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歌渡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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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降天灾妖魔得赦 移魂魄吉姆重生

    十年前,宇文克出生之日。

    南帝国后世之人将那天命名为灾难日。那一日,天空降下陨石。巨大的冲击使得大地开裂,化为峡谷;河流倒转,洪水决堤;天空也降下火雨,肆意灼烧着这遭到天罚的土地。

    黑压压的群鸟失去了方向,在高空中砰砰地相撞,然后随着陨石一同降落;侥幸未被砸死的动物们则四散奔逃,践踏死了一部分;仍旧未死的那些继续发足狂奔,又累死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些若足够幸运没有被洪水冲走、硫磺火吞噬,便算是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生物还没来得及为死去的同伴们感到悲伤,天空便出现了神迹。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各种妖魔鬼怪从光柱中喷涌而出,陆续地消失在地平线尽头;而后甘霖降落,灼烧着大地的火焰被熄灭,一棵参天大树在光柱的位置拔地而起,它蕴含着的无穷生机使得半个大陆瞬间重新焕发了活力。植物与树木如同雨后春笋般从大地中冒出,至此之后,大陆的一半是绿色,一半是灰色。

    可陨石带来的毁灭持续影响着这片原本富饶的大陆。长年的饥荒使另一半贫瘠的土地依旧充斥着死亡。而充满资源的那片大陆却被帝国统治者牢牢地攥在手中供贵族取用。在这种绝境下,一个叫做吉姆的巫师振臂一呼,团结了受灾的民众,并得北帝国拜月教相助,自此发动起义来对抗帝国暴政。起义军一路攻到了南帝国首都尤它城,在生命之树下同南帝国魔龙军团展开了最后的决战。

    值此存亡危急时刻,却逢拜月教首领遭刺,拜月教徒群龙无首,便纷纷逃回北帝国。起义军的人数和装备同帝国军本就存在着巨大的悬殊,后勤粮草也早已告罄,一路的征战又使得战士们筋疲力尽,全凭拜月教众修士才得以与南帝国魔龙教对抗;此时失去了拜月教这一臂助,起义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

    吉姆在战至力竭之际,以他的死为代价对生命之树发出了血咒,从此生命之树渐渐失去活力。在大树将倾之际,南帝国魔龙教教主却在古卷中找到了一种延长生命之树寿命的办法:将一千最勇敢的战士之血为引,使其彼此搏斗厮杀,以千人中最终幸存者的身体向生命之树祭祀,可延其十年之寿。

    从此,帝国便成立了拣选者队伍前往各地挑选身体精壮的成年男子与孩童,将其交给专门的部门进行角斗培训,并修建了长城将大陆一分为二。对于长城以北的贫瘠之地,帝国则派出军队,对仍频频发生的暴乱做出镇压。长城之南,贵族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此时的南帝国人心思乱,盗贼蜂起;在那片贫瘠的大陆,干旱同灰暗的天空狼狈为奸,腐臭与苍白的尸骨交织起舞,绝望的人们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当拣选者的马车驶进卡尔加城的时候,深秋迎来了灾难日之后的第十场初雪。

    这座灾难后的城堡并未得到重建,它蜷缩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卧在瑞文大陆的最南方,风吹过破损的城墙发出阵阵的呜咽,处处的断壁残垣低诉着过往发生在它身上的故事。

    城里的人们规规矩矩地结成两列拥挤在城门口的甬道上,城主格雷福德在队列的最前方,腰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弧度鞠躬迎接着拣选者的队伍。

    入城的队伍看起来就像是由白银和钢铁组成的璀璨河流,浩浩荡荡地涌进城门。

    队长盖伊骑在蒙特斯的纯种马上,腰悬蓝宝石镶嵌的宝剑,身着的银色盔甲伴随着雪花的降落显得愈发夺目光亮。他身后的亲兵侍卫队簇拥在众多马车的两侧,使得人们无法窥视到车内高贵的王公。

    “芬利叔叔!”,伴随着一声惊呼,人群出现了一阵躁动。只见拣选者队伍的队伍末尾,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子被吊在高耸的杨木杆上,身上布满了冻疮和鞭痕,脚上缠着的锁链顺着囚车一直延伸到地上,在马车的行进中摩擦地叮铃作响。

    方才人群中发出叫声的男孩儿嘶吼着冲向囚车,却被一个侍卫用枪柄击倒在地,他捂着肚子像虾米一样蜷缩在雪地里,那个侍卫将他随手拎了起来扔在了道路一旁。

    盖伊没有理会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径直地将马停在了城主面前,开口说道:“托国王陛下的福,格雷福德村长,您和您的子民所在的城堡卡尔加城荣幸地受到了本次梦境之旅的拣选,哦!这是何等的幸运和荣耀啊!”,他顿了顿,接着用马鞭指着那个叫做芬利的囚犯续道:“可是这个胆大妄为之徒竟敢公然地在半路率队袭击神圣不容侵犯的拣选者!这是对帝国的不敬和赤裸裸的挑衅!”说着他命令手下的侍卫将那名只剩下半条命的囚犯拖了过来,重重地摔在了村长面前。

    “据我所知,这是你们城内的人吧?”盖伊在马上居高临下,用颇具戏谑的语气问道。

    格雷福德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腰,低着头颤抖着说道:“尊贵的骑士大人,请饶恕小人的无能与疏忽,他确实是卡尔加城的人,小人为他的鲁莽与恶劣的行径感到羞愧和自责,请大人息怒!”接着他半伏在地上,紧贴在盖伊的马蹄旁。盖伊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于是说道:

    “哦,格雷福德大人,您大可不必如此,行凶的歹徒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们已经尽数死在了我的长剑之下,至于这个侥幸未死之徒,哼哼,明天的黎明他将会得到帝国最公正的审判!”盖伊仰头炫耀着他的战功,并示意格雷福德起身。

    格雷福德如获赦免,口中不断地歌颂盖伊与随行者的英勇,盖伊听着他的谄媚之词很是受用,嘴唇上的两撇胡子一翘一翘地向上翻动,看起来很是得意。

    格雷福德招待众贵族在城内的大厅处休憩。大厅里热气蒸腾,贵族的青年男子与城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年轻侍女载歌载舞,王公骑士们则尽情地啜饮杯中佳酿,完全看不出他们像是刚遭遇过袭击的样子。浩浩荡荡的侍卫队伍犹如坚毅的雕塑一样矗立在大厅外的街道两旁,使得这个人迹罕至的城镇显得更为肃穆萧索。

    深夜的卡尔加城分外寂静,整座城市四下漆黑,而在点点星光的点缀下,地上的积雪却闪闪发亮。

    白日里被侍卫殴打的吉姆此时躲在距离大厅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他衣衫褴褛,脸上挂了彩,蓬松的头发遮住了偶尔有精光一闪而过的眼睛。

    吉姆的父母与哥哥早年参与了反抗帝国的起义军,在他尚在襁褓时,他们便死于帝国的肃清镇压之下。他的父亲古由华十年前被帝国军捉拿斩首,他的母亲吉安娜于同日被吊死,他的哥哥托朗基于同月初八被帝国以间谍行动罪和叛国罪被处以绞刑。如果身为婴儿的吉姆会写日记的话,那么那一年他的日记无疑会成为帝国最悲惨的日记之一(这句话出自:明朝那些事儿)。

    吉姆并非他本来的名字,在帝国内,那些叛乱者死后留下的孤儿都会被唤作吉姆,意为“罪人之子”。所有的吉姆连讨厌这个名字的权利都没有被赋予。帝国的法令缔造者非常懂得如何使民众臣服:当一个人的名字被刻上罪枷时,卑微与服从就会深深地烙进他们的血液。吉姆自小被芬利养大,名为叔侄,实似父子。

    吉姆听着大厅内不时传来笙歌靡音,忍不住对其吐了口痰,正准备动身绕过大厅继续寻找关押芬利的地方时,有人叫住他:

    “小子!你在这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只见一个与他年龄相仿且衣着华丽的年轻贵族男子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吉姆吓出了一身冷汗,随即转身嬉笑着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见今夜天气不错,所以出来散步,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那个喝醉的年轻人嘻了一声:“小鬼头,油嘴滑舌!你过来!”

    吉姆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你们这个城里的路他妈的绕来绕去,老子绕了半天了硬是没找到茅房,快带我去!”

    吉姆闻言松了口气,回答道:“遵命,大人。”

    吉姆在前面带路,他的心里不断地盘算着:“这个王八蛋年纪不大,派头倒不小,看样子是个有身份的人物,没准知道芬利叔叔被押在哪里了。何不妨把他引到城中兄弟会的总部,然后同弟兄们把这三只臭猪料理了,再慢慢拷问?”

    原来吉姆由于父母双亡,自小由芬利收养。而芬利正是卡尔加城义军残部的首领。吉姆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义军兄弟会总部所在。

    吉姆打定主意后,就走了岔路,南辕北辙地来到了距离市中心远处的一个三岔口。

    白日里,此处行人络绎不绝,车水马龙。周围染房、店铺林立,乃是集会所在。可是到了晚上,每逢大事时,兄弟会成员便会提前在城中留下暗号,当晚就于最大的染房内聚集商议。可是今日白天明明在城内看到了多处暗号,不知为何,此时染房中竟空无一人。

    吉姆见此情景,心中甚感疑惑,想起后面还跟着三个瘟神,不禁慌了神,偏偏此时背后想起声音:“你确定茅房是在染坊的周围吗?你这个混小子究竟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后面响起的颇不耐烦的催促,使得吉姆更慌了,他做贼心虚地撒腿便跑,结果没跑几步便被侍卫绊倒捉了回去。吉姆尽力地鼓动着手脚挣扎,心里寻思今天算是栽了,嘴上可得硬气,于是破口叫骂:“帝国的臭猪狗!一群欺软怕硬的狗杂碎!放小爷下来踢爆你们的卵蛋!”

    那个贵族公子神情颇为愠怒,骂道:“你消遣老子来着?”提起手中的马鞭作势要打,吉姆却倔强地怒目而视,忽听得染坊后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好!吉姆真是好样的!”

    来人听声音有些熟悉,吉姆转过视线看清来人模样,惊喜地呼道:“芬利叔叔!你逃出来啦?!”

    只见早晨还半死不活的芬利此刻神采奕奕,身旁还立着两名蒙面人。吉姆正疑惑间,芬利等人已冲到了面前,两名侍卫和那个贵族的年轻公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击晕了。

    芬利收剑入鞘,一把将吉姆抱着起来,热情地亲吻着他的脸颊,脸上的胡茬儿扎得吉姆咯咯直笑。

    “芬利叔叔,你不是被抓起来了吗?兄弟们死伤很严重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今天大家都没有来这里聚会呢?”吉姆乍一看到芬利,神情激荡,嘴里的疑问尤似连珠炮一般发了出来。

    芬利将吉姆放了下来,笑着说道:“据可靠消息,这次的拣选者队伍中有帝国极其重要的人物,我故意被他们擒住,本是想探听其中虚实。至于他们所说的杀了我们许多人,实际上是在无中生有,欲意恫吓城内百姓而已。几日前我已探听清楚,马车内乃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盖伊奉了圣旨秘密护送其至魔龙教入学,我便在沿途留下记号约同伴今日行动,伺机劫持。此刻大伙已经在暗处把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自然不在此处。却不曾想在这里遇见了你。吉姆,你方才很有骨气嘛,哈哈哈哈。”

    吉姆听了此话,知道刚才自己被抓后的糗态都被叔叔看了去,不禁脸颊发红,好在自己刚才也算是宁死不屈,总算没失了自己一世英名,嘴上却故作平常地说道:“嘿嘿,那也算不得什么。”

    而后他上下打量着芬利问道:“叔叔你的伤怎么都消失不见了?”芬利含笑不语,对身后言两个侍卫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两个蒙面人得令正欲动手,芬利忽然咦了一声,示意停手,然后他蹲下来将那名晕过去的贵族公子手上的翠绿色指环摘了下来,开口说道:“看样子这个公子哥来头不小。我被他们抓到绑在旗杆上时,曾瞥到马车内公主手上也戴着同样的指环!”

    吉姆闻言疑惑道:“难道这个小子也是皇室的人吗?”

    芬利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没有听到吉姆的提问。他紧锁着眉头,仿佛在做着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半晌沉默后,他缓缓开口说道:“吉姆,这个人的地位不言而喻,如你所说他极有可能是皇室成员!我现有一计,此计若成则可使整个帝国幽而复明,只不过其中风险极大,一个疏忽便可能使你性命不保,叔叔且问你,你肯冒着掉脑袋的罪去替叔叔办成吗?”说罢便目光炯炯地盯着吉姆。

    吉姆听罢心下略感迷茫,隐约猜出芬利的想法,不由得一阵慌乱,抬眼望见芬利恳切期盼的眼神,心里忽而生出了极大的勇气,对芬利说:“我这条命都是叔叔给的,叔叔吩咐什么,我照做便是了!”

    芬利闻言点头赞许,心想:“这孩子现下虽然懵懂,却已颇具侠义心肠,实是我辈中人。就是不知我这宝押的对不对。若是押中则满门通吃,若是不中,可就害了他了。”又转念一想:“故土东方神州有句谚语,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我辗转奔波对抗南帝国这些年一事无成,如此何时才能完成那件大事?说不得只能冒险一试了。只盼这孩子洪福齐天,能够履险如夷。”

    想罢心里便打定了主意,对吉姆说道:“此间形势紧急,来不及与你细述情由。稍后你身后的这位蒙面姐姐会将你变作地上这小子的模样,今后你便再也不是吉姆。此事今后对任何人都不得提起,否则便有性命之虞。日后从事应小心谨慎,须时时以推翻暴政为已任,切记切记……”

    吉姆虽已猜到芬利的计划,此刻听到他亲口讲出仍不禁忐忑,好在他虽年少,心性却极坚韧,只片刻便恢复如常。

    更因自己的亲生父母兄弟皆死于帝国的清算,他对帝国的痛恶实已到了难以复加的地步,此时复仇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又怎肯错过?想起平日里义军一谈起帝国暴政无不咬牙切齿,便模仿他们的语气对芬利说道:“叔叔放心,纵是粉身碎骨,只要能推翻帝国暴政,我也在所不惜!”

    芬利见状甚感欣慰,便不再多言。转头对另一位蒙面人说道:“发出信号,通知所有人今晚行动取消!”那位蒙面人应了声“是!”便转瞬消失不见,身法快的出奇。

    回首向吉姆身后的女子说道:“施法吧。”

    从芬利定计欲使吉姆乔装卧底,到少年人豪气应允也不过短短数息时分,吉姆身后的女子自始自终虽未发一言,却已被这一长一幼二人的对话惊得瞠目结舌。

    只因此事之重大,关乎整个帝国日后兴衰存亡,可在二人口中直如儿戏,她隐约觉得不妥,于是说道:“帝国皇室岂是那么好相与的?这孩子打小混迹于市井中,如何懂得贵族中那许多礼法约束?届时被人拆穿,小命不是白白送掉了!”

    其实她这番话说得十分中肯,并且切中要害,若换作平时,芬利定然深以为然,可此时芬利已然热血上涌,头脑发热,不仅深觉此计可行,甚至萌生出心中之事的成败日后全系于吉姆一人的想法,又怎能听得进去她的劝告?

    只见芬利摆了摆手说道:“事急从权,欲成大事怎可瞻前顾后?若不兵行险招,我等何时才能报答大人当年救命之恩,终其临终之托?你的移魂大法乃是中土鬼蜮不传之秘,帝国之人如何识得?况且这孩子处事机警,反应迅捷,未必就那么轻易地被他们看穿了!”

    她听芬利如此说,也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天有不测风云,只盼日后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吉姆听得他二人对话,亦知此事非同小可,可少年人爱逞强,心里虽然已是惊涛骇浪,面上仍故作镇定,嘻嘻一笑,对女巫说道:“您不必担心,日后我少说多看,自不会露出马脚,谅这些帝国的蠢猪也看不透小爷的本来面目!”

    女巫听得他如此说,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帝国高层精明至极,连芬利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在他们手上都讨不到便宜,如今却被你说成蠢猪,少年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此一想,心里的忧虑不免又多了几分,可又不忍弗二人之意气热血,心底也未尝不钦佩这二人的胆色急智,便说道:“你们俩个真是一个敢想,一个敢做!”

    她作嗔怒瞪了芬利一眼,后者见状知道她这是答应了此事,于是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说道:“如此,我代那些正遭受苦难的民众向你道谢了!”

    “呆子!”她嘴上嬉笑了下,表情倏尔极其严肃。只见她手上以极快的手法结好了印,咒印自其手中释放出丝丝乳白色的雾气飘向地上少年的脸部,直至完全覆盖不见,只留下一团白色的光圈。

    光圈缓缓转动,徐徐飘向了吉姆,最终亦将吉姆的头部包裹了起来。在她法术的不断催动下,光圈的颜色缓缓由浅至深,从白色变成了黄色,又慢慢变成褐色,到最后已完全变成墨色。待得盏茶时分,光圈颜色又慢慢褪去,从墨色逐渐变为乳白色。

    此时女子的额上已经渗出豆粒大的汗珠,想来此术对其消耗极大,可她手上不敢怠慢,只见她接连变换数种手法,其手部结印处的空间似乎已经扭曲,速度快到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

    到最后,所有光圈尽皆没入吉姆脸部,待得雾气散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