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晋王加冠
就在李治请求善待废太子,改善废太子一家饮食起居的当天未时,李世民带着护卫队,骑着马来到右军监狱看望自己的儿子。
李承乾混账是混账了些,竟为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倡优男宠勾结朝臣,妄想将李世民骗至东宫弑君篡位。纵然如此,李世民还是选择了父亲这个身份饶了他不死,只是将其废为庶人。毕竟血浓于水,李世民很想在他们走前再去见他们一眼,哪怕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父子相见。
右军监狱其实是有一间探视房屋的。只不过李治是藩王,级别不够,只能隔着牢房栅栏与李承乾通话。李世民不同,他是皇帝可以直接让狱卒将李承乾提到探视房见面审讯。
当他询问李承乾:“你既身为大唐储君,迟早都是会继位称帝的,何至于做出背叛君王和父亲的事”时,废太子承乾回应父亲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已是太子,何必犯上作乱?这一切说到底都是被李泰给逼的!陛下若让他取代我,怕会影响您的英明。”
此时的李承乾早已不见往日的自暴自弃,逆反堕落。他手脚套在镣铐中,却神情镇定。这是李世民感到十分意外的。只是,在听了他这么一番话后,李世民心里却是十分恼恨的。
在他看来,废太子李承乾对谋反之事,非但没有丝毫悔过之心,反而依然不忘诬陷亲兄弟李泰,挟私报复。大有一种你让我做不了太子、当不成皇帝,你也休想坐到那个位置的意思……
可是现下,当他亲眼所见李治忧郁的面色,亲耳听李治说,他被李泰充满威胁的话吓得惶恐不安,请求尽快回封国、躲开纷争后李世民这才意识到,李承乾所言不虚!
正如李承乾所言,倘或自己真的册立了李泰做太子,正好着了李泰的道儿。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的李世民,双手砸着床榻厉色道:“我万万没想到,青雀想做皇帝,竟为此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举!”
闻此激愤之言,李治眼角的余光扫过父亲震怒的脸庞,知道此计已然奏效,心中雀跃却喜不形于色。他连忙自责地劝解道:“都是孩儿的错,大不该给您说这些话,惹得阿耶生这么大的气。”
唉,李世民叹了口气,心底着实为提早许诺魏王太子之位,忽略了雉奴,以及其他皇子的安危感到后悔,愧疚。
李世民转过脸凝视着李治,眸子中噙满了惭愧,懊悔和欣慰交融一起的泪水。雉奴这孩子仁厚友悌,受到了兄长的薄情寡义的威胁,非但不想以牙还牙进行报复,反倒想方设法维护犯错的兄长。
思虑至此,李世民疼惜地拍着他的肩头,宽慰道:“好孩子,你放心。有朕给你做主,看他李泰岂奈你何!”
做主?如何做主?
李治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心里却是一阵冷笑。
李世民想邀请李治与他一起用午膳,李治却以藩王不得僭越太子之荣誉。四皇兄已因改善废太子生活起居之事,对儿多有误会。若阿耶再让儿陪侍用膳,我真的就百口莫辩了。
李世民像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李治一眼,嘴里也嫌弃他过于胆小怯弱然而,心里却将他与李泰做了一番比较。
同样,也是在废太子之事过后的一天,李泰进宫给李世民请安。那天,李泰骑马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还是没有忘了将完成的《括地志》让人抬进了太极宫的甘露殿,让十来名宦官展开铺在地上。
到了隅中时,李世民处于爱子之心,邀请李泰与他共进午餐。他清楚地看到李泰在听到可以与皇帝一起用膳的那一瞬,两条被肥肉挤压的眼睛几乎成了黑色的两道缝,一脸肉都因得意和雀跃颤抖着。
一个不敢越雷池一步,表现得如此顾及兄弟感受;一个又迫不及待欣然接受,恨不能在李承乾刚刚被废就入住东宫…
李世民陷入了沉思。
俗话说,生子如狼犹恐如羊。但一旦恶狼继位,其他藩王还有这一个孝顺老实的孩子该如何自处?
他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李治双手交叠,平举至眉心处道:“父亲,若无其他事宜,儿这就回去了。”见李世民还未完全从沉思中走出一般,敷衍得“嗯”了声后,他才渐渐却步走出了甘露殿。
适才,面对皇帝恩赐共进午餐时说的那番话,那样谦逊的态度也是李治有意为之。因为魏王与皇帝共进午膳之事,他早已在细作那里听说了。他宁可在父亲这里留下胆怯软弱的评价,也绝不将心中所思所想暴漏给任何人,尤其是既是父亲更是皇帝的李世民。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李世民的左右为难。
回到保宁坊的驻京官邸,李治下车刚跨入官邸门槛,便有贴身宦官陈伦气喘如牛地跑过来道:“大王怎么才回来?赵国公长孙司徒已经在保宁殿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了!”
李治一听是长孙无忌来了,还等了这么久赶紧加快了脚步。进殿,在与长孙无忌见礼后,李治含笑歉意地解释道“让舅伯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只是,退朝时陛下找我有些事耽搁了。”
听说是陛下邀晋王留下说事,又见李治谦逊有礼,诚挚致歉长孙无忌哪还有不满?每次他来晋王官邸,不管李治在不在,官邸人都会将软绵绵的羊皮席子垫在双膝下,端来他最喜欢吃的胡桃。
心想,这必然是李治特意吩咐的。看来,这晋王对我还是有心的。
长孙无忌笑呵呵地道:“无妨无妨,只要能见到雉奴,舅伯就算没白来这一遭。”与以往一样,舅甥两儿隔着一条矮几跪坐下来。李治拿了锤子,亲自将一个个胡桃砸碎了,将里面的果仁儿放入碟子中,
捧给长孙无忌道:“这是今年新下来的胡桃,还新鲜着呢舅伯尝尝。”
长孙无忌从碟子里拿出些许果仁,放到李治面前道:“你也尝尝。”李治笑着道了谢,吃着胡桃问道:“舅伯此次前来找雉奴何事?”
“陛下可是找你说加冠之事了?”
李治摇头道:“不曾说。”他抿了下嘴唇,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听门下侍郎于志宁说,舅伯为此给陛下上了一份奏章?”
长孙无忌颔首,若有所思道:“的确。只是,我不知陛下如何想法,这么几天了也没有任何反应,怕不是被房乔那老鬼给拦着了。”
李治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房相国阻止我的冠礼?甥儿觉得,舅伯过虑了。”长孙无忌却摇了摇头道:“这事你可别想的这么简单!”
继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得问李治:“最近几天参加廷议,我看你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能跟舅伯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李治手里拿着锤子砸胡桃,一面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前些日子奏请陛下改善废太子生活,四皇兄对此于我产生了些误会。他认为,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一句“他认为你要与他争皇位?”长孙无忌接得毫无缝隙。李治看了他一眼,嘴角牵起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弧度。果然是只老狐狸!
李治点了点头,证实了长孙无忌的“猜测”,他将砸好的胡桃果仁放到碟子中,挪到长孙无忌面前,试探道:“舅伯不会也认为雉奴这么做,是想讨好陛下,争夺太子之位吧?”
“那你这么做目的何为?”
李治砸胡桃的手随着这一问,有意识地颤抖了一下。锤子也由于他的颤抖“咣”地一声儿掉在了地板上发出不小的声响。他颇为委屈地说道:“我只是怜悯承乾罢了。毕竟,我们是同母兄弟,尽管来往不多但血浓于水。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倘或我无动于衷岂不是太无情了?舅伯倘或也这么看待雉奴,雉奴可真的没知己了。”
一番作态落在长孙无忌眼中,果然打消了他所有的疑虑。长孙无忌朗声笑道“哈哈哪里哪里,我不过逗你的,瞧把你吓得锤子都丢了。”
俄顷,他又问李治:“陛下对此如何表态?”
李治斟酌着说道:“他,他没说什么。不过,他在听我说明缘故后,对于册立魏王做太子一事,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坚定了。”
长孙无忌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须臾,他转过脸看向李治,幽幽地说道:“你的加冠典礼不能再推后了!”
李治连忙加上了这么一句:“一切全凭舅伯和陛下做主!”他自然知晓长孙无忌此次前来,必然是与太原王氏通过信了。他是想以皇后的桂冠做诱饵,说动王裕和同安长公主一起扶持自己成为太子。
同安长公主,祖父李渊的亲妹子。早在建朝之前就嫁给了太原王氏的长房为主母,这个女人生性傲慢刻薄又极为贪婪。做了太原王氏这样五姓七望之一的大家族主母嫌不够,还一心想着让王家出一个后妃。可惜王氏两代都是郎君,这好容易出一个王雪艳岂能错失良机?这长孙无忌嘴巴长,尾巴大,自然对同安长公主的心思摸得门清。
长孙无忌道:“我想,你加冠那天会有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客人!”
翌日,长孙无忌在门下侍郎于志宁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那份请求给李治加冠的奏章。于志宁拖长了声调道:“房相国说,晋王还不到十八,离加冠还得等两三年呢司徒作何这么着急。”
“你也认为还早嘛?”
于志宁笑了起来道:“您觉得不早就不早呗,干嘛问我呢?想必,你将奏章呈给陛下看看,他会给您一个比较舒心的答案。”
哼,果然是他!
长孙无忌暗狠狠地咬了下嘴唇,藏于公服广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头,心里将房乔一十八代祖宗全都问候了一遍。他意味深长得看了于志宁一眼,话中有话道:“逐鹿朝堂,一如逐鹿中原。”
撂下这么一句烧脑的话后,长孙无忌拿着奏章头也不回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