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筤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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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其华

    叶枯还记得在桃花树下,百花魁对灼其华的赞誉:“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那时他们在江湖名声已盛,灼其华还只算得上个刚拿起剑的毛头小子。他接触剑很晚,却又天赋惊人。

    于是百花魁就送给了他那把无名剑。

    他曾经如那把剑的剑锋般锐利,但这般的外表之下,又隐藏着一颗无比柔软的内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要叫这把剑玄都。”

    在打开第二扇门前,叶枯设想过很多次灼其华如今的模样,他想过他很惨,但没想到是这样惨。

    灼其华被像狗一样栓在角落。

    他们挖了他的眼,曾经装着灼灼有光的眸子的眼眶里只剩下了空洞。

    他们也砍下了他的手,让他再也拿不起那把让他骄傲的剑。

    即使如此后,他的脚筋也已被挑断。

    他就瘫在那里,不分黑夜,不知天明,不再有人的模样!

    哪怕牲畜,在遭屠宰之前都有人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世上恐再难有人能和这曾经的翩翩少年郎一样惨!

    灼其华没有睡,时间或许在一个失去了眼睛、孤独等待死亡的人那里没了意义。他就用那空洞“看着”叶枯,费力地坐起身来,道:“你的气味和他们不一样。”他的声音若游丝,若轻风,稍不注意就可能错过。

    叶枯道:“你后悔吗?”

    他还是很难把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少年联系到一起。

    岁寒三友在扬州的时候,灼其华很经常来找他们。虽说在绝大多数的时间他都是来找百花魁讨剑法,但是他与十八公也因此与灼其华结下了不错的交情。

    灼其华笑了声,脸上翻出的皮肉也跟着在动:“血海深仇,何尝言悔?”

    “那你为何又要自首?”

    这还是千姿百态告诉叶枯的。灼其华本可以逃,那些可能会来追他的人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但他没有。

    灼其华抬起头,若他还有眼睛,此刻一定该是茫然的,晌久,才道:“我杀了人。”

    叶枯道:“你杀了恶人。”

    灼其华道:“我也杀了无辜之人。”

    “他们在求饶,但我仍杀了他们。你说我是不是也是个恶人?”

    叶枯无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灼其华絮絮道:“我该是认得你的,你的气味很熟悉。但是抱歉,我现在想不起来了。在这里我忘了很多事。”

    叶枯道:“你有个妹妹。”

    平静的声音有了波动:“圄圄……她还好吗?”

    叶枯道:“不好。”

    灼其华顿了一下,道:“我对不起她,对不起爹娘……”

    叶枯道:“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死囚牢的腐烂味更甚普通囚室,因为要死的人已经没有了活的奢望,活着的人也很难给予“罪孽深重”的死人怜悯。

    叶枯踩住了一只老鼠:“有人要来救你。告诉我,他是谁?”

    几句话间,灼其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他又瘫了下去:“我有很多朋友,但我想,我应该没有会舍命救我一个将死之人的朋友。”

    叶枯道:“他使的软剑,戴着一张青铜兽面具。”

    灼其华道:“这江湖上使得软剑的人不多。如果换作从前,我倒还真想与这样的人交个朋友。”

    叶枯道:“你真的不认得他?”

    灼其华道:“你在找他。”

    叶枯道:“他偷了东西,有人要他还回去。”

    灼其华笑道:“我也很想帮到你。但我已是个健忘的残废。”

    叶枯忽地后悔了,这种地方,他还是应该让千姿百态来。他实在不擅长看到这样的场景。

    灼其华道:“圄圄她……”

    叶枯道:“她嫁人了。”

    灼其华愣住了。

    “嘉州刺史之子。”

    灼其华慢慢叹道:“嫁人好啊,嫁人了就有人能替我护着她了。舅母不喜她,一直待在阿舅家,她也会受委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叶枯也听不了清。

    看着灼其华这副模样,恐怕只有换作穷凶极恶之人,才能开口将他的妹妹的真实境遇告诉他。

    “你要我救你出去吗?”

    说这话前,叶枯想了很多,但他还是开了这个口。

    灼其华笑了,时间仿佛在此刻扭转,叶枯仿佛又看到了桃花树下那个少年。

    “我已是有罪之人,我需要去赎罪。”

    给予将死之人最大的慰藉就是成其所愿。

    可在他转身要退出的那一刹那,危险陡然降临——

    龙吟之声,有剑出鞘。

    没完没了还!

    灼其华也有所察觉:“谁?”

    剑光近在咫尺,叶枯的瞳孔立刻紧缩。

    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已然无地躲开。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就想出刀。但是没有触感的脸让他强行停住了动作,调动内力护体生生挨上了这么一剑。

    他就该让千姿百态来!

    没等任何一个人有下一步的动作,旋即,汴州大牢响起了今夜第二声爆炸。

    “轰——”

    死牢外左数第三间囚室轰然倒塌。巨大的爆炸声似惊起了所有囚犯,当然还有外头巡逻的星宿卫。

    那把剑穿过了叶枯的肩胛。

    如果剑的主人是星宿卫里的任何一个人,那么叶枯一定会夺过那把剑。但是,这个人显而易见的是个劫囚者。

    他与鹑火是同样的打扮,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双眼睛。甚至于细心到连剑柄都缠上了黑布。但不论剑,光看眼也能让人知道,这是个本领高深的剑客的眼。

    黑衣人抽出了剑,叶枯也顺势躺了下去。

    “我去追,你们去看住那个死囚!”

    从洞开的死牢大门里已经能看得到星宿卫的身影,他们自然也发现了这里多出的人。

    “有人劫囚!”

    黑衣人见状,挥剑砍断拴住灼其华的铁链,在后者的慌乱中将其扛在了肩上。

    “轰——”

    两声爆炸重叠到了一起。

    是死囚的另一侧与第一扇门。

    一个阻了星宿卫的来路,一个也打开了生路。

    黑衣人如同燕子一样灵巧,哪怕肩上扛了个人,也有着不输风的迅捷。他在碎石堆中见缝插针穿了出去。叶枯没有跟着,他两眼一闭,事不关己,顺带给自己脸上再撒了把灰。

    除非有人接应,他觉得这个人出不去。跟在他身后离开风险也是极大。不如再做会儿闫立朝另找机会。

    盔甲碰撞声很快近在咫尺。

    “可恶!别让我逮到那家伙,不然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大人,我们不追出去吗?”

    “外头有星次大人们看着,你觉得你比星次大人们厉害吗?”

    “我不敢。这……这似乎是今夜来换班的狱卒。”

    “叫袁齐抬走,真是一群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