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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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心

    夕阳半隐,金色的余辉散落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水中被揉碎的红霞闪烁着转瞬即逝的星芒,清凉的海风抚了抚躺在靠岸渔船上的孩童的脸,孩童慵懒的抻了抻腰,而后略显焦急的望了望不远处那些捶胸顿足的大人们。

    此时,修补好鱼塘的糙汉们一个个累的耷拉着脑袋聚在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北家就是欺人太甚!我们怎么了?触了王法了,还是掘他家祖坟了?轮到他北家小子撒野?”

    “说的错不了!他们骚情够了,我们不过就看了看,跟抢了他们婆娘似的,怎么,养了十几年寡妇就真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最后说话的是一个头戴斗笠光着身子的黝黑大汉,他指着不远处北家家宅破口大骂,感觉不过瘾,又转头对着北家宅院吼了句:“那田寡妇是你亲娘么!”

    不远处凑在一起的女人中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听了大汉的咒骂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拽了拽湿粘的裤腿,拄着枯木拐,径直朝男人们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十几个妇女也快步跟了上去,看样子这老妇在村里的威望颇高。

    老妇走到黝黑大汉跟前,一脚踹在了大汉的小腿上,指着大汉的鼻子骂了起来:“二牛,你的良心喂鱼了?那年村子里闹了疫,你家女娃是不是都被你钉棺子里了?要不是北书堂夜里冒雨偷掘了棺材,带你娃回家治了大半个月,你到现在可还知道棺材是空的?”

    听了这话,老妇身后的一个胖妇一脸惊愕,扒开挡住去路的众人,急匆匆的走到了老妇身旁,抖着老妇的胳膊问道:“二娘,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家娃儿真的让他爹装过棺材?”

    老妇拍了拍胖妇的手,对胖妇说:“你家男人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我老太太可给他留着脸,他自己不想要,我也豁的出去。”

    眼看着老妇要接着说,先前张牙舞爪的大汉二牛赶忙凑了过去,脸上堆着笑:“二娘,您看您说的,我一个当爹的咋还能干出那档子事呢。”

    二牛一边说,一边对老妇身旁的胖媳妇儿挤眉弄眼的示意其闭嘴,而后干脆扯着媳妇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旁。

    二牛的不打自招惹怒了媳妇,她一把推开自己的男人,指着二牛的鼻子问道:“当着二娘的面,你给老娘说清楚,说不清楚看我爹剁不剁了你!”

    二牛见此事没法善了,搪塞道:“当时,当时不以为娃死了么,担心传染你嘛。”

    眼见胖妇的怒火越烧越旺,一旁的二娘趁热打铁,接过了话茬,对着人群指点着说道:“你们这些个人,我今天暂且把你们当个人,你们问问自己,人家北书堂是个什么人你们真不清楚?”

    老妇瞪圆了怒目,环顾一周后接着说道:“梦螺她爹走了多少年了?你们败坏人家名声,我老太太见北家爷俩不在意这个,我也不说什么,今儿个是你们活该,寡妇怎么了?寡妇就该受你们的口舌欺辱?你们没有妻儿?你们都能长命百岁?你们是真该死啊!”

    说到激动时,老妇提拐朝着下方狠砸了几次,细腻的沙滩被戳出了深坑。

    有了老妇的撑腰,她身旁的十几个妇女一拥而上,各自寻了自己的丈夫,揪着耳朵就要往家拎。

    人群中央,一个精瘦老汉眼见要散场,急不可耐的开了口:“村长,今天这事儿我又没去,您可得主持公道。”

    老汉口中的村长叫单志民,四十出头的岁数,看起来却很年轻,他膝下有一子名叫单桧,单桧平日里总带着几个跟班戏弄小梦螺,被北歌收拾的不轻。

    单志民的生身母亲是本镇镇长家的独女,十几年前在回镇探望父亲的途中死于兽潮,至今连尸骨都没人敢找。

    单志民的亲母死后,他的父亲又续了弦,娶了个小他十几岁,无儿无女的病秧子寡妇,先前说话的老妇便是单志民的后娘,也正因此,村里人都管她叫二娘。

    先前二娘说话的时候,单志民混在人群中没有开口,此刻有人引话,他也顺势张了嘴:“就我本人而言,我是赞同二娘的说法的,但坐在村长的位置上,就得为全村人的福祉考虑,这个很难办嘛。”

    引话的精瘦老汉看单志民摇着头,一脸无奈的样子,他更加的着急了。

    其他的村民都还好,打捞上来的大部分鱼都晒成了鱼干,决堤损失的那部分,赶在入冬前多出几次海也就补回来了。可怎奈自己的媳妇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懒婆娘,半年的收成都还在鱼塘里游着,经北歌这么一闹,蛟丹没了不说,连入冬的吃食都成了问题。

    蛟丹在村里人眼中可是金贵东西!

    自兽潮出现以后,村民们打捞上来的海鱼里,不分大小,一塘鱼总有那么三两条的肚子里会生出米粒大小漆黑如磨的石头。起先,村民以为是鱼误吞了卵石,鱼在海边处理完,石头也就丢回了大海。

    村长单志民知道了此事,单独为这事涉险出了村,几经打听才知道,这蛟丹可入药,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米粒大小的两三粒交到村长手里,总能换到些村里没有的生活品。

    所以精瘦老汉思索再三,还得逼村长替他出这个头,不让北家赔他一塘鱼,这个冬天怕是要被逼着出海了。

    一想到数九寒天里的海浪将要打在自己身上,精瘦老汉顾不上得罪北书堂和一众妇人,硬着头皮说道:“您是村长,您代表公理主持公道谁能说出个啥?不然的话,大家还以为你要徇私情了嘞!”

    单志民听了这话,摆着一副更加难办的架势,心里却乐开了花,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他侧眼都不瞧一下,连话都说不明白的人,此刻竟帮了他的大忙。

    当着众人的面,单志民看了看对面的二娘,像是在征求意见,嘴上紧跟道:“那就……这么办吧。”

    二娘紧握住拐头,狠狠的瞅了精瘦老汉一眼,再没有说话。

    单志民默不作声的思索了好一会,开口道:“北家小子平日里行事妄为我确实多有所耳闻,但观其一副书生模样,也不像是那种能干出断人生计的人面兽心、大奸大恶之辈。事情还没查的个水落石出,我等就在此冤枉他,确有不妥。”

    单志民嘴上说着,目光环顾了一周,唯独避开了二娘的目光,而后接着说道:“我等先找北书堂父子俩问个清楚,说不定这事不是他北书堂的儿子干的也不一定。”

    “另外,今日发生在梦螺娘身上的事,虽不光彩,也是要过问一下的,虽然是个外人,可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田大海的遗孀,若是真有什么困难,我们是要想办法的。”

    单志民话已至此,那些忙碌了大半天,早已累的筋疲力尽的村民觉得,查证这种事自有村里的能人出头,此时天色已暗,只想着早些回家休息,索性就拎着工具四散归家。

    还未等迈出几步,就听身后的单志民说道:“事关大家的利益,还是一起去做个见证的好,省的有人讹传我单某人徇私。”

    听罢单志民的话,大部分村民留了下来,只有一小部分人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去向已定,人群中有人嚷道:“走!去田寡妇家找北书堂问个明白,若真是北家小子干的,定要讨个说法!”

    单志民一听这话,堆了一脸的严正,口中随即批道:“你当北书堂父子二人是什么?贪恋孀妇之辈?还是荒淫无道之徒?这都戌时了,他二人怎么可能有脸赖在寡妇家里?难不成真想在寡妇家睡下不成?”

    单志民劈头盖脸的朝着人多的方向指骂了一通,而后走到众人前方,指着不远处北家父子的宅院说了句:“走,去书堂家问问清楚。”

    单志民的话刚说完,人群里不知是谁趁黑阴阳怪气的嘀咕了句:“去也是白去,黑着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