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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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慯人

    原本盘算着凭借消瘦的身形与膀大腰圆的二牛躲斗,此刻却被捉住了手腕,北歌只觉腕处传来巨大的碾压之力,好似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要被二牛捏碎了。

    他清楚的知道,这或许还仅仅是个开始。

    正如北歌所料想,二牛作为一个长辈当着一众村民的面被一个晚辈戏耍般溜了好些个功夫,本就想除北歌而后快的他,此刻已是怒火万丈。

    北歌的腰还没二牛的腿粗,二牛拎着北歌就像是拎了只刚满月的牛犊,被愤怒掩埋了理智的二牛全然不顾院外等着看热闹的村民,生生起了杀心。

    只见他左手提着北歌的手腕,右手靠在北歌腹部用力向下一砸,北歌先觉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后又重重摔在地上,脑中一阵眩晕,整副骨头好似散架一般。

    只这一回,他便觉得自己要完了!

    下一瞬,发了疯的二牛揪住北歌的素袍,生生将人提了起来,又一扔,北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触地后被弹起一次,后又翻滚了一丈有余,才堪堪停住。

    体内五脏六腑被震的翻江倒海,他想起身跑开,可腹部刚一用力,肺部一股浊气便涌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张口,一股鲜血便涌了出来。

    院外看热闹的众人没人再说笑了,他们感觉到这厮是起了杀心了。

    若说看看热闹说些风凉话他们笃定是乐此不疲的,可关乎人命的事情,又有几人会坐视不管。

    人群中几个较为壮硕的村民见二牛又朝北歌走去,仍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开始担心起北歌的小命来,怕再这么闹下去,北家小子会就此殒命。

    二牛刚走到北歌身前,人群中窜出三个壮实汉子,一人抱腰,两人抱着胳膊,想要控制住二牛。失去理智的二牛直勾勾的盯着倒地不起的北歌,依旧一副前冲的架势,几次尝试未果,转头愤怒的看向三人。

    此时的二牛青筋暴起,满脸鲜血,如一只杀红了眼的野兽咆哮着。

    “滚开!都给我滚开!”

    三人一边拉着暴走的二牛,一边劝说着二牛,可此时的二牛又怎会听的进去。

    院中的野兽发了疯,他猛地用头撞在了左边壮汉的脑门上,又抡圆了空出的左手朝右边汉子的头部猛打,最后又用双手胡乱的抓挠着环扣在肚子上的第三双手。

    眨眼间,腥红的野兽脱了缰。

    他好似忘记了北歌的存在,转而冲着三名壮汉而去,以命相搏间,那疯兽以一敌三竟都没有落得下风。

    此时的北歌稍稍舒缓了一些,他看向院内厮打在一起的几人,自觉那个不要命的二牛叔早晚会把三人打出院子,到那时还会有人敢进院救自己么?

    北歌猜想的没错,不多一会那三名进院营救北歌的壮汉在二牛不要命式的厮打啃咬下全都变成了血人,虽不致命,但看起来十分狼狈。

    三人觉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若是北书堂今日注定要痛失独子,他三人也算是仁至义尽,留住了再见北书堂的颜面。

    只可惜了北家小子,生的干干净净,人又聪慧,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更是被那些整日靠打渔为生的村民们羡慕的要死。

    村里太多有女儿的人家都惦记着能与北书堂攀上个亲家,只可惜北家爷俩与田大海的遗孀走得太近,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单凭梦螺娘的容貌,要不了几年,那田大海的女儿定会出落成第二个美娇娘,到那时,自家野惯了的黑丫头又能有几分机会?

    “北家小子,站起来,跑啊!”

    “跑!快跑!快跑!”

    “完了完了,他们三个被打回来了!”

    ……

    院外,还是那些往日满嘴挂着秽语的村民,此刻却急的跺起了脚,浑身淌血的三人被逼着推倒了栅栏,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五六丈,而后才敢回头。

    其中一个壮汉仍不死心,指着二牛媳妇的鼻子开骂道:“你家男人你不管,你也是个人!”

    有人开了腔,便有人跟着喝,围观的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推搡着将二牛家的胖嫂逼进了院子。

    胖嫂打小就瞧不起二牛,怎奈自己一身懒骨,还因年少无知犯了错事,最后听了父亲的鬼话才嫁给这个憨疙瘩。要不是被推进院子,她倒是更乐意站在人群里高看那个软耳根子的蠢货一眼。

    胖嫂成了目光所聚的焦点,自是要掐着腰,摆开副屡试不爽的架势。她斜眼瞟了二牛一眼,说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差不多得了,赶紧滚家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说完话,她别过头去看向人群,挂着一脸的傲相。她要村里人都长长见识,到底什么才是驭夫有道。可这些在村民们看来,就是在使唤一条被驯惯了的狗。

    胖嫂不识一二,可二牛岳丈可不傻,眼看自己暴怒了的憨女婿冲着闺女来了,他抢先一步护住了闺女。

    砰……

    二牛一肘轰在了岳丈的后背,一前一后的父女二人压倒了一丈开外的栅栏,又贴着地蹭出去半丈远。

    “给你们养野种,你们却拿我当牲口使,一对狗东西!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我二牛到底是不是条汉子!”

    狂躁的嘶吼音如湍流坠石,溅在身上,冷在心底。

    二牛淌过了栅栏,寻到父女二人跟前,一把拽起岳丈的腿将其扔到一边,而后一只熊掌般厚实的粗掌抡在了胖嫂的脸上,霎时,天各一方的两坨肥肉被打到了一边,夹在中间的两片厚唇中甩出了一条口水,那魂却也不知被抡到哪里去了。

    村民们见自己平日里的口无遮拦就要酿成大祸,有人赶忙解释道:“二牛,你娃儿是你亲娃,都是我们的错,人家北书堂怎会看上你家肥婆娘,可不能再打了啊!”

    不说还好,本有些消了气的二牛又红了眼,饿狼般冲进了人群,也不管是谁,抡圆了胳膊就是一顿横扫,口中歇斯底里的喊着:“我娶她的时候她就怀了野种,那野种是谁的?是你的?还是你的?到底是谁的!”

    眼见被打倒的人越来越多,二牛追不上跑远了的人,就折回来将压抑了十几年的怒火施放在倒地不起人的身上,那些人的家人见了,就近找了棍棒折返回来想要救人,可疯了的二牛在挨断了几根木棍后,有些力竭的他更加的疯狂了。

    正在这时,一锅乱粥被猛的泼了瓢冷水。

    “我知道那个野种是谁的。”

    遍地哀嚎声中,突如其来的一声将包括二牛在内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去,一时间定格在原地,寂静的仿佛无人了一般。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北歌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对着二牛招了招手,紧接着又重复了一句:“我知道那人是谁。”

    趁着二牛愣神,村民们冒着胆子将躺在地上的人拖离开来,远远的望着说话的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再引了疯兽的注意。

    此刻的北歌周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着,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就仿佛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的踉跄着。

    北歌打心底不想再招惹那个红了眼的莽夫,可事情是因他而起,村民们又因他伤了一地,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至于小命儿,就只能交给造化了。

    北歌慢悠悠的从腰间掏出包黄纸,打开后里边包着几颗黄米大小的黑色种子,不是先前沾染到掌心的罂阳子又是何物!

    他小心翼翼的拾起一颗,扬着头,叹了口气,极不情愿的将其放进了嘴里。

    刚一服下,一股强烈的灼烧感由喉部开始,直冲胃囊,股股热浪自胃部朝着四肢百骸席卷开来,片刻的功夫,他的身体好似一捆浸透了灯油的薪火,剧烈的燃烧着,炽热的火气在体内不断聚集、膨胀,似要冲破身体。

    北歌握了握拳,指甲在掌心处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悬着的心也跟着坠下了几分。

    趁着二牛还没走到跟前,北歌赶紧说了话,生怕他先一拳打过来,自己就真的一命呜呼了:“二牛叔,我知道您是为了报恩才娶了胖婶的。”

    二牛扶着段未倒的栅栏,死命的喘着粗气,也不说话,依旧恶狠狠的盯着北歌。

    “我听爹爹说,您自幼父母出海双亡,是您岳丈收留了你,让你睡在他家草房,靠着些冷菜剩饭才勉强长成了人。”

    二牛被人戳到了慯处,那是湾隐藏在黑暗深处,被悲悯、怯懦填满的湖,回忆起儿时受到的欺辱,淌出的湖水在九尺男儿的眶中肆意挣扎。

    若不是无父无母,他又怎会被欺辱成一个憨人!

    北歌接着说道:“我还知道您在娶胖婶前就知道她已经有身孕了。”

    村里大疫结束,北书堂因为撬了二牛封女儿的棺材,又耗了半个月时间将人救活,村里便传开了北书堂的瞎话。北书堂不在乎外人怎么说,可自己的儿子总得解释一下。

    二牛媳妇的身孕是北书堂给孕吐的胖婶号脉时发现的,那时候二牛在岳丈家就是个比牲口能干的苦力,若不是女儿未嫁就有了身孕,他的岳丈又怎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傻憨子。

    至于那孩子的亲爹是谁,现如今只有二牛的媳妇自己知道,北书堂猜测,大概率是个有家室的人。

    那时候的二牛正值壮年,经年累月的劳作使他出落成村子里最壮实的汉子。在这以打渔为生的乡野之村,壮实汉子就代表着殷实富足的生活,因此,倒也有个把人家相中了憨厚老实又能干的二牛,可二牛的心里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就再也挥之不去的人!

    便是有情当落日,只应无伴送斜晖。

    恩字当头,他还是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