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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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火炼

    “为了还恩,您受委屈了。”

    “说起来,这些年我与爹爹所受的非议与您比起来只多不少,可那又如何呢?”

    “今日之事您也看到了,舍命帮我、救我之人,可还是别人?若他日你也有我这般处境,他们也一定会舍命相救的。”

    “您看看这些村民,他们若真是恨你,您当真还能如此逞能?只怕早就被一拥而上的乱棒打丢了性命。他们只是无聊时节吹吹嘴风,消遣消遣罢了,己若泰然,又何惧那清风。”

    “清风既已拂过,就当是过眼云烟,作罢了吧牛叔。”

    “作罢?作罢!不宰了那两条牵绳的狼,解我脖子上的缰,叫我二牛如何作罢?”

    “二牛叔,今日作罢明日便有新生,若此时造了杀孽,这后边的日子可就都跟着毁了!”

    “杀孽?多杀一些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孽从何来!”

    村民们远远观望着北家院落里的二人,眼看暴躁不安的二牛逐渐放松了些许,这才替院中的那道清瘦身影捏了把汗去。

    可仅仅过去几句话的功夫,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忽闻一声狂叹,那二牛竟又兽性大发了起来,奔着被村民们拉远了的胖嫂和岳丈而去,吓得周围人连连后退,竟无人敢拉走昏死过去的二人。

    二牛窜到跟前,毫不迟疑,抬腿便是一脚,踢在了岳丈的侧腰处,而后又是一脚一脚的落下,每次都将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

    北歌见村民们都远远的看着,知道这父女俩的报应来了,可村子里从来都没闹出过人命,他不知道村民们会怎么处理,或许要偿命也不一定。

    二牛踹了岳父好些脚,又以同样的方式朝自己媳妇身上踹了几脚,恨解到差不多,他也不含糊,走到附近的一颗大树下,扛起一块纳凉时被当做凳子的石墩,就要了结二人的性命。

    眼看着二牛将石墩举过了头顶,一道清瘦的身影直奔二牛撞去,二牛一个重心不稳丢了石墩,人也跟着重重的摔倒在地。

    砰……

    咔嚓……

    石墩落地,砸在了二牛岳丈的膝盖上,早已昏死之人并无半点反应,可听声音,那膝盖骨应当已经碎成了渣。

    “今日,我说你不得杀生,这人,你便杀!不!得!”

    此时,众人望着缓缓站起身来的北歌,只见他双瞳覆血、满面赤红,看起来比那满脸血痂的二牛还要渗人。尤其是话尾从血红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几字,像是在拼尽全力压抑着什么,生怕张大了嘴,就会有恐怖的东西钻出来。

    “你就真的这么想死?”二牛恶狠狠的盯着北歌,对北歌失去了耐心。

    北歌攥紧了拳头,细长赤红的胳膊上竟然暴起了青筋,他朝地上那不知死活的二人努了努嘴,说道:“淌过我,他们便是你的了。”

    围观村民纷纷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传出一道被压的很低的声音:“这小子,他是疯了么?”

    可先疯的是二牛!

    电光火石间,二牛攥拳后拉一路蓄力,三两步急奔到北歌面前,拳如箭,臂如弦,一击挥出竟带出一道劲风。

    北歌深知不可硬接,虽早有准备,却还是没来得及躲过,那一拳还是擦到了左肩。

    虽然只是侧肩挨了半个拳峰,可依旧被强大的力量冲乱了重心,他快速向右踱步稳住身形,同时也拉开来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二牛全力奔袭的一击没有打中,甚为恼火,顿住身形转身就是一脚。

    这直直的一脚后发却先至,赶在力竭前撞在了北歌后腰处。北歌中这一脚,先感绝望,后才发现,那力道不过尔尔,向前赶了几步,也就稳住了身形。

    可正当他欲转过身来,那重重的踏地之声已近至咫尺,北歌知晓这一次他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

    躲不过?那还躲什么!

    只见北歌借转身之力向后掷出全力一肘,霎时,暗含腰腹之力的一肘与携着前冲之势的一拳撞个正着。

    以肘对拳,北歌虽占些便宜,但体型上的差距仍不是能被这般简单抵消掉的。可令众人傻眼的是,二人硬碰了一遭,北歌虽被逼退了数步,但二牛却擒着手倒吸起凉气。细观之下,那颤拳虽已化掌,可中间三指依旧贴靠着掌心。

    北歌一肘下去竟然顶断了二牛三根手指!

    此举被一众村民看在眼里,均是一声惊呼!要知道,单二牛的胳膊就要比北歌的腿更粗壮一些,二牛的手指更是比婴孩的手腕还要粗上几分。

    大家不知道北歌是如何做到的,只觉这北家小子有些异样,他的脸,他的手,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红的可怕,就像是刚从滚烫的开水里沐过一般。

    此时的北歌也差点惊的呼出了声音,他完全没有想到罂阳子居然能为他带来如此恐怖如斯的力量加持,这一击让他有了胜的信心,但愿能在保住彼此小命的同时早些结束这一切。

    因为,此时的北歌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炼丹的炉鼎之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口中干涩到连一滴水都没有,就连呼出的浊气都炙热到扭曲了光,更为重要的是:

    这力量,是需要代价的!

    目炫之感愈发的强烈了,他不想再拖,他想要活下去!

    颓迷的意志被渴望激燃,炽热的鲜血在脉络中狂舞,这一刻,山海退却,万物弥散,暗红色的天幕里,竟还有一人敢拦他去路!

    只一拳,唯一拳,炽烈如阳!

    轰……

    而后……

    潦倒之影醍醐舞,饮千酌,消万愁。

    “颓臂”

    “气冲”

    “委中”

    “内亏”

    “厥阴”

    “乏盈”

    “肩柔”

    “散阳”

    “枯寂之灭!”

    行云九点,一点出,八点随。

    一点如弓,破山碎石,二点如虹,贯日通幽,三点欲镇海,四点拨九州,五点倚岚卧秋雨,六点拍岸断水流,七揿月流华,八靡媚阳稠,九道人寂灭,万古意难酬!

    暗红色的穹顶波光粼粼,好似万丈血海稠浪缓涌,血天之下,独一人影,炽焰透体如枯木焚躯,膝手支地却依旧凝眸四方。

    那影不知身处何处,亦不知己从何来,气若游丝神志萎靡之际却仍愿独立于这方混沌。

    人不行,骸亦不行!

    弥留之际,那影仰天长啸,一环炽浪席卷开来,脚下惹眼的尸骸瞬间化为齑粉,又一声泄吼,这方混沌竟片片凋零崩碎,只留下无边的黑。

    是万物覆灭?还是意念消陨?都无惧了,北歌只觉好累,好累……

    无边黑暗亦有边,那是一扇与山岳比肩的巨大石门,门内孤零零杵着另一扇镶金木门,一颗傲立山巅的古树雕在门上,九颗锈钉牢牢的钉住了古树的生机,那树枯的悲切!

    叮……

    叮……

    叮……

    三颗锈钉化为了齑粉,无风飘散,那树根似被涓水滋养,竟饱满了几分。

    轰隆隆……

    一道紫龙在乌黑的云层里极速穿梭,几息而后,雷音滚滚,似在昭示天威。

    顷刻间,狂风四起,这天被无数道雨痕斜切的影影绰绰,这地被溃散的雨花覆上了浮薄的霓裳,而无边海浪则翻涌着抹煞掉延绵至天际的涟漪。

    半空中,一只被狂风肆意玩弄着的浮游撞上了一滴极速下落的雨,只呼吸间便被裹了进去。它没有挣扎,因为它的命就只够在一滴雨上留下浅浅的涟漪,又或许,那涟漪也只有它自己才看得见。

    而那滴雨忍受过骄阳的炙烤,耐过了寂寞的飘摇,又被冷落成泪,带着些许忧伤,坠落长空。

    它同样不会挣扎,这是属于它轮回的宿命,一遍一遍,无休无止。它渴望成为流星,带着人们的期冀华丽燃烧,又或许,还会有幸用未燃尽生命给这方世界铭刻一道专属于它的印记。

    可它只是滴雨,即便这一轮回有浮游与之为伴,却终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无人在乎他们的故事,又或许,这天道昭彰,也从未在乎过。

    这一轮回结束了,临终之前它与它说,这次很好,与千百次相比,那一刹那间的碰撞让它感受到了温暖的温度,它很满足。

    而它,则在它粉身碎骨的刹那感到了如释重负,它恨没能度完两个时辰的余生,如若那样,该有多好!

    最终,它们相拥着撞在了一人无力垂下的脖颈上。

    而那人,又有几人会真的在乎?

    千百道落雨浇打着那人壮硕的身躯,他瘫跪在泥泞的一湾浅水中毫无反应,粗壮的双臂垂在身前,被不时刮来的阵阵狂风肆意的抚弄着,整个人没有丝毫的生气。

    一股细如发丝的涓流因一只手背的阻挡,无奈绕过了韵律跳动着的胸膛,而那手心中央,正嵌着两只笔挺的双指。剔透的雨水划过掌心,又鲜红着染在了地上。

    狂风席卷,那手掌的主人满头的银发在散漫的乱舞,与之相比,是一张几无血色的俊逸面庞,虽比先前苍老几分,却依旧与发色格格不入。

    他的身旁,是一单膝跪地的少年,本欲朝着对面壮汉心脉横冲的双指被一掌挡下,指尖刚刚沾染到掌心流出的鲜血,便如断线风筝般垂落下来。

    紧跟着,那少年也一头栽倒在地,再没了生气。

    与此同时,虽然有一掌相隔,但少年末了那拼死一击的力道生生透过了掌心,正中在对面壮汉胸前的枯寂穴上。虽不致命,但那心脏跳动的韵律好似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忽浅忽重着。

    壮汉枯寂穴受击前便已经失去了知觉,少年最后一击堪堪透破了壮汉瘫跪时候的平衡。少年栽倒的同时,壮汉也后仰了去,庞大的身躯溅起了坑洼处泥泞泛黄的水花。

    轰隆隆……

    又一声惊雷碾过雨中人,而后朝着众人身后模糊的海天边界处滚滚而去。

    人群中有几个孩童,虽然雨意瓢泼,却依旧没被身旁的父母催促着回家,他们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闷雷吓的抖了抖身子,目光却不肯从前方少年身上移开半分。

    大人们亦是如此,狂妄瓢泼的暴雨亦没有面前那位倒地少年来的震撼,以至于牵着孩童的手都忘记了续力,只孩童在丢了大人的手后,紧紧的环住了大人的腿。

    没有人知道前方的少年是如何做到的,他们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着少年的身影。

    踏醉翁之步、含剑客之意、又似舞姬般灵动飘逸。

    直至少年的父亲环抱起少年,不发一言,径直从人群中间让开的一条归路中穿过。

    众人这才惊呼:这人,竟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