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杳思索了片刻，冶铁是一个复杂的事情，需造炉、选矿、熔练、锻造，即使只是粗锻所需的人力也不少，就算掩藏的再细致，也很难不被人发现，更何况除了张回一案有所涉及，平安县其他人并没有提到过。

    不过，不能排除魏寿手段了得，能让这些人闭口不言。

    “先去查一下经由平安县的车队和货船，看看今年是否有运输或者私自运输铁器和铁块的人，如果有，查明去处。”孙杳停顿了下，又道：“让钩伤暗中探访可有大量外地人来过平安县，又在何时离开了。”

    “是。”照将得了令，默默离去。

    孙杳写完奏请，想到已经来平安县快一个月了，再加上路上一个月，他还没有给莫岑雪写过信。

    不是信，是家书啊。

    奏请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规整合礼，叙述清晰，但是家书怎么写呢？孙杳皱着眉头，苦思许久，只写了四个字：‘四月辛巳’。

    正绞尽脑汁，一人翻窗进来了，与照将、钩伤一样，他也是孙杳养的死士。孙杳一看他腰间配篪，再加一把双色铜剑，便知是主掌消息递送的续长。

    “主子，蕴娘带消息了。”续长从怀里掏出一把团扇，不自觉扇了几下，他一个大男人忽做优雅，看得孙杳眉毛紧皱。

    “就是这个。”续长反应过来，一脸正经地将团扇奉上，“她前些天来我铺子落了一把团扇，不过她身边有端侯府的女婢在，没有多说什么。”

    孙杳接过团扇，团扇上是一个挽着垂髻的女子坐在屋中合掌祝祷，姿态优雅，服饰华丽。

    “她已经在端侯府立下脚跟了，需要派人与她接应，切记小心行事。”

    续长抓抓脑袋，很多蕴娘的消息他都看不懂，因此才要亲自跑一趟给二公子看，像是在打哑谜一样。

    “女在深屋，为安。却做祝祷，需助。”孙杳解释道。

    “好的，主子。不如我亲自去一趟，端侯此人传闻有些暴虐，之前派去的探子都杳无音讯了。”

    孙杳点点头，端侯此人不得雍王重视，只负责雍都最外层的守卫——环列卫队，但端侯府却极难安插人手，此次他离开雍都，还是要有人盯着些才是。

    “太子那边没什么动静......”

    孙杳一边听续长汇报雍都的消息，一边思索家书该写些什么，他素来要求自己果断，以免延误战机。看了眼蕴娘送的团扇，加了一个字：安。

    其实蕴娘跟他很像，他们相识于阴暗，困囿于阴暗，有一种深渊无言的默契。

    续长走后一刻钟，周裨将禀报有一乡绅求见。

    孙杳见白髯老者一身着棕色华袍，有些识文断字的样子，再细细思索，好似白日里见过。

    “老朽拜见二公子殿下。”老者颤颤巍巍地要跪下行礼。

    孙杳抬手免去了老人家的行礼，示意周裨将扶着老者坐在一旁，老者却谢绝了周裨将，开口说道：“老朽听闻二公子殿下今日救了一个落水的少年，那少年虽是旁系倒也算我齐家的孩儿，老朽前来道谢。”

    “不必了，周裨将送这位老人家回去吧。”孙杳起身准备离开。

    “老朽还听闻二公子殿下欲修建陂塘以疏通水患。”

    孙杳闻言停下了脚步，此事下午他才召集官员商议，晚上这位老人家就知道了，看来这位老者不简单。

    “此去奏请、审议、核准、放银、筹备，待到修建，怕是最快也要三月之后了。”老者又道：“老朽愿自捐家财五千两，齐家众人也都任二公子殿下差遣，劳役也可，泥工也可，绝不抱怨一句。只希望二公子殿下可以留在平安县，待到陂塘修建完成再回朝。”

    “这是为何？何况五千两怕是不够。”孙杳坐回位置，周裨将见二人要长谈，便扶着老者坐下了。

    “二公子殿下可听过黄水财？”

    见孙杳摇头，老者缓缓道来：“黄水顷刻至，财源滚滚来。平安县年年修河道，却年年决堤，若是彻底修好了，这些个官员的钱财岂不如洪水一般断绝了？这便是黄水财。修建陂塘并非难事，可不想修建却是最难办的。老朽瞧着上到县令下到水员，换了一拨又一拨，可并没有什么不同。”

    “二公子殿下来平安县不久，安抚赈灾，迅疾妥当，可见是有才之人。孤身救人，可见是义勇之人。欲修建陂塘以绝水患，可见是仁德之人。故此老朽斗胆，为乡民留一留二公子殿下。”

    孙杳有些犹豫，陂塘修建短则数月，长则半载，一旦答应了，便不能轻易离去，可这位老者言辞恳切，他又不忍拒绝，便道：“我已写好奏请，明日便派人递送。长者既然有心促成，我会先着人筹备，若是离去也会派可信之人留在平安县监督修建。长者意下如何？”

    白髯老者欲行礼道谢，却被孙杳拦下了。眼见孙杳有谢客之意，老者又开口：“老朽知道本县水患还不足以让二公子殿下亲自前来，老朽虽愚昧，但在此地几十年，若二公子有想问的，定当知无不言。”

    孙杳闻言抬眸看向齐家老者，心中赞叹其心思玲珑，便让周裨将退下，问道：“长者可知齐安山山谷水中曾流出铁块一事？”

    齐家老者摇摇头，道:“齐安山山上的地原本都是齐家的，五年前犬子迷上了赌钱，一来二去就都输出去了。齐家一时困顿，无力赎回，后来魏寿出钱买走了地契。老朽虽然怀疑其中有诈，却并无实据。”

    孙杳点点头，又问了些平安县民风商贾之事，皆无异常，正打算送客，齐家老者却提及了一个传闻。

    “平安县洪灾之前，大抵是二月，有鬼兵夜间经过天空，有时一夜出现两到三次。空中如数万骑甲兵，人马嘈嘈有声，俄而过尽，十分可惧。而后洪灾泛滥，乡民之中竟传言是鬼兵所致，应当每夜于水滨设饮食以献鬼兵。”

    “只是老朽也不曾见过，听人传闻罢了。”齐家老者扶髯慢言，面上俱是怀疑。

    阴兵借道之事孙杳以前也曾听闻，都是些以讹传讹的流言罢了，只是这时间略略有些巧合，待齐家老者走后，孙杳唤出暗卫公详、箪张，让他们去细查一番。

    孙杳没有发觉，他的暗卫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被派遣出去，等他回过神来时，身边所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