎么，无一人敢应了？”

    场中一片寂静……

    周家公子冷笑两声，目光往三楼看去，正对上了许言的目光。

    他此时连着击溃几位青州的才子，正是气盛的时候，忍不住出言挑衅道：

    “老头，你不是也想抢清荨吗，现在还不出手，想要等到什么时候？”

    许言眼神平静无波，轻轻叹了口气，今天来也来了，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

    “既然周公子如此期待，老夫怎么敢辜负呢！”

    他走到栏杆前，眼神一凝，纵身而跃，从三楼落下，宽大长袍舒展，如同一只鲲鹏滑翔。

    场中众人没有见过许言，纷纷猜测这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引得周家公子如此重视。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和周家公子对立，便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于是很多人便为许言祈祷起来。

    周家公子冷冷笑道：

    “既然老头你想抢走清荨，应该是有两分本事的吧，何不写下你的诗作，给在下长长眼。”

    他脚一蹬，一张桌子便哗啦一声划出了七八丈，划到了人群前方。

    这还没完，他一把抓住旁边的另一张桌子，轻松一扔，便稳稳地横在了蹬出的那张桌子上，桌面垂直于地面，正对着许言。

    咻咻！！！

    随着两道破空声响起，两柄匕首飞出，将一柄展开的卷轴牢牢钉在了桌面上。

    “名作自然该大家共赏，夫子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周家公子冷笑道。

    许言不置可否，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哪里还会有半点怯意。

    他随意提起一只笔，信步徐行，走到桌前，稳稳站住。

    他并没有直接开始写，而是定定地看着眼前展开的卷轴，这洁白如玉的质地，显然是京城皇恩坊的一品宝绢，看着这熟悉的宝绢，他的记忆仿佛飞回到了过去。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许言的来路，凡是青州纵横多年的大才，在场的人都有所耳闻，但是许言就像凭空冒出一样，确实没有一个人认识。

    就连红纱中的李清荨，此时也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了许言身上。

    她很了解周家公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那个小屁孩虽然总是装作很成熟的模样，但是遇到真正害怕的事情的时候，手就会攥紧，紧到指甲都几乎刺进肉里。

    就像现在一样。

    她心中泛起了一些好奇，许言是何方神圣？

    这时，许言终于落笔了。

    下笔的一刹那，他心中所有的忐忑一瞬间都消失不见，几乎像是本能一般，他的毛笔落在卷轴上，顺滑得仿佛利刃划过豆腐脑，飞快又平稳地前进着，落下了几个龙飞凤舞的飞扬大字。

    “宣城春，于天香楼诗会作下此诗！”

    众人一阵哗然，赞叹道：

    “光是这字，都堪称艺术品，这位是真正的大才！”

    周家公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喃喃道：

    “这字怎么这么熟悉，我以前好像见过很多次。”

    许言写完第一行，稍微停顿了一下，接下来要署名了，他在想，是签诗词原作者的名字，还是自己的名字。

    他并不是一个贪图虚名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得到李清荨，他连诗会都不想参加。

    如今已经用了别人的诗，要是名字都签自己的，似乎有些过于卑劣。

    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下，许言突然忍不住轻轻一笑，小说抄得，诗词抄不得？

    反正都抄了，就多抄点！

    许言念头通达，抬起笔，几笔落下，一个曾经名动京城的名字落下——

    “严俗。”

    言俗，俗言，说的都是些最世俗不过，平凡不过的话语。

    这个名字，场中的其他人认不得，但是来自京城的周家公子却不可能认不得！

    他看到绢纸上的名字，瞪大了眼睛，失声道：

    “居然是你，严俗，几十年了，你失踪几十年了，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死去，没想到你居然躲在这样的蛮荒之地！”

    一边原本品着茶，轻松惬意的吴信口中茶水喷了出来，急忙站起来问道：

    “什么，他是严俗，那位才气横压大乾五百年的天才人物，他还没死，躲在青州？你没搞错吧！”

    周家公子震惊到了极致，看着卷轴上面的字，喃喃道：

    “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这手字，从小老祖便让我学习，我已经将其刻入骨髓！”

    周家公子目光怔怔，陷入绝望，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在这种小地方找到了严俗这样仙人下凡一样的人物，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不用写了，你赢了，在下确实不如你甚远……”

    只有他才最清楚，两人的差距有多大。

    他十一岁借以成名的那首被皇家看中的诗词，正是仿写了严俗的诗词，而严俗的那首诗词，写自他六岁时候！

    老祖评价过两首诗，只有一个词，云泥之别！

    他说，原诗浑然天成，犹如一块完美的宝玉，而周公子仿写的诗词却像是匠人雕刻的劣质石雕，远看像点模样，近看却不堪入目，两者根本不配放到一起对比！

    和这样的天才对比，周家公子所谓的才气不过就是一点点匠气罢了！

    场中的其他人听到周家公子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向身边人询问道：

    “严俗是谁，看他们这副样子，好像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此时已经有人反应过来，震惊地快要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咬掉，道：

    “我记起来了，严俗就是林阳居士，当年有传言他的名号是依据林阳县取得，现在看来，居然有可能是真的！”

    “林阳居士？那个一篇诗断绝一个流派，一阙词羞煞千万文生的林阳居士，传闻不是说他写的诗被公主看上，所以被困入了宫中，强行与公主结亲了吗？”

    “狗屁！明明传言说是他诗才通天，引动仙人垂怜，被接引去了仙界。”

    ……

    众人的议论声中，许言静静站着，因为他已经听惯了各种溢美之词，眼前这些不过曾经的百之一二。

    周家公子握紧双拳，咬牙站着，心中痛恨自己只是一个凡人，如今居然连反抗的勇气都丢掉了。

    李清荨微微抬了抬眼，严俗这个名字她也听到过，不过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想到却是在这种地方。

    只有吴信脸色一片漆黑，因为他听到那个关于公主和许言的故事，忍不住开始思索起来……

    难道皇家真的有强行绑人结亲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