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名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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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冬日

    一身寒甲的公孙敖登上了皇宫城头,落雪飘下,他俯望着石板路上匆匆赶路的侍者和巡逻士卒,陷入沉思。

    心中有些烦躁的公孙敖趁着早来,不愿进殿烤火,反而是矗立在城头吹着冷风,力图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

    倦了的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武帝此次召见诸将必然是为了年后应对匈奴的事,作为上次的得利封侯者,免不过他要再跟着出征了。

    “不羁侯,你可让仆家好找,快走,陛下要到了。”

    居然是服侍武帝的春陀亲自来,公孙敖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赔笑道:“公公有劳,本将这就来。”

    果然跟传言一样,春陀笑道:“侯爷客气了,请。”

    一进殿,公孙敖就望见了跪坐着的卫青,他的下首还坐着一个中年将军。

    卫青主动介绍道:“公孙将军,这是李息将军。”

    公孙敖抱拳道:“李将军。”

    李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但公孙敖却发现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盯着自己眼眶打量。

    再一想春陀亲迎,这,过不去了是吧。

    不爽的公孙敖在心里骂骂咧咧,也不愿跟其余将领多搭话,在侍者的指引下,跪坐在榻上,等候皇帝。

    很快随着唱喝,刘彻阔步走入殿内,边走边道:“卫青,你的战术朕看了,小错虽有,但大的方向无碍,给其余人说说吧。”

    公孙敖恍然,原来上次卫青和公孙贺一同来,怕是就是跟自己商量战术来的,奈何当时自己正在被李娇揍,也就没了接下来的事情。

    卫青起身抱拳道:“陛下,诸位将军,青所提战术,乃由上谷北时公孙敖部的车兵启发而来。

    当年晁错大夫的《言兵事疏》中曾提及,汉匈对阵时,匈奴有三优势,其一好马,其二骑射,其三士卒抵抗吃苦。

    我军亦有五胜,其一车兵,其二弓弩,其三甲利,其四军需,其五近身搏斗。

    青意以骑兵组建主力为战斗前部,专司作战,以骑制骑遏制匈奴人的优势,再以重车步卒保障后部,发挥我军的弓弩,军需之优。

    前部骑兵游龙驱胡,箭短则回师补给,如此后部辎重车为前部提供军需,则我军箭利的优势将持续保持。

    若后部遭敌,则原地立车阵而防,弓弩应敌,以拖待变,前部骑兵闻讯后回师救援,伺机夹击。

    此谓以我之长克敌之弱,望诸位指正。”

    公孙敖一听,这不就是在汉骑身后挂一个血瓶,骑兵前面打的过,消耗完箭矢就回身找补,亦不落后其跟匈奴骑兵交战。

    打不过就回师配合车阵,能打能退,大将军诚不欺我。

    思虑后的李息尚提出了几个像样的意见,与会的公孙敖则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唯一的表态概括起来就是俺也一样。

    就在公孙敖以为自己能混过去时,兴头上的刘彻点名问道:“公孙敖,卫青和李息两位将军都说了意见,你为何不说说你的看法呢?前日在朝堂上,车骑混编就是不错的尝试嘛。”

    眼见躲不过,公孙敖硬着头皮起身道:“陛下,臣自然不如两位将军才高,唯愿跟随陛下和将军们,当一牵马小吏。”

    刘彻不悦了起来,哼道:“朕可养不起一个牵马的侯爷。”

    赤果果的威胁!

    公孙敖心里苦啊,为了还没捂热乎的爵位,只好想了想说道:“陛下,曹刿曾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匈奴人历来高傲,自冒顿单于时就开始藐视我大汉,此次贸然吃亏,必然想着年后找补过来。

    今年冬日已经让匈奴人丧失了一鼓作气的机会,但其势未削几分。

    明年朝廷不妨令长城沿线郡县做好防御,让匈奴人的马队去城墙和坚城下碰的头破血流,此时匈奴其势必衰。

    待其主有心回师之机,我军再行追击,或可得其竭。”

    刘彻怪声道:“看来我们公孙傲将军的书没有白读,脑袋里还是有些东西的。”

    被老板当众奚落,公孙敖只能乖乖受着,不过只要工资到位,陛下请随意。

    刘彻决定道:“这样吧,卫青你为车骑将军,领骑兵三万,组建前部骑军。

    李息你为材官将军,领两万步卒,组建后部车阵。

    你们一个主攻,为剑,一个主守,当盾,朝廷这次必然要再给匈奴人点颜色瞧瞧。”

    卫青、李息起身抱拳,应诺。

    一听没自己的名,公孙敖心中暗暗振奋,心里高呼假来。

    就在公孙敖以为武帝会放自己一马时,却见皇帝又望了过来。

    刘彻哼道:“不羁侯说的不错,时间上朝廷还得再做把握,匈奴人的锐气也要杀一杀。

    传令北方长城各郡,严防死守,消耗匈奴。”

    “诺。”

    公孙敖低头腹诽,咋一到自己这,武帝就没有先前的和颜悦色了哩。

    见公孙敖低头不语,刘彻脸色不善,这小子,又神游天外了,惯犯!

    刘彻悠悠道:“既然不羁侯也是奔袭漠北的参与者,这次就跟着材官将军,好好学学车阵,李将军可是步战好手。

    副之。”

    眼见逃不过,公孙敖唯有抱拳称诺。

    刘彻站起身子,正声道:“此战时机未定,诸将军当用心训练士卒,回去待令吧。”

    三将抱拳应诺。

    待送走了李息,卫青和公孙敖并肩而行。

    卫青说道:“过了年,咱们就该忙起来了,诸部兵力云集,练兵尚需时日呐。”

    公孙敖自然知道汉军这次的兵力要比上次多出一万五千骑,在指挥调度上,显然是对卫青的新挑战,担子都压在他的肩上,自己和李息协助的意味居多。

    见公孙敖似乎谈兴不佳,卫青问道:“公孙兄是在想什么?”

    公孙敖苦笑着摇头道:“朝廷主力云集在雁门方向,历来燕国以北朝廷的防守最为薄弱,若是匈奴全线而来,怕是东北会先遭殃。”

    对这一点,卫青也是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雁门离关中近,渔阳等地则不然,这是朝廷历来的防御习惯,毕竟长安在关中啊。”

    公孙敖自然知道这是汉廷的选择问题,但谁又愿意当牺牲的那一个呢?

    两人沉默的从亲兵手中接过来缰绳,抱拳后公孙敖打马而归。

    望着公孙敖远去的背影,卫青察觉自己的好朋友似乎跟以往不一样了。

    大雪扑簌簌的下了起来,为关中披上白衣的同时,也将下一年的蛰伏压了下去。

    漠南草原的雪早已经下了很厚,一脚踩进去,能淹没半个小腿肚子,自打卫青和公孙敖逃回上谷后,军臣单于将大军屯在了雁门以北过冬,方便来年南下。

    在於单的前后斡旋下,再考虑到伊稚斜尾大不掉,军臣单于选择了妥协。

    他只是下令罚了木达喇阿、须卜涂勒两人数千部族以做惩戒,保留了他们的职位,尤其是木达喇阿,他左大将的位置倒向单于庭非常重要。

    随着雁北围歼了李广部,伊稚斜在匈奴诸部的威望再次提升,这对单于庭来说并不是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单于庭历来秉持的左右两大部互相平衡的战略被打破,天平有了倾斜。

    为了保护二将,作为舍,军臣不得不同意伊稚斜从大军中分离,以部族冬日找食为由,分左部兵马前往东部草原,以备明年从东部进攻汉境。

    不过单于庭被破的责任终究是需要人来抗的,单于庭留守大将帖牟戈就成了牺牲的对象。

    虽然他防守得当,让半个单于庭营地得以幸免,和亲公主也毫发无伤,但这依旧不能幸免他被推出去,裹着毛毯被马蹄踏死。

    知道帖牟戈被处决后,军臣单于在帐中的篝火旁烤着火,阏氏为他缝制的熊皮大氅包裹着全身,只露出脑袋的他看不出喜怒。

    他至今未想通,为何在自己面前当了二十余年服软绵羊般的汉廷,会突然转变国策,以骑兵奔袭自己的祖宗圣地和首都单于庭,难道自己真是虎老威不在了?

    於单拍打着身上的雪,走了进来,扶胸道:“父王,部族们都安顿好了,过冬的牧草欠了些,冬日里会死上些牛羊,在所难免。”

    军臣叹道:“我故意压着帖牟戈的事,就是为了让分部的伊稚斜在东归路上耽搁,能多死上些部族,以借天时来削弱他的实力,不过这是伤人伤己的法子。

    此次汉军四路出塞,左谷蠡王部围住了李广,这让伊稚斜威望大增。

    我们虽胜,但却让龙城和单于庭受灾,这些在贵族们心里没有疙瘩是不可能的。

    做为储君,这一增一减你要当心。

    咱们匈奴人都是幕强的,一旦你我父子不能带领匈奴延续荣光,贵族们推选下一任单于时,属意他也在所难免。”

    於单咬牙道:“父王,明年儿臣一定带兵啃下雁门!”

    军臣摆摆手,道:“形势还没到那一步,吾儿也不需捉急,虽然伊稚斜此次获得分部,以后难制,但他整合左地诸尚需时日。

    这也是为父不罚木达喇阿的原因,他虽然不能解决伊稚斜一家势大,但伊稚斜想要除他亦不容易,一来一回这就给了我们转圜的余地和时间。

    左部诸王现在都站在伊稚斜身边,咱们不能再失去右部诸王的支持。

    只要能获得右部诸王的支持,再加上单于庭本部,你今后照样能压住伊稚斜。

    到时候你要将他的三个儿子分散封王,乌维封在左地,呴犁湖封到河西,且鞮侯封到乌孙以北,让他们三兄弟形不成勾连合力,如此才能保证你的单于之位不落。

    毕竟他们都是你祖父和先祖父的嫡亲血脉,在各部的号召力上不输你我。

    为父已经跟罗姑比叔父通过气,让他在右贤王部内给你再找一位阏氏,今冬就送到你的毡房里,她的孩子将会是你的嫡子,也是未来的新单于。”

    於单心里虽然不喜欢这种私底下的勾连安排,但自打入冬以来父王气急后大病难愈,冬日又是草原上的死亡季节,这给了他心里上很大的压力。

    明白这是父王在为他铺路了,於单扶胸躬身扶胸后退出了王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