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着祖母袖子“撒娇”的王雪艳在接过萧紫云犹如刀锋般的眼神时气得她浑身颤抖，蛾眉倒竖，凤眼恶狠狠地回瞪了一眼萧紫云。精致的鼻子下，那张樱桃似得小嘴，掘得都可以挂住油瓶子了。

    她扭动着身子跺着脚，额下的两道细长的眉，被她皱得像两条蜿蜒的小蛇。花容含怒，“祖母你看她啊，她竟然敢瞪我！祖母，你说陛下他，他安得是什么心啊他竟然…”

    同安长公主听她把话说得越来越美规矩，甚至大庭广众，她就把矛头指向皇帝，顿时一张老脸都涨红了。她回身瞪了孙女一眼斥责道：“你忘了这是什么场合了吗！怎什么胡话都能说的出来！闭嘴！”

    王雪艳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祖母训斥自己，泪花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儿落到了她漂亮的脸蛋上。她的一言一行都看在了在场所有人的眼里。百分百地遮掩了她的美丽，放大了她的骄横。

    顿时间，殿内一片议论声，都是在谈论着这位门第高贵的太子妃。尤其是中大夫刘洎，他好似抓住了李治的把柄一般毫不忌讳地对中书侍郎马周道：“瞧瞧，太子连自己老婆都不敢管，齐家都够呛以后如何治国？我就说嘛，长孙老贼扶持晋王就是居心叵测！”

    马周也不惯着他，朝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严肃地斥责刘洎道：“行了，你如此口无遮拦，不分场合也快和那位太子妃媲美了！”

    相隔不是太远，李治能清晰地听到马周补充的那句话：“管好你这张不把门的嘴！”他嘴角微微提了一下，这样的人也配做孤的太傅？

    大概父亲是想来个箭射出头鸟，本着让长孙无忌蚕食房乔势力之心吧！

    再去看太子妃，一双画着浓烈凤尾妆的眼睛，依旧满含杀气地射向朝活泼娇俏的萧紫云，后槽牙此时都被她咬得咯咯作响。

    李治装作没看到一样朝她笑了笑，继而转身看向萧紫云。萧紫云月季花似得脸蛋儿也涨得通红，美眸中溢满了不服气。他凝视着美人儿，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眸眯起，眼底渐渐燃起情欲的火焰。

    恰巧这个角度，他对萧紫云的迷恋被王雪艳看得一清二楚。

    李治眼角余光瞥见投来杀人目光的太子妃，此时她又开始告状了。拧着水蛇腰，凤尾妆登时被她的泪水沁花了。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妆容，拉着哭腔道：“祖母你看太子，他，你看他多喜欢姓萧的贱人！”

    见此，闻言，李治眼底划过一道计得意满的笑意。

    没错，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两位如此尊贵身份，如此性格的女子相争，她们背后的势力也必然会斗得你死我活！

    或许是真后悔太过娇惯自己的孙女，让她当众给太原王氏没脸。

    总之，面对孙女的告状时，那个一向助纣为虐的同安长公主竟然做到了岿然不动，一副摆明着撒手不管的姿态。这下，可急坏了站在她身边，亲眼目睹萧紫云“欺负”自家女儿一幕的柳氏夫人。

    此时，她的一举一动与王雪艳的相似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场别开生面的精彩好戏，大有此处无声胜有声之妙。这幕好戏落到李治眼中，就不只是一出无声戏那么简单了。

    李治寻思着…

    三个贵女，代表着朝廷两股不同的势力。

    王雪艳、高敏虽说出身于不同家族，一个太原王氏，属于五姓七望之一；一个出身于渤海高氏北齐皇室后裔。然而，她们却与管理门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代表着五姓门阀贵胄和关陇士族的利益。

    萧紫云乃南朝萧梁皇室后裔，代表着朝廷中现存的江南士族势力。若王雪艳与高敏合不来，对朝廷各派势力的制衡有利无害。萧紫云背后的势力是与关陇，北方门阀士族对立分庭的江南世家。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看来，这是父亲有意安排的。所谓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想到这里，李治退后两步，再次满心感激地向李世民作了个揖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教导，成为大唐最好的储君。”

    李世民先是一愣，只在眨眼之间他便知晓，这个新太子已领悟到了他的用意。心里不禁感叹，没想到这孩子竟悟性如此之高！看来除了太傅，太师外，朕也该亲自教导一下这个新太子了。

    思忖至此，他轻轻拍了下儿子宽阔的肩头，意味深长道：“典礼后，你留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李治颌首，拱手应了声“诺”

    典礼过后，李世民要求让端庄贤德的高侧妃“辅佐”太子妃王雪艳主持太子搬家事宜。在旁听着，李治嘴角不漏痕迹地一提。

    无疑适才王雪艳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父亲尽收眼底。父亲必定是在想，这样的太子妃若非出身同安长公主的孙女，父亲如何都不会让这样的女人嫁给他的儿子，更不会将太子妃的位置给她！

    太子妃，皇后该是高敏这样的女子能够胜任的！

    此时，王雪艳杀人的眼神又转向了温婉贤淑的高敏。她跺着脚，撒娇地晃着同安长公主的胳膊，扭曲着秀丽的脸庞，雏巴着双眼，犹如见到杀父仇人般，瞪了一眼端庄高雅的高敏。又哼哼唧唧的哭腔道：“祖母，您听听啊，听听皇帝陛下这是甚意思！傻子都能听得出，让高敏这个贱人辅佐我，分明就是想让高敏取代我，成为你太子殿下的正妻，继而成为皇后！你倒是给孙儿在陛下面前，说句话啊祖母，陛下还是听您的话的…”

    话音刚落，殿内就炸开了同安长公主忍无可忍的暴喝：“行了，你有完没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你就闹得这般不像话，可算是把我们王家的脸给丢尽了！让我在陛下面前替你说好话，你也好歹做出个好样子来啊，看看你这幅德行，你让我怎么去说！”

    李治知道，即使同安长公主即使怪罪王雪艳，责骂她丢了太原王氏的颜面，心里也还是会赞同自己孙女的这个观点，认为父亲为他挑选这两个名门贵女，还让高敏辅佐王雪艳主持东宫的中馈是存心限制太原王氏和关陇门阀的势力。他笑了笑，这蠢女人也有长脑子的时候。

    果然，同安长公主自以为很低的话音，又传入了李治的耳膜。

    “乖，为今之计，你也只有顺着陛下的心意，先让高敏那小贱人得意几天，显出你作为太子妃，未来皇后的大度来。你放心，一切有我，还有你祖父谁都休想爬到你的头上去！”

    “好吧，孙儿听祖母的。”王雪艳无奈地撅着嘴儿说道。

    就这样，王雪艳戴上了褐黄色幕笠，一百个一万个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假装大度地与高敏，萧紫云“和谐”地走出了大殿，坐上了皇帝事先令人给予备好的车驾，隆隆地离开了太极宫…

    曲终人散，大殿中就只剩李世民和李治，父子两一前一后地走在空旷庄重的大殿中。因为空，也因为大，又只两人在内。

    所以，即使穿着白布袜子踩在宫砖上，也会发出孜孜的脚步声儿。

    “子善，今日，我册立你为太子，你可高兴？”

    第一次，父亲这般郑重地喊出他的表字，代表成人的字，还真的让李治感到有些不习惯，虽然他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李治不露声色道：“臣感谢陛下厚爱，只有陛下的信任和宠爱才会有今日的太子李治。臣当以仁孝上进之心，报答陛下的厚爱！”

    如此一番谦逊，感恩之语听得李世民满心欢喜，暗赞李治谦逊懂礼，是个性子沉稳，早慧睿智之人。其他十几个皇子在为人处世，为子为臣的拿捏上，都赶不上他的万分之一。

    李世民凝视着他，肃然地问道：“子善，你可知朕为何让你做太子吗？”

    “臣不知，还请陛下不吝赐教。”其实，皇帝立他为太子的缘故，李治心底是十分清楚的。但，他却请皇帝父亲赐教。

    如此，既不显得自己比皇帝还聪明，满足了李世民渐渐表露出的虚荣心，还能达到不漏痕迹探明皇帝更深心思的目的。

    李世民朗声笑了起来，心中颇为得意自己的选择。俄而，他抬起一只手，拍了下李治宽厚健硕的肩头，笑道：“雉奴，除了我在诸臣面前所言那句‘立青雀，诸子不可活。立雉奴，可保诸子性命’这句冠冕之言外，你道诏书中那句“夙筑梦日”为何意吗？”

    不知为何，在听到“夙筑梦日”四个字时，李治心底不由得一懔。

    瞬时，他便恢复了常态，不知所以地摇了摇头。这次，他是真的不知何意了，还以为是父亲借古喻今，只是简单地启用的史书上的典故呢！

    李世民耐心地解释道：“在你出生的前一天晚上，你母亲梦见了三只脚的神鸟—三足乌！它是太阳的化身，所以你的小名叫做雉奴！”

    哦，原来如此！

    纵然，李治一直知道自己是与太阳一起来到世间的。但雉奴这个名字其来源，寓意却是第一次了解到。

    “还有一个原因！”冷不丁的，耳畔撞入父亲的这么一番话：“河东太守献上了一块儿奇石！奇石是一个名叫冉苍的人在黄河岸边捡到的，上面刻有八个篆体字‘雉鸟大吉，永昌帝业’的金字！”

    末了，李世民笑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

    李治微微一怔陪笑道：“是不是天意，臣不好说。”

    李世民颔首，表示对李治回应的满意。他切入正题道：“高敏，贤淑温婉是个不错的女子，比王雪艳强，也比萧紫云强！萧紫云虽无王雪艳的蛮横无理，却也并非善类。我明知其性，却将她与高敏一起赐给你，你可知我意？”

    李治故作不知地摇了摇头。

    李世民道：“高敏性子温和谦逊，婉约贤惠。她没有争强好胜之心，自然也就不会和王擅一较高下。而那个江南萧梁后裔出身的萧紫云，适才你也看到了。此女与王雪艳日后必为宿敌！而他们背后的势力，也会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双方势力角逐均衡，得利的便是你！”

    李治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想，原来父亲与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李世民道：“这就是我给你，大唐的新太子上的第一堂课！”

    继而，他凝神看着李治又道：“等你搬家忙完之后，岑文本就会去东宫给你授课。子善，这次，可就不是学习如何为臣为子了，而是学习如何做皇帝！相信，你会专心用功学习的！近些年我这身体越发地不争气了，稍微忙一些，就感觉疲沓地不想下床。是以，我想让你帮我分担一部分政务。如此，你也能得到些历练。”

    “诺，孩儿遵旨。”李治拱手，恭敬地应了句。

    须臾，李治斟酌后开口：“陛下，礼部尚书许敬宗虽私德不佳遭士大夫不齿，但其才华出众、见识广博、施政能力强，因出身屡遭排挤。此次崔敦礼举荐才回朝廷。今陛下册我为太子，增派多人辅佐，却无许敬宗，我甚感惋惜不解。还请陛下恩准他加入太子宾客，他才思敏捷、思想新意，能助我学问和能力长进。”

    李世民“嗯”了声，凝视李治，满是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