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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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煞孤星

    从新婚第一夜开始,李治一连半个月都在专宠王雪艳,迁就她的蛮横任性,满足她的各种奇怪愿望。半个月中,李治还与之出双入对,驱车拜访同安长公主与长孙无忌等亲眷长辈。

    王雪艳唯一让李治满意的就是,她十分喜欢各种奇怪的香料。李治年少时为了防止宫廷斗争的肮脏手段,与太医署的医政姜广学了些药理和医术。是以,对于制作草药香料他也是颇为在行的。

    李治亲自调制出一种香料,为了投其所好命名为“合欢香”送给王雪艳作为十六岁的芳诞礼物。顿时,羡慕之声传遍整个长安。

    同安长公主得意地扬起下巴,笑着在众贵妇闺蜜面前炫耀道:“当年孝武皇帝小小年纪就说,要将阿娇藏入金屋。呵呵到后来是怎么个下场?哪比得上我们十一娘,嫁给了温和体贴的晋王。还亲自为她调制合欢香送给她做生辰的礼物哈哈哈,可比当年的阿娇幸福多了!”

    其他在场的贵女,贵妇不想得罪这位权势不亚于天子的皇帝姑母。只有跪坐在崔十娘身边的临海公主,风韵犹存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她用扇子挡住嘴嗤嗤笑道:“我就不信,姑母会这么清心寡欲,只满足于孙女嫁给一个普通藩王?别忘了,孝武皇帝当初也只是个胶东王啊。呵呵呵,藩王配长公主家的女儿…”

    临海公主说着,意味深长地忽闪了下她漂亮的凤眸。

    临海公主是高祖李渊的庶出女儿,因母亲出身寒微,数次遭遇同安长公主的诋毁和欺辱,这在临海公主小小的心灵中种下了对这位姑母的憎恶。长大嫁到河东高门裴氏之后,临海公主有了底气不再对欺负她和生母的同安长公主忍气吞声。只要看到同安长公主自命不凡地跟贵妇们吹嘘,临海公主就不失时机地跟她唱反调。

    往常,同安长公主都会反唇相讥,挖苦侮辱她几句。

    可现在,同安长公主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做出不予理睬的姿态,只狠狠地瞪了侄女一眼。

    贵妇们的谈笑话语,很快传到了李治耳朵里。曾荣这边儿话落,只听“锵”得一声儿,李治将手中的剑锋收入腰间的剑鞘中。他沉默良久,阴沉着一张俊脸吩咐陈伦道:“去将裴行俭给寡人找来!”

    陈伦小心翼翼应了声“喏”便退出了李治的视线。曾荣疑惑地看了一眼陈伦离去的背影,转脸问道:“大王是要怪罪裴侍卫吗?”

    “寡人相信,此事与他无关!只是想让他警告临海公主别在那些贵妇面前乱说话,尤其是当着同安长公主的面儿!藩王配长公主家的女儿,还有什么只满足于将孙女嫁给一个藩王!她不知此言涉及朝政吗?一群蠢妇,竟为了自己嘴上痛快什么话都敢在外面胡说!”

    李治这一番凌厉的话语,顿然让困惑的曾荣茅塞顿开。俄而,一身墨绿色圆领袍,头裹软脚幞头的裴行俭跟随陈伦来到李治君臣面前。

    “大王…”裴行俭微微抬起眼皮儿,窥了一下李治的脸色。与李治相处两个月来,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位少年藩王的脸上,看到凌厉这个词。除了凌厉,还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到了周围每个人的身上。

    支开了曾荣和陈伦后,李治回头瞬了裴行俭一眼,忽然问出这么一句:“守约算是姑母的养子吧?”

    闻言,裴行俭一怔,须臾才缓过神来一般如实道:“算是吧!臣是裴仁基的遗腹子,整个中眷裴差不多都被王世充杀光了。母亲生下臣不久也死了。臣能长这么大,加冠婚娶一切事宜还真是临海公主的恩德所赐。不过,公主待臣并不亲厚。她总说臣是天煞孤星!”

    李治嘴角微微一提,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天煞孤星?”

    见裴行俭颔首,他幽然开口道:“她还真是信口开河,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只是,寡人希望她能将视线从寡人身上移开。寡人相信,以守约的智谋,一定可以做到让她从此不再胡乱议论寡人的私事!”

    裴行俭松了口气道:“多谢大王的信任。尽管,公主待臣并不亲厚,但臣还是有办法让临海公主从此后,与王妃的祖母断绝往来。”

    “嗯,很好!”李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喟叹了一声儿道:“天煞孤星。守约,你不知道我和你是一样的。我母亲死的早,虽有陛下抚养我和妹妹,但想活得更好不仰人鼻息地活着,只能靠自己!”

    见裴行俭听得入神,李治继续抛心道:“你知道吗?陛下属意的新太子人选一直都是魏王!你在废太子身边做左卫率,该最清楚魏王是个怎样的人。一幅兰亭集序的抄录引起长孙无忌的注意。在葬礼上寡人哭得浑天黑地,奠定了今日与太原王氏与关陇门阀联盟的支持。

    若非如此,等李泰当了太子,做了皇帝,你觉得寡人还能活几天?”

    一番推心置腹的坦诚之语,听得裴行俭唏嘘不已。于李治所言他赞同,更有种同命相连之感。他摇了摇头道:“魏王不会顾念大王的!”

    “是的,他还曾因我去看望承乾,前来府邸用汉王李元昌的下场威胁寡人。”话说到这里,李治不由得冷笑道:“他真的以为寡人会怕他,从此不敢与之争锋。却不知他这番威胁反倒帮了寡人的忙。”

    裴行俭不解道:“帮了大王的忙?”

    李治凄然一笑道:“陛下因此事对选立他继任太子,似乎没那么坚定了。不过,陛下似乎还是没有选择寡人的心思。”

    “为什么?”

    李治一笑反问道:“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裴行俭仔细想了一想,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是啊一切都是必然的,既然晋王选择了韬光养晦,一早就能想到它的副作用。但,为了将来的大计,他即使知道会有怎样的负面影响,也必须这么去做了。

    天煞孤星。他们君臣只有报团取暖,才能彼此成就。李治之所以跟他坦露心声,除了想赢得他的理解之外,更多的是携手共进。

    裴行俭问道:“大王,您明日照常去天禄阁吗?”

    李治坚定道:“当然要去。不然,如何移花接木,彻底断了李泰做太子的道路?至于吴王李恪,徐徐图之不宜过急!”

    “大王英明。不过,您还是当心。平安为要!”

    翌日早起,长孙询一头是汗地来到晋王驻京官邸,悄声对李治说:“大王,临海公主昨晚经裴郎君劝说后,辩解说她自己从没想过与之搭讪,只是看不惯她那副目空一切的得意样。倘或,她这过嘴的毛病会影响到晋王,她今后绝不会再与之多言。”

    李治听罢,颔首一笑颇为感激道:“请裴郎君替寡人多谢姑母。”心想,这临海公主倒是个明事理的人。

    “大王的感激之情,询儿一定带到!”

    这天,李治从天禄阁出来时,已是戌三刻。此时,长安的暮鼓已敲响了三声儿,城门与宫门也早已关闭。

    在他步行走到玄武门东侧角门时,只见城楼下聚集了无数骑着骏马的胡人。他们一手勒住缰绳,一手举着火把。橘红色的火随着夜间料峭的寒风吹得左右晃动。领头之人披发左衽,络腮胡子占去了半张脸。他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举起明晃晃的弯刀指向城楼,正用蹩脚的汉语与城楼上的守门将领喊话,隔着远李治不知他在说什么。

    即便如此,那胡人狂傲放肆的样子,看得暗中观察的李治只觉得眼睛里飞进了一粒沙子。忽闻一阵叉叉声,李治低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将悬在腰间的佩剑抽出来半截,在月色下射出银色的寒芒。

    李治定了定神,“哐当”一声儿将剑收回到了鞘中。借着火把的光,他默默观察着敌方的人数。发现胡人护卫队密密麻麻,约莫两千多人,手里握着的突厥弯刀,在残月泼洒的银光下犹如野兽的利爪。

    还有那领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左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阿史那社儿的部下执思偕!几天前,裴行俭告知他吴王李恪与这个胡儿暗箱勾结,说要借助叛乱将剩下的两个嫡出藩王一网打尽。

    原因是,执思邪往昔与废太子关系匪浅,太子被废后,吴王李恪曾派人找过执思邪说“太子之所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皆因陛下偏宠魏王之故。意在让魏王来制衡太子的权力。当然,魏王也早有夺嫡之心,父子两儿共同对付太子,将军觉得这对殿下可公正?”

    执思邪听罢,因废太子之故,更加深了对李世民的成见。他问吴王李恪派来的使者,“可有办法替殿下报仇?”吴王使者道:“如今魏王组织门客党羽在武成殿编修《括地志》来往必经玄武门。将军可率领您手下的胡人护卫在玄武门假装叛乱,待魏王经过便可结果了他!”

    执思邪非但不怀疑此事不妥,反倒对吴王献计千恩万谢。

    如今看这架势,这胡儿并不是真心想替废太子鸣不平,想要按照吴王的计策假装叛乱伏击李泰,而是是想借此机会发动叛乱了。

    李治记得,六年前他曾在跟随父亲接受突厥部落归降仪式上见过执思偕!相貌粗犷身材健壮又十分肥胖,一脸的杀气。那时,年幼的李治隐隐感觉此人绝非善类,只奇怪阿史那社尔为何如此信任他!

    当时,父亲将他们君臣分散启用,执思偕再不归阿史那社尔管制,自然是执思偕想干嘛就干嘛,再也不必顾虑阿史那社尔!想必,父亲看出他的执思邪的反骨,所以有意分开他们。这样免得日后执思偕连累阿史那社尔!再联想到现在,李治着实佩服父亲的远见卓识!

    就在这时,一个大火团像是被人往外抛出般,从驻守玄武门的行营北面灼然爆出,顺着风势扑向城楼。天崩地裂般的喊杀声猝然响彻山谷,嗖嗖雨点随之泻落,却不是来自天空雨云,而是无数乱箭上下乱飞。隐隐的风声过后,暗夜里刹那间涌出如蚁的人潮。

    无数支火箭如狂风暴雨般,嗖嗖嗖地射向城下的胡人叛贼。

    此时,李治眼前的玄武门正门城楼已经化为触目惊心的火海。熊熊的大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幕。马背上的胡人被城门上射下的雨箭射杀,落下马背,骏马吓得嘶鸣四处奔逃。

    李治见机以最快速度。拉住一匹马的缰绳跃上马背,驾驭着马儿从玄武门角楼的一侧奔去。待玄武门的喊杀声,箭镞嗖嗖声渐渐远去,他才松了缰绳让马儿慢了下来。适才他听到尉迟敬德的一名手下说,反贼所骑之马皆从御马苑偷盗而来的。偷来的,不如说是抢来的!

    李治调转马头,往御马苑缓步走去。

    经胡人护卫队这么一折腾,这里已然物是人非。新任御马监冯浩等人因反抗无效,被前来抢夺马匹的执思邪手下的胡人拦腰劈成了两截儿,又是身首异处惨不忍睹地横尸在马厩的栅栏处。李治跨过他们的尸体,将马儿送进马厩中默默离开了御马苑。

    待李治转回深如古井般的永巷,沿着长街往安仁殿走的半道上,竟与武媚迎面相遇。窈窕犹如春柳般的身段,裹在红色条纹的齐胸襦裙中。满头青丝梳成实心的兔耳丫髻,额前留着稀疏的碎发。

    目光随着迎面而来的待选才人武氏,李治蹙起了剑眉。一个正五品的才人为何一身宫娥装扮,这么晚了提着灯在永巷长街走动?

    她这是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