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筤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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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风波

    梧州背靠清源山,毗邻滨、兖二州。

    从滨州往上,至于扬州,继续渡河北往,过北固山,方至汴州。

    叶枯道:“你有这般算卦的本事,倒适合做个巡捕。”

    看着第三次找到自己的定乾坤,他就知道这块狗皮膏药他大抵是甩不开了。

    定乾坤几乎要将头埋进面汤里头:“虽说我也跟师傅提过,但师傅说了,他只传授此法给修道之人,我要是不做这道士,他老人家非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去。”

    叶枯放下筷子:“无为道人近来如何?”

    “你是说无为师祖?”定乾坤抬手道,“店家,再给我来一碗!”

    叶枯一愣:“你的师傅不是无为道人?”

    定乾坤道:“我的师傅是凌霄子啊。无为师祖已经卸任好多年,云游四方去了。”

    叶枯用手撑着下额,另一只手在桌上一下又一下敲着。

    定乾坤接过店家端来的鸡汤面,道:“说来,大兄弟怎么会问起这个,莫不是认识我家师祖?”

    叶枯摇了摇头:“慕名而已。”

    “好说,好说。”定乾坤道:“他日见了我家师祖,我一定转达。”

    大年三十的扬州城张灯结彩,随处可见年节氛围。男女老少,喜挂眉梢,街道上也看起来比平时要来得熙攘。

    定乾坤吃面之势犹若风卷残云,稍不留神,一碗阳春面便被扫清了底。

    “舒服,舒服啊。这才是人间好滋味。”他仰头长叹道,“那些老家伙又不是真的能成仙,学话本里辟什么谷,到头来还不是得白水煮菜。”

    叶枯从袋里掏出六文钱放在了桌上,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哎,三碗不是九文钱吗?”

    叶枯的嘴角微扬,道“请人吃面难道不是默认一碗吗?”

    闻声的店家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儿,手拿锅铲站在了定乾坤的身旁。

    大眼瞪着小眼。

    “哎,你等等我。”定乾坤一咬牙,掏出了钱袋。他看着满当当的碎银,又看着越走越远的叶枯,挣扎之下,拿出一块塞进店家手里就追了上去。

    “大兄弟,等等我!”

    小雪飘落,瘦西湖畔的风光无限美好。

    叶枯来过扬州,甚至还在那湖上泛过舟,但树依旧,人却已不再。

    定乾坤道:“前头就应该要到华扬运河。再坐上两天的船,翻过北固山,我们应该就能到汴州了。”

    “哎,有什么比大年三十除夕夜要在船上度过更惨的事呢。”

    这两天来,叶枯已经发现,定乾坤的卦准,嘴更准。

    在他信誓旦旦说某件事的时候,往往就真的会灵验。

    就像现在,喜乐之声渐渐从二人的身后传来。很快,一队高举喜字的接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游街而来。

    仿佛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街上的红灯彩带与那富丽堂皇的花轿相得益彰。

    定乾坤讶异道:“这俗话说正不娶腊不订,怎么大年三十还接上亲了呢。”

    花轿队伍越来越近,二人也站到了路旁避让。

    叶枯轻声道:“听过除夕鬼王嫁妹的故事么?”

    “鬼王嫁妹?”

    定乾坤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

    叶枯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下意识地离定乾坤远了些。

    “冥婚?!”

    他们的周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唢呐班子、轿夫、丫鬟……甚至于路人、店家,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声音的源头,也就是定乾坤望去。

    浓妆艳抹的媒婆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大白天的在这里讲什么晦气话,是不是找打!”

    相较于之前应对十二地支的从容,定乾坤看起来好像没有经历过这架势,被逼得步步后退:“你,你……”

    媒婆的手指几乎就要顶上定乾坤的额头:“我可告诉你,轿中坐的这位可不是你这穷酸道士能够冒犯得起的。惹上了他们,就别想在扬州城混了!”

    定乾坤欲哭无泪地看着叶枯。

    媒婆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轿中一声轻咳,她立刻就收敛了咄咄逼人的姿态,提了提腰带,道:“今日娘子喜事,积攒功德。他日要是再犯,你就等着被丢到运河里喂鱼吧!”

    唢呐班子再次奏起,花轿也在媒婆的一声令下后重新上路。

    定乾坤道:“大兄弟,你可害惨我了。”

    叶枯无辜地道:“我只是单纯地问你听没听过这个故事。”

    定乾坤的脸上写了个问号。

    叶枯拍了拍定乾坤的肩膀,道:“年轻人,遇事还是要淡定一些。”

    定乾坤懊恼地道:“大兄弟啊,不是我怕。实不相瞒,方才那媒婆和家母……哎,不提不提。”

    接亲队伍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转角,但还能听到那贴合节日的喜乐声。

    “说真的,在这天嫁娶,算是我这些年见到的头一个,无量天尊。”

    叶枯也看着那个方向,道:“你既知玄都剑,也大概会知道他的本家。”

    “啊?”定乾坤道,“灼其华的本家?本家,扬州灼氏!”

    他这回懂得注意起自己的音量。

    “刚才的那顶花轿也确实是以桃花为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灼其华是有个妹妹,之前还被碎琼剑追求过,说来年纪也确实该到……”

    叶枯淡淡笑道:“你个修道的,竟然也会知道这么多。”

    定乾坤似是被晴天的霹雳劈傻了:“灼其华被关在汴州大牢,他的妹妹要被送去嫁人?”

    叶枯摊手道:“看起来是这样。尤其是还选在了大年三十这一天,里面应该是有故事。”

    “当年那灼其华可是远近闻名的疼惜妹妹。”定乾坤眨了眨眼,“他为父母报仇落了难,他那阿舅怎还有如此闲心?”

    叶枯愣了一下:“他的父母怎么了?”

    自打隐居之后,他鲜少关心江湖朝廷之事。

    “我同你说过的,灼其华是因为屠了宰相家满门而被朝廷缉拿的。”定乾坤叹了口气道,“说来也都是那宰相的儿子的过错。”

    “也就一年半以前,宰相之子至扬州游玩,与灼其华的父母就这么在街上遇到了。那混账东西应该是在京都骄纵惯了,来扬州也是副翘上天的模样,竟说灼其华的父母冲撞了他的仪仗,要他们下跪道歉。”

    定乾坤说的声情并茂。

    “灼其华的父亲本想小事化了,但那厮见他服软,是越发得寸进尺,甚要将灼其华的母亲当街绑回去。于是乎,哎……二人亡命马下。那宰相之子仗着有高手相护,在扬州还赖了好多天,还是灼其华收信赶到,将他逼回了京都。最后的结果也是我之前同你说的那样。”

    叶枯的目光终是从那街角收了回来。

    定乾坤道:“你说…….”

    叶枯道:“我劝你不要想着跟上去。方才跟在花轿后面那几个骑马的,身手都还不错。”

    定乾坤道:“我也只敢想想,天行有常,人道欲有为却无为哟。”

    叶枯笑了一声,道:“倒是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