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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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落叶随风,亦由人

    不知过了多久,北歌醒了过来,头脑昏沉,几欲炸裂。

    他如醉汉一般晃悠着走到洞口,扶着岩壁,抬头看了看太阳,却也只是初探山头,分明并没有过去太久。

    可腹中确实有些饥饿之感,偶尔还发出些咕噜的声音,北歌有些纳闷,才吃了几颗酸倒牙的野果子,怎么又饿了?

    思索良久,北歌这才发现,那金黄色、挂在西边峰头上的,哪里是什么朝阳,分明就快要日落西山了。

    自己这一睡,竟过去了一整天,那老头呢?不是说好了今日教自己修行的么?怎么吃过早饭就不见了人影?他人呢?

    “老头儿?老头儿?”

    北歌站在峰台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见没人回应,就连大黄也不知了去处。

    循着石台小路走上洞顶,见那池中锦鲤仍在水中,一动不动的好似入眠,其这才放下心来,那老者并没有不辞而别。

    可能是睡的太多,此刻的他头如捣蒜的厉害,摇晃着走到峰台边缘的一块巨石边,缓缓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远远传来几声狗吠,北歌扶着巨石站起身来,见林子深处,一人拎着两只鸡,身后跟着条蔫头耷脑的大黄狗。

    “老头儿,我怎么睡了一整天?”

    “被我打晕的。”

    “你打晕我作甚?”

    “传你功法呗。”

    “传我功法为何要打晕我?”

    “你也见了,我的这套功法,每逢圆月必会变得嗜血,既然你笃定要学,我也有意传你,所以就打晕喽。”

    老者心不在焉的随口一句,只听的北歌上下摩挲翻找了好一阵子,见自己周身上下并无异样,却仍旧放不下心来。

    “所以……你这功法,必须是打晕了才能传的?”

    “那倒未必。”

    “那为何打晕我?”

    “好不容易碰到个肯承我衣钵的笨蛋,那必然得打晕了再传,免得你后悔。遥想当年,我也是迷迷糊糊了许久,才最终继承了师傅衣钵的。”

    “哈,你这老头儿,诳语打的一般,不学就不学嘛。”

    老者的话,北歌当是不信的。

    经过多日相处,面前老者虽有些疯癫,却并不像是一个残忍嗜杀之人。北歌不信这位老者会习得邪恶的法术,即使真如老者所言,因习得此等邪术而不欲伤人,才隐居在这偏远的深山老林之中,他也绝对不信这位老者会将这种害人害己的邪术传授给自己。

    虽不知在自己昏睡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老者言辞中带有些许要其知难而退的意味,他并不打算探寻原因,如果老者不想教,那他不学便是了。

    北歌整了整自己的衣袍,而后轻轻地鞠了一躬。

    望着身前这个少年,老者心中多有感慨。

    回想初见之时,他还是个皮肤白皙的书生模样,而如今却已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精瘦结实的乞丐。若是此刻回到南崖村,恐怕没人能将他认出来。

    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本想亲自教导北歌,可现如今却有了其他的打算。

    “既不想学,明日便去吧,外界广阔无垠,年轻人应去闯闯,总好过屈居这乡间之地。”

    “老头子的逐客令下的好生突然。”

    “怎么?没把你烤来吃,你倒是怅然若失了,既然这样,那便留下个物件抵给我,当是弥补我的损失吧。”

    话毕,老者瞅准北歌腰间,食指轻弹,打出一道青色流光,悬挂在荡尘箫上的墨绿色玉坠应声坠落,老者单手一挥,那玉坠急速朝老者飞来,被他稳稳地握在手中。

    老者看了眼手中的玉坠,最中央镶着个烫金的“华”字。

    “老头子,这玉坠是我不曾见过的爹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你若拿去……”

    “不曾见过?那便是没有养育之恩了,既是如此,这念想对你来说便也没什么用处。”

    “可……”

    “你且记住,以后就当没见过这玉坠。至于这块玉,终有一天,会回到你手中的。”

    ……

    夜,深了。

    少年静静地坐在岩洞上的池畔,一条黄狗伏在少年怀中,被抚摸的有些慵懒。

    少年的另一只手抵在池边,四只手指没在水中,池中的锦鲤安静地贴靠着,只一不小心才会将平静的池面荡起浅浅涟漪。

    今晚,月色很浓,看得清树影,看得清云廓,看得清海的皎皎白波。

    此时此刻,万物看似都沉寂了。

    “怎还不睡?”

    不知何时,老者静静地坐在了北歌身旁,目光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追寻着某种深藏的记忆,沉默而又内敛。

    北歌瞥了他一眼,心中不禁泛起了丝丝好奇,却也没有多问。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伴随着月色的沉静,各自沉浸其中,许久才轻声应上几句。

    “明日便走了,再贪一眼这方夜景。”

    “你这娃儿,岁数不大,心思不少,洒脱些,莫被缚了脚。”

    “爹爹要我走出去,我有些期待,也有些惶恐,更多的还是不舍,不知道这亘畔山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会遇到些什么人,有着什么事,要不要经历苦难,还能不能回来。”

    北歌缓缓探出五指,透过指间看向那轮明亮的月亮,一片枯叶乘风而起,遮住了片刻月光,其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情感。

    “老头儿,你说,这天大地大,我独自飘摇,如这枯叶一般,落向何处是我所选,还是天注定?”

    老者微微一笑,皎洁月色打在脸上,勾勒着轮廓,更显一丝沧桑。

    “你所问,亦是天下人之所问,我等穷其一生都在寻一个答案。然而,天命与人意,往往相互交织,难分彼此。吾碌碌半生,又不闻世事,在此偷闲十余载,方才寻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那……该是个什么答案?”

    “你的命运,虽握在你手,也在天地之间。人生漫漫,充满选择,亦存定数。有时,我们无法定夺结局,但可以抉择如何走到终点。你问我,落向何处是你所选,还是天注定,在我看来,你的选择,便是你的命。”

    老者伸出手来,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膝盖,沉默了片刻,方才又继续道:

    “如这枯叶,便是一阵微风,也能左右了它的去处。它若飘落在树下,归根便是它的命,若是随风远去,四海飘摇便是它的命。它信不信命又能如何?”

    见北歌若有所思了许久,老者欣慰的笑了,拍了拍北歌的肩膀。

    “你父亲把你培养的很好,不像个乡野出身的娃儿,倒是在我身边的这些个时日,硬生生把你塑成了叫花子模样。”

    “与我相遇,是你的命,非得是如今这般模样,亦是你的命。叶落随风,亦由人。”

    “落在这极南之地,是你的命,亦是我的命。身后是一片汪洋大海,你只管向着北方去便是,你的命注定在那里开启,至于结局……你自己来定。”

    北歌站在山巅,面朝北方延绵的山峦,即便是白昼,他也看不到山的那头,此时此刻,他依然凝望着,仿佛在追寻着什么。

    几许清风拂过脸庞,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感觉,他微闭双目,张开臂膀,尽情的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那是北方的味道。

    重新睁开双眼,依然凝望着北方,他的内心已有了决断。他知道,他的命在北方。

    至于结局,他自己来定!

    “老头儿,明天一早我便去了。”

    “去你的,我起的晚,不必与我知会。”

    “老头儿,还会再见么?”

    “呵,或许要不了多久,待你被人架在炭火上烤的滋滋作响之时,我自会备好上等的细盐,与你洒上一洒。”

    “老头儿,我有一套悬针之术给你,每逢圆月记得自施。”

    “不必,不必,待你走后,我也就离开此地,区区恶疾,我自会祛除。”

    “老头儿,你是恶人么?”

    “哼!”

    “老头儿,你的胳膊是如何……”

    “老头儿!老头儿!老头儿!年纪轻轻,怎就如此唠叨不停,我不是说了吗,不久自会相见,自会相见!”

    “老头儿……”

    “说!”

    “您叫什么名字?”

    “糟老头儿、疯老头儿、鸡老头儿,随你叫便是了。”

    “鸡老头儿的话……倒也还不错。”

    “哼!”

    噗……

    “琉锦!”

    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