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旭日
繁体版

第二十三章 明君教子

    “殿下,裴郎君回来了。”

    搬入东宫后的第一个清晨,李治正于玉昆殿陪伴太子妃王雪艳用膳,闻此禀报。只听“啪”的一声,一双象牙筷子交错着落在了食案之上,随之传来王雪艳清脆而凌厉的斥责:“让他明日再来不行吗!殿下自元服至今,还未曾陪妾身用过一餐呢!”

    李治瞥了她一眼,转脸吩咐宦官:“叫裴郎君去承明殿等孤!”话音刚落,面前的食案便被王雪艳一脚踹翻。汤碗与碟子伴着粥米、点心菜肴,洒落一地。王雪艳冷笑一声,声调拔高:“殿下好大的主见啊,这刚当上太子,便忘了我王家的扶持了吗?”

    “你快去告诉裴郎君吧,孤一会儿就到!”李治从席子上起身,蹙着眉踮起脚,满心烦乱地绕过地上的瓷片和糖粥,欲离开玉昆殿。

    就在他刚要跨出门槛,准备在玄关处穿鞋时,王雪艳绕过被推翻的案几,快步走到门前,仿若挡车的螳螂一般,伸开双臂挡住门框,大声质问道:“殿下为何非要与妾身作对,妾身所言,殿下怎能当作耳旁风?难道新美人儿的话,您也这般对待?”

    李治紧闭双眼,吐出一口憋在心中的浊气,强行压下喷薄欲出的怒火道:“裴郎君找孤有要事相商,王妃莫要这般胡搅蛮缠!”

    一声高亢又霸道的女声在殿内响起:“不行,妾身说不行便是不行,殿下今日休想从此处迈出一步!”

    李治胸口起伏不定,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语气却稍缓和了些:“若为陛下召孤进宫商议朝政,你也敢抗旨不成?”

    王雪艳反问:“裴郎君是陛下吗?”

    李治耐着性子道:“他乃孤之臣子,难道就不能前来与孤商议政务?前日陛下还与孤说,要孤为其分担些许政务。倘若耽搁了重要国事,你能亲往陛下处为孤澄清,分担罪责?”

    “妾身不能为您澄清,不是还有我祖母,还有长孙司徒吗?当初若非他们在陛下面前举荐,使您成为太子,太子殿下能有今日?”

    又来了!这女子三句不离她的祖母,以及长孙无忌在册立太子之事上对他的“恩德”。李治藏于广袖下的手攥成了拳,强行压下心中的闷气:“若你不介意,便将恭桶也搬至此处。”

    “你……”

    李治再次合眼吐气,既然你搬出长公主,那孤便搬出陛下!他睁眼,定定盯着王雪艳道:

    “陛下召我进宫帮其批阅奏章,孤需在宫中住上几日。你若烦闷,可寻阿敏和紫云作伴,亦可回长公主处散心。”

    王雪艳叫嚷道:“妾身才不找她们呢!”

    李治眼底划过一抹轻蔑,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那便去长公主处散心,将东宫的家务事交予阿敏即可!”言罢,不着痕迹地推开王雪艳的手臂,穿了鞋子,成功摆脱了这女霸王的掌控。

    身后毫无意外地传来王雪艳歇斯底里的发泄。

    也在这日,李治得知了那块所谓“天意”的石头,原是裴行俭回到河东郡时布好的局,只等长孙无忌的人前去“发现”。裴行俭道:“陛下心意属魏王,且在立储之事上犹豫不决。倘若再不下一剂猛药,怕殿下之路会更为漫长。未雨绸缪实有必要!”

    得知真相的李治,终将清晨王雪艳带给他的闷气消散。他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笑道:“守约的这份忠心,实令寡人欣慰。”

    裴行俭一笑:“此乃臣分内之事,殿下,恭喜您成为皇太子!”他深知,皇太子仅是登上皇位的第一步,往后还有漫长之路需李治一步一脚印地前行。

    这天夜里,李治依旧宿在了王雪艳的玉昆殿。毕竟,王家的势力能助他成为太子,亦能将他从太子之位拽下。

    说什么来什么,李治刚与王雪艳言,陛下明日召孤进宫。次日隅中,皇帝果真令人传召东宫,邀李治进宫。

    此时,正值荷花绽放,柳绿成荫之时,虽有些炎热,但坐于华丽的皇家画舫中,能够一边泛舟畅游、闲聊,一边观赏太液池中朵朵盛开的睡莲,岸边的垂柳。偶然一阵微风拂过,倒也颇为凉爽。

    李世民未选华丽的画舫,而是挑了仅能容纳两三个人的极为普通的小船。父子二人坐上船,由王舜伺候着抛锚后,各执一只船桨于池中缓缓划动,护卫他们安全的侍卫则立于岸边。

    待小船慢慢驶进池中,李世民一面划桨,一面似有深意地问道:“子善,你可知何为水,何为舟?”

    李治郑重摇头,谦逊道:“不知,还请父亲赐教!”

    李世民双手握桨,极为熟练地在水中划动,使小船平稳地于碧绿的净初池上顺风而行。他谆谆教诲:“水,民也;舟,君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乃为君之道!子善若要坐稳天下,江山永固,万不可如隋炀帝与秦始皇那般滥用民力、耗费钱财,只为供己寻欢作乐。隋炀帝之行,乃亡国之道,何不慎乎,何不戒乎?”

    李治深以为然,应道:“诺。”父亲的心意,他岂能不懂?

    虽说,对于如何做皇帝,他早已在薛氏处学到诸多。

    但,那也仅是限于帝王加强中央集权、统治天下臣民的帝王之术,属法家的那一套理论。

    纵然,李治为日后夺取江山、问鼎至尊,曾不露痕迹地于自己的官邸中,将所学的法家理论付诸实践,且受益甚多。另一方面,他亦明白做皇帝不但要懂得以权术驭人,还需具备治理国家的能力。这点,他不仅要请教父亲为他安排的太傅太师,更要向以治国英明著称的父亲请教。在请教之余,让父亲从心底感到得意与欢喜。

    只因,父亲甚是喜爱拿隋炀帝作反面教材警醒自己。

    如今,又以此教导他。即便他知晓隋炀帝的灭亡并非所谓的“滥用民力,寻欢作乐”,为迎合父亲,他仍下意识地违背自己的见解,表现出谦恭之态,望着父亲讨巧道:“载舟之水亦可覆舟,父亲之意,隋炀帝这艘船,便是被百姓的惊涛骇浪打翻的,对否,父亲。”

    果然,听了李治这番话,李世民略显憔悴的俊脸上,展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双凝视李治的狭长凤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华彩。他迫不及待地对李治予以鼓励和赞扬:“子善聪慧!”

    李世民继续教导:“子善,做皇帝,尤其要做个好皇帝,除了关爱百姓,以百姓之苦为苦,以百姓之乐为乐。能够与百姓同甘共苦、同仇敌忾外。还需做到虚心纳谏,切不可刚愎自用。隋炀帝不单因苛政猛于虎而失民心,亦因拒谏而亡啊!求贤,纳谏,爱民,慎思,守业,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可记住了?”

    “孩儿记住了,父亲!”李治满怀感激地说道。

    须臾,船靠岸。李治随父亲一前一后地上了岸。

    此时,早有宦官在岸边的草坪上铺就了约莫五六米长、十米多宽的卷席。应着李世民不想与李治相对而坐的嘱托,故而卷席上仅设了一条矮腿的黑漆红边几子,几子两边放置着用于跪坐的软席。

    父子俩脱了锦履走上卷席,提着裳裾跪坐在席子上后,李世民面色肃然道:“岑文本和刘洎昔日支持魏王,于朝中拉帮结派。然,论才能,岑文本等皆为治国经验丰富之人,你需多向他们讨教,朕将他们派予你,乃是为增长你的执政之能!”

    “孩儿知晓。”李治端正地坐在席子上,谦逊颔首。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微笑,道了声:“甚好。”继而,他转身,吩咐宦官王舜将一些奏章拿来。这些奏章一半是竹简,一半是用绸缎卷起扎在一起的轴书样式,比起后世的折子形式的奏章,重了许多。

    “父亲之意是……”垂眸扫了一眼摆在案几上的奏章和奏牍,李治轩起入鬓的剑眉,一脸疑惑地望向父亲问道。

    李世民横了他一眼,笑着嗔怪道:“你忘了,我曾与你说过的话?近来,我这身子骨愈发不利落,精力亦大不如前,稍一熬夜,次日便无法起身早朝。是以,欲让你为我分担些政务。”

    “诺。”应罢,李治已从席子上起身,平举交叠的双手作揖。

    他知晓父亲如此作为,不单因身体欠安、精力不足,欲让他分担政务,进而于朝廷树立威信。说到底更为重要的缘由,是为了历练他。

    得知这般,他的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浪潮。

    尽管,彼时父亲似是不顾他死活,凭着一时好恶将太子之位许予魏王李泰,令他一度心寒,对曾经尊敬亲爱的父亲产生了猜忌与怨恨。却也无法不感激此刻父亲对他的敦敦教导与培养。

    父亲是真为了他吗?倘若换作其他皇子成为储君,或许父亲亦会如此。只因,身为帝王需以江山社稷为重。

    借着作揖时,双臂广袖遮面之机,李治思及这些,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弧。起身之后,他俊朗的脸上挂着感激的笑容。

    “哈……”李世民单手捂着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只觉浑身仿若散架般无力,他欲即刻回宫歇息,故而话语语速极快:“今日你先回去。我期望,明日午时你能与我一同用膳!奏章嘛,你尽量在这几日批完交予我看。身体要紧,切不可熬夜伤了元气。”

    李治恭敬地应了声“诺”,而后“啪啪”击掌两下,便有随其而来伺候的蓝衣宦官过来,齐声道:“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李治轻声“嗯”了一下,未多言,只是伸手指了下置于自己面前的奏章,蓝衣宦官齐声应诺,极有次序地排列成一队,井然有序地抱起奏章,退离他们父子的视线后,方才转身往安仁殿而去。

    “你……他们……”李世民瞥了一眼宦官离去的方向,又转过脸凝视着李治,俊朗的脸上显露出惊讶的神情。在他的印象中,不论是太极宫的仆人宦官、婢女,还是藩王家里的奴仆,皆需其主开口吩咐,方知该做何事。伺候李治的宦官、仆从却与众不同,似乎与主人心有灵犀,这让李世民既惊诧又满心欢喜。

    “他们是孩儿亲自调教的!”李治接过父亲的话解释道,语气云淡风轻。这是第一次,李治摒弃谦逊,未将“功劳”推至他人身上。

    “当真!”凝视着李治,李世民一脸骄傲地喊道。

    李治双眸含笑,轻轻应了声“诺”,俊朗英气的脸上,不见丝毫得意之色。李世民凝神望着儿子,良久才亲昵地拍了拍他宽广的胸膛,意味深长地道了声:“好!”他仍不忘嘱咐:“明日陪我用膳!”

    李治恭敬地向父亲深深作了个揖,应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