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天香阁外飞入了一道黑影，落到了周家公子身边，正是金乌卫！

    他凑近周家公子耳边，低声细语。

    而听了他的话，周家公子眼中翻江倒海，看向许言的目光越发震惊。

    片刻，金乌卫话说完，站到了一边，而周家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许言，神色很复杂。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才学傲世天下的严俗，修行天赋无人能比的许言居然是一个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洞玄修士同时也是诗才傲视群雄的大才，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周家公子深深地看向许言，问道：

    “我该叫你许言，还是叫你严俗呢？”

    许言淡淡一笑，他知道自己会暴露，毕竟他虽然从来都不主动提起，但也没有故意做过隐藏，一个糟老头子的故事，自然而然就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只是没有想到，已经快被埋到泥土中的碎玉，才几个时辰的时间就被挖掘出来，重现世间。

    “叫我许言吧，严俗那个名字，老夫已经快忘了。”

    周家公子再次长出了一口气，道：

    “今天发生的一切，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和先生这样的人比起来，我确实连虫子都算不上，也难怪先生如此底气十足。”

    红衣老妪眼中奇异神色一闪而过，对于许言，她只知道有这样一号人，但是却从来没有了解过，毕竟已经变成了废人，没有什么价值。

    天香楼的少数几个包厢中，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惊讶，他们只是静静看着这场闹剧，想看看许言一个失去了修为的废物如何收场。

    相比于许言曾经烈日般刺眼的光辉，如今却只能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缓缓熄灭，无疑很有趣味。

    李清荨也好奇地看了过来，许言和严俗，两个都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仙神般的存在，即使是她这样从小被高高捧起的天之骄女，也没有人会认为两人有资格放到一起对比。

    除了这些知道内情的人，便是剩下的土生土长的青州才子们了。

    他们高声议论着，东拼西凑，逐渐拼出了一个嫡仙人般的身影，和许言仙风道骨的面容逐渐重叠在一起。

    即使是周家公子，仿佛也变得不过如此起来。

    但是，许言毕竟已经失去了修为，现在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八旬老人，他曾经无与伦比的辉煌，只会更显得他此时单薄无力的身影更加可笑。

    周家公子的目光如电，逐渐变得危险起来，道：

    “先生确实在诗才上胜过了我，但是凭先生现在不到开灵境的修为，认为真的能守得下她吗？就单场上这位洞玄修士，你对付得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天香楼阁主，除了周家公子的贴身金乌卫，便只有她一尊洞玄修士被允许进入天香阁十里之内。

    红衣老妪眼神微动，但是并没有避嫌地让开身体，显然，她并不否定自己想争夺李清荨。

    如果是面对周家公子，她可能确实没有办法，若要是面对许言，规则和道义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家公子冷笑两声，继续道：

    “虽然老祖一直教导我，要正德行，养善心，但是今日，为了清荨，我甘愿破戒！”

    随着他斩钉截铁般的声音落下，金乌卫身上磅礴的气息顿时升起，除了红衣老妪，所有的人的脸色都顿时一白！

    许言站在中心，承担着最大的压力。

    他就像在海面上漂浮的一叶小舟，眼前咫尺处，一尊数百丈长的庞然海兽身影缓缓浮出海面，掀起的巨大波浪就像一座山脉撞在小舟上，轻易便能使之倾颓，四分五裂！

    许言对视着这尊巨兽，就像一只蚂蚁，抬起头，注视着眼前正在倾倒滚烫铁浆的人类。

    淡漠冷静的声音缓缓传来，道：

    “我还只有四岁的时候，站在衡阳皇帝的面前，将他最疼爱的孙女华元公主给推倒在地上，一口牙齿都摔掉了一般，他很生气，先天境界的强大力量落在我的身上，几乎要把我捏碎成肉酱。”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声没吭。他问了我一句话，说：‘你为什么不哭？’”

    “我觉得很好笑，反问他，他算什么东西？”

    周家公子脸色一变，心惊胆战道：

    “你什么意思？！”

    许言轻哼一声，冷笑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你，想要无所畏惧，是需要东西作为底气的。”

    许言不紧不慢地从腰间解下一块暗金色，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令牌，抬起来，正对着周家公子，淡淡道：

    “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吗？”

    周家公子凝神看去，等到看清之后，双腿一颤，险些跌倒在地上，他颤声道：

    “金，金乌令！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在整个周家都只有两块金乌令，一块在老祖那，一块在我父亲那。凭借金乌令，就可以号令周家的金乌卫，一只全部由强大的洞玄修士组成的绝世力量！”

    许言轻轻撇了撇嘴，道：

    “金乌令从面世之初就有三块，我手里的这便是第三块，也就是说，你能做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做到。”

    他环视一圈，周围瞪大了眼睛的众人纷纷避开，不敢与他对视。

    即使是洞玄修为的红衣老妪，此时脸上也露出了谦卑的笑容，讨好地弯下了腰，不敢再对李清荨有半点想法。

    天与地的转换，仅仅只在一瞬之间，只因为一块不起眼的暗金色令牌！

    周家公子咬咬牙，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挣扎道：

    “虽然你背景深厚，势力恐怖，本少爷却绝对不会屈服，而且像你这样以势压人的人，永远也得不到清荨的心！”

    如今场面简直是倒反天罡，周家公子像个被欺负的贫民子弟，反倒无力地诘问起了许言的道德。

    话虽如此，这一句话的效果无疑是极好的，场中顿时就安静下来，众人狐疑的眼光都落到了许言身上。

    原本周家公子之所以被迫参加诗会，就是被天香楼以李清荨的选择为大义，占据了道德高点。

    想要在大乾风生水起，道德是不得不在意的东西。

    许言却面不改色，鹰顾环视，道：

    “人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老夫与清荨姑娘，都曾身陷囹圄，无法脱困，唯有心中崇高，从未有半点更改，眼中灵光，从未被半点污浊！”

    “青楼妓馆，老夫八十余年，唯今为救人而来，此生第一次踏足！”

    在场众人，无不面露羞愧，即使是周家公子，脸色也隐隐羞红，若是许言如今岁数才第一次踏足青楼，可谓是将半生清誉，付之一炬，可谓至善！

    即便是红纱之中的李清荨，此时也两眼怔怔，不敢相信世间真有萍水相逢，便愿赌上毕生清誉之人。

    许言冷哼一声，左右看去，无一人敢与其对视，他继续道：

    “老夫寿元已不足八年，原本应当安稳于乡野，待人生之消亡，但此时却不得不老脸尽丧，与年轻士子在青楼争风吃醋，所为何？”

    他突然转身，手指直直指向李清荨，高声道：

    “天生经纶，才高八斗，急公好义，慷慨激昂！如此大才，原本应当纵横在战场，在山野，在文学之典籍，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老夫不得不挪动残躯，奔走筹钱，将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都给当卖，才能站在此处！我舍弃众多，与各位以诗相争，只为让人间再多一块宝玉！”

    场中无人不动容，即使是红衣老妪道心坚定，也出现了一刹的晃神。

    周家公子早就低下了头颅，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和许言竞争的心气，两人比起来，就像是萤火与皓月，从本质上就已经天差地别。

    红纱中的李清荨，浑身都在发颤，身上就像有一道又一道的电流涌过，涤荡她的死气，唤醒她的锐气。

    许言眼中平静无波，缓行几步，走到悬挂在桌上的卷轴前面，抬头直视，口中淡淡道：

    “筋脉尽断，一瞬间变为废人，曾经有能力去守护的珍贵存在，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在自己面前破碎，而这具残躯，却还要苟活在这个已经没有意义，可以说万分凶险的世界，这一切，只为了一个承诺。”

    “这种被痛苦折磨到迟钝，失去所有感官知觉的经历，老夫是懂的。”

    没有人比他更懂，甚至可以说，李清荨也远不如他懂。

    毕竟那个天赋妖孽的许言，其实已经默默无闻地死在了乡村不知名的书院中。

    许言抬头，眼中突然有了光，他提起了笔，道：

    “所以，老夫要告诉你，生命还远不止于此，你可以做的事情，还远比你想象的多！”

    “今日说是诗会，但老夫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股久违的少年意气，忍不住作了一首小词，觉得十分贴切于你，今日就将它赠你！”

    许言抬笔，没有一丝凝涩，他的笔落下，周家公子便在后面念出，他的修为不低，且整个天香楼此时鸦雀无声，便只有他的声音在天井中悠远回荡……

    “咏梅

    驿外断桥，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周家公子念完，释然一笑，已经彻底放下争夺的想法。

    众人听完，久久无言，凄美但坚韧的梅花香味仿佛进入了他们脑海，让他们久久品尝。

    红纱中，李清荨坐得笔直，好像一株雪松，只是她肩膀微微耸动，身体颤抖着，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