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来，是为还一份恩义？”

    我不清楚，最初是，但过程中经历我所不能理解的各种情绪波动，也许藏着其他信息。我仔细觉察过那天一个个片段之后，我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力与伤悲：两个世界，我们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但这样的悲伤背后，是渴望是期待我们在同一个世界。

    是的，我渴望跟他在同一个世界。我希望在他需要的时候，可以站在他身边，给予关心鼓励与支持。

    这本身，似乎有些东西超越这所谓恩义。也许是爱。

    “你了解他吗？”

    了解他的一部分，在这一部分里看见我欣赏的，聪慧、乐观、承担、善良，那个内在的孩子一直在，如同他说起小时候，光一双脚，在清晨起来，跟随外公在海边捡拾蛤蜊为院子里的家人邻居熬粥，不多言，晃着大大的脑袋，呆萌呆萌的。世俗层面，短暂的交集与了解，在这一部分里看见我很难欣赏的，精于世故，过于自信于了解人的自负，习惯性求得最好目标，精英主义倾向，这来自过往不同经历的不同认知，通向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还有更多我不了解的部分。

    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有不同才是正常。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情愿独处的我愿意与他相处，不习惯深入关系的我，愿意尽我所能给予能给予的，希望他好好的，拥有属于他的幸福快乐。

    “我能理解你的想要给予，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想要给予本身，可能也是一种负担，就像我最初来做饭，你也担心是负担——想‘还’是人之常情。你的被触动对他来说也许是举手之劳，他还不起。”

    我未曾想过要他还，就更不要说要他以怎样的方式还。

    “你以为的，不代表他知道，你以为他知道的，不代表他真的知道，也许他对责任或幸福的理解与我们都不同。你们从未就这件事清楚表达。你们像两面很像的镜子，彼此对照，在镜子里却只看见自己。”

    “听你描述这一切，与那天在办公室见到的孟老师完全不同，生活的这两面仿佛被你完全割裂，他与你的交流也是。你们不是明目张胆的爱恋，更像洋葱里面那一层，身为同类惺惺相惜。我猜，他在你身上，看见想要保留的那一部分自己。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带着某种青春时代的美好，让对方活在自己的想象中，想碰不敢碰，碰了怕碎了，其实错位。”

    方天华字字诛心。

    我无法直言的，还有隐约体会到的吃醋，关心则乱的着急，想见面的期待落空之后的失望，我看见自己在打肿脸充胖子、本身还在懵着却努力想要给予，目标性太强的过于用力；用最不擅长的方式走一条曾经拒绝的路，还期待表现出来一个正常的样子，像一个笑话，在完成一个“注定”走不通但还是努力走一下的悲剧——我不能确定这源于私心，还是“空降”到彼此生活中的突然，我无从言说，也不知如何面对。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生活原本是一个整体，如果割裂是实情，先尊重事实，在此基础上建立连接。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就不再刻意强迫自己面对，先尝试面对自己以往不敢面对的那个部分，从不逃避开始。”

    “你的头脑似乎在与他有关的事情上都不好使。”

    跟方天华聊完这一切，那“见不得光”的独自承受，也因为有另一个人看见，透进光亮，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开始慢慢安静下来，每日恢复瑜伽习练，冥想晚课，傍晚散步时，坐在湖边，面向对岸抽一只烟，让一湖水成为内心倒映，用我的缓慢方式，看见和接纳一切，来到起点，学习面对。

    对岸有蓝色塔尖样的建筑。有一年，在湖的另一端喝茶闲谈，他手指远方：看，那个蓝色塔尖，是我住的方向。

    湖水也与我的城市不同。这海水内灌形成的湖，湖水也与我的城市不同，不只是流动着奔向前方，而是有着大海的力量感、厚重、包容，仿佛气球和瑜伽球的区别。观察每日的水波纹，看好看的云彩倒映下来形成天空之镜，看华灯初上在水面上形成晃动光影，湖滨路那一排路灯，水里看着就像烟花棒——原来，大自然一直以静默有力的方式深深爱着我们，安稳踏实。祂像一位睿智的老人，以祂的方式给予安慰，默默守在身边，你随时有需要，祂随时会在，即便你安静流泪，一切都会经过。

    若找寻的是爱，为什么要盯着人、或某个人呢？

    我爱这个世界。

    这个片刻，我的内心明确感受到光亮，那个原本躲在墙角哭泣的小女孩也被这光亮吸引，站起来走过去，阴暗了很久的小房间渐渐被这光亮铺满，新的轻盈喜悦开始满溢，我仿佛从一个漩涡中走出，重新回到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