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筤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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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之死

    正月初三,晴空万里。

    福来客栈传来一声尖叫。

    ——惊天地泣鬼神。

    也惊起了整个客栈的人。

    敲晕医官,从汴州大牢脱身,近乎一宿未睡的叶枯本不愿理这些闲事,但他的房门却被哐哐敲响。

    他觉得自己现在该是比那些星宿卫都要来得哀怨。

    叶枯打开房门,眼皮耷拉着:“何事?”

    他看见了客栈小二的草鞋。

    “客……客官,你,啊你的……”

    不知是被叶枯的怨气熏昏了头,还是糖吃多了腻了嘴,店小二有些语无伦次。

    叶枯费力地抬起一只眼皮:“嗯?”

    余光中,他注意到自己的隔壁房间门口站了许多人。

    苗服姑娘从定乾坤的房间门口探出头来,咯咯地笑道:“还有心思睡呢。”

    房间内传来老人的训斥:“告努!”

    店小二终于是说出了完整的话来:“您的同伴被人……谋害……”

    叶枯的睡意没了。

    夜里回来时,他并没有见到定乾坤。而是从值夜的店小二那里去了房间钥匙,之后也便回房休息。由心的疲惫感让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又或许本就悄无声息。

    定乾坤躺在房间的地面上,状如酣睡。

    但了无生气。

    叶枯说不清这种感觉,就像由很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混乱、无序。

    只有那肩胛骨处残着的疼痛刺激着他保持清醒。

    他嫌弃过这个人,但也认可这个人,而现在,他就在他的旁边死了!

    老人道:“你们可得罪过其他什么人?”

    叶枯没有说话。

    他想不到以定乾坤的性格会得罪到能如此杀他于无形的人,他也不觉得自己得罪的那些人不来找他,反而要杀了一个毫不知情的逍遥道的道士。

    如若真是那样,也太过于荒谬。

    告努道:“喂,中原人,阿叔正在和你说话呢。”

    老人道:“我是杨伦,曾在苗寨学医。”

    叶枯道:“他是怎么死的?”

    杨伦掀开定乾坤的领口,那脖颈上赫然有着一条血线。

    杨伦道:“你们和昆仑剑派的崔文典是什么关系?”

    “老先生,你这就差直说凶手是鄙人了呗。”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了条道,丹凤眼抱着剑倚打开房门。

    他就住在对间。

    “大早上的,闹哄哄,吵得人不得安睡啊。”

    叶枯看向崔文典。

    崔文典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怎么,鄙人就这么像恶人?”

    告努言无忌讳,大方地道:“确实像。”

    崔文典道:“像在何处?”

    告努道:“阿爸告诉我,这里有痣的都是恶人。”

    崔文典愣了一下,道:“姑娘还真是打趣了。”

    叶枯转头看向杨伦,道:“为何会这么问?”

    杨伦道:“他就住在对面,而且这里只有他用剑。”

    人群之中,有人不满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手上的剑难道不是剑吗?”

    杨伦连一眼都不曾分给那人:“你的剑在扶风剑面前如同废铁。”

    崔文典抚摸着剑柄,道:“老先生谬赞了。没想到您来自湘西,也会认得鄙人的剑。”

    “但您也是想错了,鄙人就住在这位道长的对头,怎会这般愚钝得引火上身?”

    叶枯看着定乾坤脖颈上的血线,他总感觉自己在哪听过些什么,但他在一时之间难以想起。

    而且,还有不对的地方。

    告努道:“你们中原兵法里有句话,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准是你觉得我们可能都会这么想,所以故意这么做来摆脱自己的嫌疑。”

    崔文典道:“如果姑娘仍觉得鄙人就是那个恶人的话,鄙人着实无可奈何。那么鄙人也想反问姑娘,我与这二位道长昨日方才初见,又为何要在夜里痛下杀手呢?”

    告努道:“因为你是恶人,所以你在说假话。指不准这个道士撞破了你在黑市的什么生意,你觉得他们要是说出去,会败坏你作为剑客的名声,故而你要他消失。”

    她的这番话显而易见地有着十足的震慑力,连门外本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也停了交流。

    杨伦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道:“告努,以后少看些话本。”

    告努不服气道:“阿叔!”

    叶枯道:“我并不认得他。”他蹲在了定乾坤的脚边,抬起了他的一只腿。那被压住的部分道袍上,出现了一条有半臂长的裂口。

    叶枯想起了他留在客栈的道袍,这条裂口还是他从北固山下山时不慎被枯枝勾到而留下的。打他来到汴州,还未有空找人缝补。

    但是不该只有道袍。

    定乾坤被割破的是喉咙,按理来说会有很多的血,可他的里衣洁白,整间房内也没有其他任何血迹。连那伤口处都有些过于整洁。

    崔文典笑道:“连这位道长都亲口说他不认得鄙人了,姑娘。从另一番角度说,这二位道长也是同行许久,若鄙人欲杀人灭口,为何又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只杀一人,而不除尽而后快呢?”

    告努语塞:“这……这我哪里知道!”

    “更何况,此等伤口。”崔文典走了进来,“匕首,或者……腰带剑岂不更合适?”

    腰带剑!

    叶枯想起了百花魁的话:“软剑难破坚甲,但颇具惑敌之效,于神不知鬼不觉间,至脖颈等柔弱之处,悄然毙命。多别于腰间,故又名,腰带剑。”

    青面修罗?

    就连他自己也亦觉荒唐。

    告努道:“腰带剑是何种剑?”

    杨伦道:“软剑。”

    告努诧异道:“剑还有软的?”

    崔文典反问道:“剑为什么不能是软的?”

    杨伦道:“但若是腰带剑,这伤口上怎会有毒?”

    叶枯道:“毒?”

    杨伦道:“唯有毒,才能封血。我在苗寨学医多年,见过千百种毒。”

    崔文典道:“从来无人将腰带剑贴身佩戴,在刀刃上淬毒,又何不可?”

    杨伦看向崔文典,道:“但你的剑上就有此毒。”

    崔文典再次一愣,笑出声来:“今天大抵是鄙人听到玩笑最多的一天。老先生,鄙人敬您是前辈。您既知鄙人师出何门,那么也应该知道。毒这个字,是怎么都和昆仑剑派沾不上边的。”

    杨伦摇头道:“拔出你的剑,看看你的剑刃。”

    崔文典一时没有动作。

    告努道:“喂,没听到吗?还是说你做贼心虚了?”

    叶枯也站起身来,从梧州到汴州,除了某些个不长眼睛的家伙,崔文典是第一个平白无故对他怀抱恶意的人。

    他看向崔文典,道:“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