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名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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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战舞

    皇宫大殿内,韩嫣抱着竹简走到了刘彻的御案旁,出声道:“陛下,您累了一天,也该歇歇了,不如让嫣说个今日发生在长安的趣事解闷?”

    正觉疲乏的刘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问道:“哦?说来听听。”

    韩嫣附耳过去,起初刘彻并不在意,随后却直接捧腹大笑。

    笑罢,刘彻喃喃道:“有意思。”

    韩嫣笑道:“依臣看,不羁侯也是偶然被袭,当不得真。”

    刘彻摇了摇头,道:“能被人一击而懵,毫无反手之力,说明对手时机把握的刚刚好,而其自身总是有些问题的。

    就像匈奴人这次被卫青打懵,除了他自己的临场判断,其中必然有匈奴轻敌狂悖的缘故,这一点我汉军当戒之。”

    韩嫣恭维道:“陛下高见。”

    说着刘彻将手中的竹简放下,说道:“朕曾跟卫青详细了解过此次奔袭龙城,攻破单于庭的过程,又跟随军将士所说相互应证。

    公孙敖似乎一开始便打算去汇合卫青,后面突袭单于庭也是他极力主张,此人倒是好险途,但却贵在敢为,敢为者必然不会一无是处。

    你知道公孙敖在匈奴单于帐为朕带回来了什么?”

    韩嫣摇摇头,说道:“臣听闻不羁侯从漠北带回来的三匹单于马神骏非凡,一入宫陛下就当了宝贝。

    不过能成战马者必阉,难以充作繁衍的种马,倒是可惜了。

    否则若是能为大汉留作马种,一则改善我汉军骑兵的战马质量,二则夯实骑军之基,倒是善事。”

    刘彻摇头,道:“一两匹马再神骏,尚不足以让朕乐不思归。”

    说着刘彻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密封漆盒,留恋片刻才继续说道:“你知道这马种从何而来?”

    韩嫣摇头,道:“马种从何来嫣不知,或许是匈奴草原某个水草丰腴之地,但这个盒子臣倒是认得,陛下随身携带,从未示过人。”

    刘彻抬头望向西方,顿了顿,沉声道:“还记得西去的张骞吗?”

    韩嫣低声道:“如何敢忘?自建元二年张骞奉陛下令西去,寻大月氏东西夹击匈奴起,至今快十年了,时光匆匆而逝,此刻亦不知君至何处。”

    刘彻眼神中一闪黯然,随后他低头小心的打开漆盒,韩嫣识趣的清理开御案,一张柔软泛黄的羊皮地图缓缓在案上铺开。

    地图周边是刀切过的,显得的有些杂乱,淡淡的血腥味飘散着,但这都丝毫不影响它的价值,因为这上面是匈奴帝国庞大的疆域版图。

    随着羊皮拼接地图展开,韩嫣找到了大汉,也明白为何陛下会近日无眠了。

    汉匈相接的区域只有匈奴疆域的东南一段,再往西,陇西羌倒还是听说过,但再西就是诸多闻所未闻的国度。

    惊奇的韩嫣随着刘彻的手指划过葱岭,停在了大宛。

    刘彻用指尖点了点,道:“这里就是你口中单于马的故乡,公孙敖说匈奴人称呼这种马为汗血宝马,在匈奴国内亦是极为罕见,故此大宛王才会将其充做贡品,在龙城祭祀时献给匈奴单于。”

    “乖乖。”

    韩嫣迫不及待伸手粗略的量了量,惊叹道:“大宛西去长安二千余里,真是遥远。”

    刘彻起身,走到窗前,抬眼望去夜色如墨。

    他缓缓道:“朕本以为凭借我大汉七十年之国力,朕继父志,攻灭匈奴虽艰,然一代人必有成,但自从看到这张图后,朕似乎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东起辽东,西越葱岭,南抵长城,北至北海,地域之广令朕都惊叹。

    匈奴就像黑夜中一团恼人的迷雾,将我大汉三面而围,阻挡了中国的眼界,而朕好想去这个新天下看看呐。”

    韩嫣拿起外衣为皇帝披上,安慰道:“陛下会如愿的。”

    刘彻一把甩开外衣,三两步走到兰锜旁,拿起帝剑缓缓拔开,剑锋上倒映着他坚毅的面庞,道:“当年始皇一匡天下而被世人称为神迹,而今看来眼界终究是小了。

    朕乃高祖之后,亦当效之,提三尺之锋,为我大汉斩胡拓边,扫清寰宇,成中国不世之业。”

    韩嫣赶忙跪地大拜道:“陛下之志,臣等难及万一。开不世之业,当在今下。”

    兴头上的刘彻持剑出殿,赤足高喝道:“舞呢?朕要看舞!”

    身后的韩嫣见皇帝赤脚出殿,赶忙提溜着鞋追了出去,喊道:“陛下鞋,鞋。”

    但此时刘彻又怎会因此而驻足,只留下殿中难以追上脚步的韩嫣越来越远。

    侍候的春陀小跑着说道:“陛下稍待,仆等这就传唤舞姬。”

    刘彻大笑,喝道:“不!朕要的是战舞,宫前甲士何在?宫前甲士何在!”

    谁又能拒绝兴头上的皇帝呢?

    “宫前甲士参见陛下。”

    匆忙赶来的执勤将军亲自上前拱卫,却被刘彻一把推开,他持剑而歌,走进武士和甲士之中,将士们列队附和,大风之声响彻宫城。

    后宫的宫女们哪里见过这等动静,要不是天下太平已久,还以为是乱军打进宫来了。

    卫子夫将吵醒的公主们重新哄睡后,起身披衣出殿,问道:“陛下今夜在前阅事,并未听说要阅兵,原何前面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军中的鼓号都用上了。”

    此时侍奉的女官已经收到了通报,赶紧解释道:“回夫人,陛下兴起,歌吟高祖大风,与将士们在殿前操戈矛而舞。”

    卫子夫莞尔一笑,理起鬓间散发,柔柔的笑道:“陛下就是爱折腾。”

    “哎,去病这小子呢?”

    “娘娘,霍公子着甲提剑,跑去前殿了。”

    “快将他逮回来,别伤着了。”

    .......

    公孙敖白天被揍的浑身疼,但丝毫不影响他在府中睡的正香。

    不过除了没心没肺的他,整个长安城中上至百官,下至百姓,谁又能在皇宫的响动中安然而眠呢?

    快至午时,在食肆的人们津津乐道昨晚皇宫里的动静时,一辆马车驶出了长安东门。

    上面坐着的正是接受朝廷指派,前往渔阳备边的韩安国,汉匈双方都知道经过今年秋季的博弈后,明年双方绝不会罢休。

    驻足的车马在马夫的吆喝与鞭声下缓缓向前,韩安国望了望几分萧瑟的城外后便放下了窗上的帷幔。

    比起平阳府前的车水马龙,他的远行的确有些形单影只,不过到了这个年纪,对这些奉承已经看的非常开了。

    马车未走几里,韩安国正准备依靠在榻上小憩时,只听车厢外有呐喊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韩安国悠悠问道:“车外何事?”

    “老爷,后面有十二三骑追来。”

    韩安国追问道:“可是朝廷信骑?”

    “未着官服。”

    心中略感失落的韩安国微微一叹,道:“时候尚早,等一等吧,瞧瞧是谁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

    片息,公孙敖便打马而至,勒马笑道:“老将军,何故一人离去?”

    韩安国钻出车厢,见公孙敖全身冒着白气,显然是匆忙而来,恍然道:“原来是不羁侯,侯爷不在府中高卧赏雪,缘何来此郊外笑话老夫颓唐。”

    公孙敖跳下马,向身后一招,尾随的公孙忠赶忙将食盒中的温酒端了上来。

    公孙敖端起冒气的酒杯,在这寒日里,暖呼呼的令人心生惬意,道:“敖贪睡,否则必然在道旁久侯将军。

    这第一杯酒水谢将军当日在朝堂上仗义援敖,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封侯之事,此侯,将军有半数之功。”

    韩安国笑着摇了摇头,接过公孙忠递过来的酒杯,笑道:“侯爷有心了,前日之事不足夸,望侯爷与老夫共勉。”

    说着二人相互遥敬,一饮而尽。

    趁着公孙忠上前倒酒的功夫,公孙敖继续说道:“这第二杯酒,敖祝将军顺风一路,保重身体。”

    “有心了。”

    二人再饮。

    第三杯酒水缓缓倒进杯中,公孙敖举杯躬身道:“公长敖多岁,敖为晚辈本不该多嘴,但有事还望公能参考敖的建议。

    今年汉匈双方各有胜负,明年必然不安,将军身处边地,定然卷入风云,敖曾听一老人言,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还望老将军能慎重。

    身后十骑乃敖家族部曲,都是此次漠北之战幸存下来的老兵,算是熟知匈奴战法,今献于公,充作斥候,以防匈奴。

    最后祝将军凯旋,敖日后还望能在将军帐下效力呢。”

    韩安国面色肃然,抬手将酒水撒入地上,道:“这第三杯酒,等你到老夫帐下时,再敬吧。

    人老夫收下,告辞。”

    说着韩安国钻入车内,家仆驱马而走,公孙敖躬身一揖相送。

    见马车悠悠而离,骑兵们也跟上护卫,雪地里一下子只余主仆二人。

    公孙忠气不过,哼道:“老爷,这老叟实在不识抬举,枉费咱们一片好心。”

    公孙敖倒是不在意,毕竟二人地位差距悬殊,他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道:“本侯还等老将军死灰复燃呢。

    走,回府。”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韩安国闭目养神,脑海里却想着公孙敖刚刚所说的“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句话,以他的阅历,自然知道公孙敖自己是说不出这句话来的,但究竟是出自哪里,他百思难解。

    一旁服侍的老仆见自家老爷蹙眉而思,显得闷闷不乐,主动壮着胆子说道:“老爷,你看到不羁侯脸上的印子了没。”

    韩安国一回想,道:“听你这一说,老夫倒是觉得他的眼眶似有青紫。”

    老仆将缘由一说,引的韩安国捧腹而笑。

    掀开窗帘,车外残雪萧索,骑士目光坚韧,韩安国心叹道:“有意思的一个后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