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忍住一个秘密，实在太辛苦，所以在周末相遇烧酒配的夜里，我跟强子分享了近期这两段莫名其妙的感情。如果可以这么定义的话。

    强子是我打游戏的好基友，大学四年的同窗情谊再加上无数次深夜在《魔兽世界》里的作战经验，他是值得我信任的兄弟。坦白说，我对他的信任，多过我哥，那是一种兄弟连战友一般的稳固感情，友谊的小船经得起风浪。

    你一定是疯了。

    这是强子的第一反应。

    你这是迷恋，迷恋一个跟你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人，但这不是喜欢，只是一种不了解得不到的迷恋。

    这是强子的第二反应。

    然后看着旁边的一箱空酒瓶，我看着强子在我面前叽里哇啦说了一堆，然而没有半个字钻进耳朵。不了解我承认，但是，凭什么得不到？不过他有一个问题问到我了：为什么喜欢孟老师？我们又如何确认人与人之间，不是因为想要了解而在一起，因为了解而分开？

    我的脑袋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他看我呆滞的样子，一声长叹，也停止了单向表达，一口气灌掉半瓶。

    他郁闷的心情跟自己也有关系。

    那个他觉得“不太喜欢但是还可以吧”的女朋友在相处半年之后，怀孕了，他徘徊在准备成为一个父亲还是做一个坏人坚持心中那还不清楚的摇摆不定。他疯狂地想灌醉自己，也许只有醉了的那一个片刻才可以不用去想老天爷摆在眼前的选择题。

    当一个男人，自己都知道自己还没有长大成人的时候，如何成为一个父亲？

    当一个男人，自己都知道自己跟一个女生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和爱，还没有完全放弃可能遇见的真爱时，怎么甘心往后几十年的生活与这个女生绑在一起？

    哪一个选项，都是两难。

    最残酷的是，他必须选。并且，没有第三条路。

    我能做的，是陪他喝，看着他，不让他喝多了惹事，等他喝够了，扛他回去。只是今天强子在开始疯狂灌自己之前跟我说，喝多了睡我家，他想清静一下。

    其间，他女朋友笑笑打过两个电话来，我们见过两次，强子跟我在一起她也放心，后续就没有电话继续进来。

    一个人又干掉一箱啤酒的强子，细数起了他的风流往事：

    初恋是高中隔壁班的班花，他护送了她一年上学放学，她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喜欢他，毕业时送了泰戈尔的《飞鸟集》以示友情珍贵。后来这本书一直放在他房间的书架上，每一次搬家，都在。他不喜欢看书，但是喜欢爱看这本书的她，草地上她穿一袭白裙，长发散落，大树遮住强烈的太阳光，她在阅读——对强子来说，那一刻，就是真空。

    大学之后，四肢发达的强子被戏里一位女同学看上，一起上课、偶尔一起吃饭、再偶尔一起散步，半年之后，“这样跟她相处很开心，应该就是适合做女朋友的人吧”。毕业那年，也没有抵挡得了现实的残酷，女同学被家里安排进了银行工作，慢慢开始嫌弃强子的工作、收入。她眼中，曾经最喜欢的他所给予的安全感，在金钱面前渐渐一文不值。

    强子在消沉一段时间之后，相亲时遇见了笑笑。笑笑没有初恋的文艺，也不像女同学那样现实，就是个——很普通的女孩，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工作，普通的性格，普通的愿望（有一个家，安静陪伴，平平淡淡就很好）。强子说笑笑笑起来像个孩子，是照进心里的一束光，但他们之间，还算不得爱。后来，笑笑怀孕了。

    强子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有泪流下来，从零零星星点点滴滴到控制不了泪流成河那种，我想到最近网络上流行的那句话：成年人的崩溃，都在一个瞬间。

    我拍拍他后背，递上纸巾，作为朋友，能做的，是留一个空间给他，让他自己沉浸，让他知道旁边有人陪着。安慰什么的，不适合大老爷们。

    看他哭得差不多，说话声也变得难以辨认，扛他到床上，我拿一瓶啤酒，坐到阳台，望向对面。凌晨两点半。

    她在画画，画板上是一幅新画，是大片的鲜红色、黑色、蓝色、白色、紫色、绿色、黄色撞在一起，她还在涂抹，是快速，是激烈，都顾不得白色衣服上沾染了颜料——不知道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成年人的世界里，都在经历各人的苦，没有容易可言。

    我喝完，回到客厅开始收拾，完全没有想到电话会响，更没有想到会是她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