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睁眼，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儿涌入口鼻，发现自己竟躺在医舍的病床上，四肢缠满纱布，全身酸痛，而小黑就趴在胸口，怀抱鹰蛋，见他苏醒，轻声喵叫。

    相邻的左右床位上也躺着人，同他一样裹着四肢，俩人都睡得香甜，只是其中一个呼噜震天，可惜屋内油灯昏暗，看不清面貌，不知是哪里来的难兄难弟，缘分匪浅。

    “醒啦～”

    一袭白袍的洪秀丹拿着灯盏过来放在床边，扶少年坐起。

    “丹姨，谁送我来的？”

    洪福记得他在离开庭院后，是打算先来医舍疗个伤，只是太过疲惫便坐在路边休息了会儿，没想到这一坐直接就昏睡了过去。

    洪秀丹给他做了些简单的检查，顺手一巴掌拍在邻床打呼噜那人的大腿上。

    “喏，他俩。”

    那伤患跳坐而起，疼得嗷嗷叫唤。

    “云哥！”

    洪福终于认出对方，竟是洪云！那另一张床上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洪福你没事吧，感觉如何？”

    洪风被弟弟的惨叫声惊醒，见洪福已经醒来，关心询问。洪云则幽怨地看了眼已经走远的洪秀丹，揉着大腿挤出笑脸。

    “怎么样？还能动弹吗？”

    “我没事，”洪福轻轻挥了挥自己的胳膊，以示安康，接着好奇询问道：“倒是你们……怎么了？”

    早先兄弟二人虽已伤残，但各自好歹还留了一手，弟弟做哥哥的腿，哥哥做弟弟的手，相互扶持，场面一度温馨，怎么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全瘫了？

    “没事儿…”洪云尴尬一笑，并未解释缘由，无所谓道：“也就看着吓人，不过外伤尔。”

    “倒是你伤了筋骨，比较严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得过来。”

    较皮肉伤不同，伤筋动骨一百天，筋骨伤最为麻烦，很容易留下暗疾，即便少年体质特殊，恢复力惊人，洪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长老到底教你练了什么？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洪风忍不住好奇。他们与洪福一样，以为五长老应该会从基础功法教起，可基础功法再怎么练，都还不至于把人伤到这种程度，搞得他都有些怀疑长老是不是动手了。

    “五长老让我对桩挥拳五百。”

    洪福老实答道。

    “五百！”洪风微微蹙眉，摇头道：”你无基础，这个数确实有些多了，却还不至于伤成这样。”

    “然后挥掌五百。”

    洪福接着道。

    “这就很过分了。”

    洪云为少年打抱不平。五长老一直都很严厉，当年他们俩也是从五百这个数练起，但那是每天五百，洪福这都破千了，实在过分！

    “你的腿伤怎么回事？难不成接下来又让你踢桩了？”

    见洪福摇头，洪云这才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他老人家还是有分寸的。”

    洪福苦笑，叹息道：“接下来挥爪五百，然后才是踢腿。”

    洪风沉默，洪云脸上也没了笑容，愤然道：“爷爷他怎么能这样？这是把人往死里练啊！”

    “休要胡说！”

    洪秀丹端着药碗从药房回来，瞪了眼口无遮拦的洪云，坐到床边给少年喂药，洪福有些不好意思，可他行动不便，只得羞红着脸把药喝了。

    “谢谢丹姨。”

    洪秀丹笑了笑，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嘴，少年脸颊更红。

    “回头我去找家主，求他给你换个师傅，我看三长老就挺喜欢你的，她老人家一定不会拒绝，正好你也在竹林上课，一举两得。”

    洪云想了想，觉得还是给洪福换个师傅比较靠谱，再让五长老这么教下去，迟早嗝屁。

    “呵！你洪云好大的面子，还能请动家主办事了？”

    洪秀丹瞪了他一眼，讽刺道：“菩萨心肠是好，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要是落了五长老的脸面，可没你好果子吃。”

    “这您可就小瞧了侄儿，洪云现在可是家主眼前的大红人，几分薄面还是有的。”

    洪云突然昂起脖子，表情傲娇，被洪秀丹一个姜拐扣在脑门，毫不留情地揭穿道：“不就是个通风报信的跑腿，还装起来了。”

    洪云讪讪地缩回脑袋，心虚地瞥了眼少年不再言语。

    “洪福，你若是真有想法，我俩可以去找长老求情，不必硬抗。”

    洪风接过话茬，竟也开始劝说洪福，这让少年颇为惊讶。兄弟二人之前还颇为热衷，替他能拜入五长老门下感到高兴，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可他还是摇头拒绝道：“不用麻烦，我相信大长老的安排。”

    实际上，洪福确实不喜欢五长老洪相，但他对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慈祥老人颇为认可，莫名信服。

    搬出大长老，风云兄弟无话可说，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洪秀丹见兄弟俩拉长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丧气模样，不由训斥，提醒道：“你俩还是多多操心自己吧，我可是听说方涛已经完成试炼，三招制敌。”

    “什么！”

    “当真！”

    兄弟俩猛然抬头，洪云眼睛瞪得滚圆，似要吃人，吓了洪秀丹一跳，反手又是一个姜拐扣了下去，同样瞪大美眸呵斥道：“一惊一乍！你是在质疑你亲姑吗？”

    脑门被敲，洪云这次却是没有任何反应，突然翻身下床，一瘸一拐地跑出了医舍，洪风紧随其后。

    “臭小子，去哪啊？药还没喝呢。”

    “饱了，修炼去！”

    洪秀丹拿着药碗追到门口，可人已经跑远，只留下满地白纱，不由低骂了几句，回头坐到少年床边，沉下脸道：“他们不喝你喝，别浪费。”

    洪福无奈，只得乖乖张嘴，任她投喂，苦的直翻白眼，却一个劲儿说着好喝。洪秀丹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夸他乖巧懂事。

    “丹姨，云哥他们怎么受的伤？”

    洪秀丹没有隐瞒，一边喂药一边解释道：“他俩放心不下就偷偷跑去了庭院，发现你昏睡在路边，满身是伤，模样凄惨。洪云那小子冲动，跑去找五长老说理，结果哥俩一起挨了顿毒打，灰溜溜地跑我这来了。”

    洪福愣住，没想到兄弟俩是替自己打抱不平去了，心中万分感动。

    洪秀丹接着感慨道：“风云这俩小子其实天赋不错，只可惜哥哥骄傲自满，弟弟好吃懒做，被方涛赶超后更是惹得五长老不满，没少挨训。”

    骄傲自满？顽劣懒惰？洪福讶然，想不明白这两个词跟风云兄弟有何关联。在他眼里，洪云热心开朗，洪风缜密稳重，虽然也有幼稚的时候，但总体还是十分靠谱，值得信赖。

    “丹姨，您是不是搞错了？”

    “他俩以前确实顽劣，只是最近突然转了性子，变化不小，至少……我还从未见他们兄弟俩对谁如此上心过。”

    洪秀丹笑着摇头，笑容意味深长。

    少年沉默，心里五味杂陈。

    “丹姨，云哥他们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他俩没那么脆弱，倒是你我比较担心，筋骨伤很麻烦，恢复起来没那么容易，你还是好好休养吧。”

    扶少年躺下盖好，洪秀丹拿着药碗回去忙碌。洪福陪小黑玩了一会儿后便在药效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夜深人静，洪秀丹举着灯盏再次出现在病床前，解开了少年右手上的纱布，伤势虽有好转，但依旧血肉模糊。可奇怪的是，解下的纱布洁白如新，与包扎前没有两样，一点血污都没有。

    洪秀丹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似乎早已知晓，她轻轻翻开少年手掌，臃肿的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一道细长伤口，淤血涌动却没有流出丝毫，哪怕用力挤压，溢出的血液也会缓缓重新流回伤口。

    多次尝试无果，洪秀丹从袖中抽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精致砭镰，在少年掌心划出了一道口子，形状大小与之前那道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然而，新伤口依旧没有鲜血流出，就算挤压出来，也会重新流回。洪秀丹又从另一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一手挤压伤口，一手拿瓶去刮，可那血液好似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竟加快速度回流，之后再怎么用力都不愿再从伤口出来，像是活物一般！

    这让洪秀丹来了脾气，再次拿起砭镰就要在少年的胳膊上划个大的，可动作过大惊醒了小黑。小家伙瞪大眼睛盯着她，不吵不闹，一眨不眨，微微泛着泪光，似在乞求。洪秀丹犹豫，终是叹息一声放下砭镰，将少年的手掌重新包好，起身熄灭了盏灯。

    病床上，小黑的幽绿眼眸目送她远去，缓缓合上。可不一会儿，绿瞳再次睁开，带着一丝压制不住的暴虐，在一声喵叫中，消失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