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思忖间，耳畔传入一个柔婉的女声“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宫里？你到底是谁？”李治抬起脸，见武氏已走到了他面前。皎洁的月光下，她娇容灼然犹如三月桃花。柳眉杏眼，琼鼻丹唇煞是好看。

    凝视着年轻娇嫩，绝丽绰约的武氏，李治再次想起在五凤楼下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想起长孙询唱《北方有佳人》的洪亮又婉转，令人心颤神往的歌声。这首意境美妙，令人遐想向往的诗歌是汉朝李延年为他的妹妹孝武皇后李夫人而作。

    李夫人，他注定无缘得见。此时与之相对而立的武氏，却是肉眼可见的遗世独立，倾城倾国的佳人。这样的妙龄美人儿，看得李治心神荡漾。他微微眯起双眼，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微不可见的弧度，睨着武氏问道：“寡人还想问武才人，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寝殿休息。”

    武氏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说话声音却浑厚又具有穿透力，给人一种非常成熟的感觉。再听他自称“寡人”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蓦然抬起头，杏眼睁大怔怔地望着一袭深蓝色圆领袍的李治。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李治低声道“寡人是晋王！前些日子我们在五凤楼远远地见过一次，武才人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在五凤楼远远地见过…

    武氏秋波婉转，细细回忆着。又歪着脑袋打量李治身形，脸上渐渐显露出‘没错就是他！’的表情。那天距离不近，武氏只依稀记得其身材高大，未看清相貌和身份。”

    如今见到了庐山真面，尤其见李治一瞬不瞬地睨着自己，深不见底的星眸中闪耀着欣赏的光辉，两朵羞赧的红晕飞上武氏俏丽的脸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中的心砰砰乱跳的声音。

    武氏赶紧敛衽垂眸，屈膝向李治插手以礼唤了声：“大王”她这娇柔软糯的莺啼燕语听得李治心化骨酥。让他心动的除了美貌和声音外，还有她的温婉柔媚，她对他的仰视与小女儿的羞涩。

    李治看得出面前这位绝丽佳人的心思，她对他也是有意的。

    只是，碍于两人有可能隔着伦常鸿沟，李治只能压抑心底将要淹没理性的爱意，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她拉开了些距离。他抬了抬手，示意武氏起身道：“才人还未回应寡人的话呢？”

    武氏低垂着脑袋，红着脸恭顺地回应道：“贱妾从甘露殿来，正要往咸池殿去。”普普通通的一席话，落入李治耳中却犹如当头闷棍，砸得他已蹙紧了飞扬的剑眉。什么？从甘露殿过来？

    难道，今晚父亲是招她侍寝的吗？待选才人，成了真正的才人？

    李治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明显带着难以压抑的沮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姜广竟敢跟寡人阴奉阳违，未曾劝说父亲保重身体，切勿再进女色吗？还是我一心铺在取代太子之事上到底晚了一步，没有抓住机会？

    武氏犹如百灵鸟般娇柔的声音，再度传入他的耳畔：“姨母的确将贱妾送去甘露殿伺候陛下。可是，陛下还未触碰妾，王常侍便进来禀报说，胡人护卫偷了御马苑的马儿在玄武门叛乱！”

    李治接过她的话问道：“如此说来，陛下没有宠幸你？”他努力不使自己太过激动。这是他的关键时期，不能在任何环节出现意外。

    宁不知倾国倾城，佳人难再得！

    李治叹息了声想，倘或因皇位而错失佳人，倒也算命无此缘吧。

    令李治意外的是，武氏脸上显露出逃过一劫的欢喜与庆幸。她使劲点头道：‘王常侍如及时雨！不然妾就成陛下妃嫔了。陛下病体孱弱，这样的宠幸能逃一次是一次，妾不想蹉跎年华，孤老昭陵。’”

    原来，这看似柔软的佳人，却也是一个不甘心命运蹉跎的。思忖间，武氏娇软的声音再次迭起“何况，妾一直将陛下视为长辈。”

    “哦，是这样啊！”武氏的这番话犹如定心丸般，让李治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到了胸腔中。然而，他很好奇这样一个不甘心被掌控命运的女子，她接下来会如何筹划改变这一切。“既然如此，你还要回咸池殿？难道，就不怕你姨母再次将你献给陛下？”

    武氏茫然地摇摇头：“妾，妾怕。可是妾也不知该…”

    李治挑起眉梢含笑问道：“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吗？”

    “喏，妾不想再痛苦下去了。妾还有母亲，如今她还在并州遭遇武家族人的冷眼欺凌。姨母是想让我做她争宠的工具，可我也想借助她改变自己，改变母亲的生活。可是…”

    武氏的坦诚，孝心和善良都让李治感到舒心。他双手搭上武氏的香肩，舒心地一笑问道：“能告诉寡人你在家时，父母兄弟唤你什么？”

    就连武氏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在头次正式见面的李治面前，口若悬河地将关于自己的一切从心里倒了出来。

    “先父给妾取名曦月，是因为妾是在月亮将要升起时出生的。在我之上还有两个异母兄长，一个同胞长姊。父母，长姊又唤妾四娘。”

    “四娘…”李治不适地蹙起了剑眉，一个四字让他想起了与之争夺太子之位的李泰。不过，她是月亮将要升起时出生之人，倒是和自己与太阳一起来到人间相得益彰。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哲言，涌上李治心头。他想，面前的这个妙龄佳人就该是他李治的女人！

    想到这儿，李治回转过头睨着武氏道：“还是曦月好听！”

    武氏娇媚地一笑道：“哦？大王喜欢曦月，为何？”

    李治低声笑了起来道：“好巧不巧啊，寡人是与太阳一起来到世间的！”这一句听得武氏睁大了杏眼，心底雀跃从她的秋波中溢出，在武氏娇媚倾国的脸颊上，化作闭月羞花的笑容。

    忽然，武氏问出这么一句：“大王何时去封地？”

    李治不禁一怔，不解道：“你希望寡人离开长安？为何？”

    “大王若有一天将要回到封地，可以带上妾一起吗？那样，我就能再见到母亲了。妾有了大王做依靠，武家人就不敢再欺负我们。”

    听武氏这么一通解释，李治不禁笑了起来。

    这丫头，也就这点追求了。做晋王的女人不论王妃还是侧妃，姬妾，将母亲接到身边躲在他的羽翼下不再受欺负就足够了。嗯，哪里像家里的那位盯着皇后的宝座，将他视为王家赘婿…

    李治故作不知道：“你的族人欺负你？”

    武氏黯然地点了点头。她说：“七岁那年父亲亡故，妾跟随母亲回到了并州老家，住在了妾的异母兄长武元庆家。他是父亲前妻所生的长子，也是武家的族长。我母亲因是继室填房，没有宗妇身份势单力薄。他们嫌弃我母子孤儿寡妇白吃他们的口粮，经常与族中兄弟等人羞辱欺负我们。尤其是武元庆和他那些族兄弟们喜欢叫妾狐媚子。甚至，甚至，他们当中还有人用那种下流卑劣的眼神看我。”

    想起父亲过世后，自己和母亲在武家的遭遇。一次他们趁着母亲不在家时，差点欺辱了她的清白。还说，即使他们无法享用她，以后将这美人儿送给乡绅做妾，到时候他们也能因此分一杯羹。走进回忆的大门，一股难以抑制的委屈涌上武氏心头，眼眶也逐渐湿润起来。

    李治见旁无他人，伸开双臂将柔弱无助的武氏搂入怀中。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怀里终于抱了个女人。他在武氏落泪的脸颊上疼惜地印上一吻道：“曦月，寡人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武氏不禁一怔，抬起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李治。尽管，李治的怀抱让她感受到母亲之外的温暖，让她漂泊不定的心有了着落。

    “真，真的吗？我，我是待选才人啊我…”

    李治抚着她的秀发，脸颊温柔道：“待选才人不是真正的才人，不是吗？相信寡人，寡人有办法让你远离一切不幸。”

    不知为何，武氏竟相信了他。李治让她先回到咸池殿，至少稳住燕妃。寡人会尽快想办法，绝了陛下宠幸你的念头。

    话毕，一抹感激的笑容在武氏娇媚的脸上如花绽放。刚还梨花带雨的她，此时犹如霁月初开般看得李治心神荡漾。

    李治穿过武氏身边正欲离去时，武氏忙不迭得叫住了他，“大王，您可一定要劝陛下再别吃丹药了！”

    丹药？李治顿住脚步，回转过身看着武氏问道“什么丹药？”

    武氏道：“就是，就是杨妃送给陛下吃的。叫个什么益阳丹。说是人坚持吃一个月就可以身强体壮，不再发愁房事劳累了。其实，不过就是变相的春药罢了！以前，听武家长子说过，并州有个乡绅为了强身健体，多取些小妾便在家里招了方士炼就此丹。结果闹得个精尽而亡，与汉成帝一样死在了宠妾的身上。那可不是好东西！”

    听她这么一说，李治浑身一怔，按着佩剑的手快要将雕花铜制剑柄给捏碎了。杨妃，又是杨妃！贱人为了让她那庶子僭越皇位，竟不惜在父亲身上下毒手。这女人狠毒起来，蛇蝎都自愧不如！

    “好，寡人一定劝陛下停止服丹。”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戏谑她道“才人不是说，心不在陛下身上吗？为何这样关心他？”

    武氏被他说得有些急了，红着脸道：“大王此言差矣！人命是人命，感情是感情不能同日而语。妾只不过是不想陛下这样的好皇帝，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一个自私狠毒的女人算计了去！”

    她这般不服气的模样，真诚善良的话语，李治只觉得初春的夜晚。竟变得温暖宜人。他嘴角扬起，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

    “是的，我们要保护陛下。他是寡人的父亲，是你的…”武氏忙不迭地抢过话头道：“不要说！妾，妾，大王知道妾并未被陛下宠幸。”

    李治笑了，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

    李治留宿在了太极宫的安仁殿。这一晚，虽说没有王雪艳的蛮横纠缠，他却睡得并不踏实。想起，刚才武氏拜托他劝阻皇帝停止服用丹药之事。这杨妃为了固宠，达到自己儿子成为太子的目的，竟不惜用丹药刺激父亲的欲望，全然不顾父亲的身体是否承受得起。

    纵然，他没有亲眼见到父亲在杨妃的软磨硬泡下，在欲望和强身健体的希望中服下那名为益阳丹的情景，却也能想象得出杨妃奸计得逞时志得意满，只剩下等待父亲毒发身亡和吴王登基的可恶嘴脸。

    李治想，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设计让这贱人失宠！

    似乎上苍都在有意成全李治一般，第二天清早，宦官王伏胜匆匆赶来安仁殿，气喘吁吁得对正在练剑习武的李治道：“大王，您快去甘露殿看看吧，陛下他，他早上起床忽然昏厥了过去。”

    李治即刻收了剑锋，蹙眉一面问“去传唤医政了吗？”一面将手里的佩剑送到一旁伺候的婢女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