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当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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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独特的中上健次

    复旦的教授李政曾经说:如果中上健次还在世的话,一定可以获得诺奖,他是日本近代文学的终结者。

    和所有的艺术家一样,文学艺术工作者——作家,死后的评价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林野觉得大可不必,时间会给所有作家最公正的评价,为死者荣,对于真正的作家,特别是中上健次这样追求真实的作家,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

    如果让林野主观的评价,中上健次的文学价值并不如前辈大江健三郎,哪怕与他同辈的村上春树相比较,谁胜一筹也未可知。

    但是,中上健次的社会价值,对日本社会以及日本纯文学和大众文学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在他之后,再没有人能如此精准的解剖日本社会最深的弊病。

    接下来的一周,林野并没有和岸田在和歌山县周边游玩,甚至一直想去的蓬莱山也没有去。

    他要么躲在小小的温泉旅馆里面不断地书写,要么就和岸田一起去找寻曾经生活在在春日地区“秽多村”或者现在仍然生活在“秽多村”的老人们。

    从他们口中,了解听取当初“秽多村”尚未被强制拆迁之前的情况。

    尽管早都从中上健次的作品中了解到部分部落民的生存状况,但是当他真实的接触到这些人,从他们口中听到在这片土地上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被其中的混乱、绝望、麻木、暴力所震惊。

    ......

    深夜旅馆的男汤只余下林野一人,连岸田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也许又是跟行人大叔喝酒去了吧,这几天他们总是喝的酩酊大醉才回来。

    而林野泡汤消去疲惫之后,就开始伏案写作,之所以明明可以直接从中上健次的作品里挑选合适的拿出来用,还要这么辛苦的一点一点的去了解真实的“秽多村”。

    无非是和之前林野仿照堀江敏幸的笔触写下《熊的铺路石》和《雪沼》一样的缘故。

    单纯依靠记忆是没办法的,他又不是有储存功能的电子机器,怎么可能记得全部作品的细节。

    而细节又正是需要真实的生活体验才能写出来的东西。

    这一刻的林野,沉入脑海,回忆中上健次的文字语言,心中早已想好把他的那一部作品带到这个世界的林野,滑下笔尖开始写下第一段:

    “金龟子叫起来。微弱得竖起耳朵才能听到。还以为是耳鸣呢。

    从这会儿起,金龟子要叫上一整夜。

    他思念起夜里冰凉的泥上气息......”

    与堀江敏幸的笔触完全不同,堀江敏幸的语言哪怕是从日文转换为中文,也是能让人感觉到他语言的纤细敏感,清亮简洁。

    但是中上健次的语言从日语转换为中文,就难以体现他独特的语言风格,那必须是熟悉日语的人才能感受到的冲击。

    英语作家利比英雄(日文名“リービ英雄”)在谈及中上健次作品的英文翻译时,曾称之为“对日语力度的触碰”。

    林野第一次阅读中上健次的日文原版作品是《千年愉乐》,结果翻开第一页便深感震撼,小说开头那种仿佛语言潮水的文字,他在现代日本文学中还从来没有遇见过。

    “明け方になって急に家の裏口から夏芙蓉の甘いにおいが入り込んで来たので息苦しく、まるで花のにおいに息をとめられるように思ってオチュウノオバは眼をさまし、仏壇の横にしつらえた台に乗せた夫の礼如の額に入った写真が微かに白く闇の中に浮きあがっているのをみて、尊い仏様のような人だった礼如さんと夫婦だったことが有り得ない幻だったような気がした。”

    这一段翻译为:天刚破晓从后院忽地飘进夏芙蓉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甜香阿龙婆以为要窒息在花香里了,睁开眼睛看见佛龛上供奉的亡夫礼如的照片随着泛白的天色在黑暗中一点点浮现出来,这尊贵如菩萨般的礼如居然与自己夫妻一场,真像是不可能发生的幻觉。

    “好长的句子!”这是林野的第一反应。这样长,且几乎没有断句日文,他印象里是第一次见到。

    文中看似处处闪动着自然之光,但绝非川端康成式的优美日语,或标准的意象主义。

    按林野之前的理解,大江健三郎的文体跟“川端式文章”完全相反,但面前这段文章又和大江健三郎那种“基于感性和知性间张力的冒险”完全不一样。

    就仿佛一股日语激流,想要通过雄心勃勃富于探索性的口语体叙述,将乍看起来模糊虚幻的世界演绎成有血有肉的生命,简直让人怀疑能否称之为“一篇文章”了。

    英语作家利比英雄诉说他看到这一段的感觉是:

    “身为英文译者,我的心情近乎绝望,一面拼命克服这种感觉,一面一点点地尝试着译出一段长长的英语文字,尽量匹配中上健次的日语。”

    利比英雄最后总结说:“对于中上健次的‘不凡’,一直有各种各样的人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来论证。

    而对我来说,其‘不凡’就是与日语叙事历史‘长度’重合的力度本身。”

    而在越过开口平稳有力的文字之后,中上健次小说中间的语言往往显得絮叨,也更口语化。

    小心!绝不要小看这里的口语化!

    林野认为这种口语化是,是中上健次以“言语”作出的抗争。

    语言体系作为一种象征性存在,早已将二元对立的歧视理论沁透进内部,它隐藏在所有的权力机制、支配性文化,包括孕育了语言体系背后的某种机构之中。

    简单来说,使用语言的瞬间,就是等于向统治的歧视理论屈服了。

    中上认为自己需要抗拒“天皇”的语言统治,就不能使用现有的这套已成型的语言,他必须采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体系。

    这就是中上健次独特的叙事语言!

    对任何试图模仿中上健次的人而言,如何呈现中上的“力度”实在是一项艰巨的挑战,而林野尽管有了记忆里模糊的“标准答案”

    但想要还原这种浪潮一般汹涌而来的语言,还是需要不断地尝试和探寻。

    语言上如此独特的中上健次,叙事自然也不简单。中上健次的也被称为日本的福克纳,原因就是他的叙事手法与福克纳非常相似。

    中上健次的“路地三部曲”(《岬》、《枯木滩》、《天涯海角至上之时》),即勾画一个类似福克纳作品中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的“路地”世界,即“路地小说群”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类似于“复联宇宙”一般的“路地宇宙”。

    中上健次本人也承认受到福克纳影响最大,但他绝非简单模仿福克纳的创作。

    如果非要说的话......

    ......

    林野在黑暗中借着昏黄的灯光,随着笔尖在纸张上肆意横流,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狰狞,放肆。

    那种接近癫狂的文字,可不是福克纳能写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