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名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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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放粮

    或是瞧见了城头的汉军旗,几个乡间三老模样的老者互相搀扶着跪倒在城下,边哭边喊道:“求城上的将军网开一面,施舍些粮,救救大伙吧。”

    “请将军开恩。”

    有了带头的,一时间城下百姓纷纷跪地,妇孺老幼哭喊求饶,闻着无不令人动容。

    有的边军士卒紧握着长枪,虽站的笔直如松,但却双眼通红,不争气的泪水顺颊而下,有几个年小心软的,甚至哭出了声。

    他们身后的什长赶忙扭头望了眼不远处的李息等人,生怕上官怪罪,三两步窜上前去,抬腿就将哭的最欢的士卒踹倒在地,骂道:“哭什么哭!不准哭!”

    因为什长明白,自己不罚,到时候将军怪罪下来,就不会是这简简单单的一脚了。

    这一切李息身旁的孙都尉都看在眼里,理智在脑海中占了上风,他忍不住出声道:“将军,城下的老弱妇孺哭喊恸哭,其声已经动摇了军心,不如,不如射退吧。”

    “射退?”

    李息犹疑了。

    孙都尉似乎是猜到了主帅的心思,以为李息只是不想担此骂名,心中使了狠力,越俎代庖的伸手主动一挥。

    一部弓弩手快步窜上了城墙,士卒们压抑着心中的不忍,按命开弓上弩,若是仔细瞧,就会发现箭矢都在颤抖。

    许是听见了弓弦声,城下有个断臂老者是边军出身,他满面惊恐的喊道:“快跑!是弓弩!”

    城下的百姓们像惊弓之鸟般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这声音他们可太熟了,匈奴骑兵的弓弦声至今让他们夜不能寐。

    此时他们绝望的看向墙顶,心中却是生出死意,乡中青壮守边备胡生死不知,家破奴狂,官驱兵悍,天下又有何处能容残躯?

    意识到危险的老弱们安静了下来,大人们识趣的闭上了嘴,但孩童却是懵懂的,或是因为饥饿,又或是因为害怕,稚子的哭泣却像是讨罪的魔咒般,萦绕在众人耳畔。

    公孙敖眼含热泪,他推开前人,指着城下,忍不住说道:“李将军,请恕敖孤陋寡闻,自古以来,敖从未听说过哪支部队出征时,就将箭头对准自家百姓,汉军不怜汉人,我等又为谁而战?

    将军与我麾下士卒皆是百姓人家出身,此时舍百姓,未来是否就要舍战友,一切皆舍,今后谁又敢将后背托付给在场的诸位,敖想,敖是不敢的。

    城下事已经扰乱了军心,全军将士都在眼睁睁看着,敖请将军谨慎处置。

    末将以为此次随军士卒皆是青壮精锐,御胡之日尚久,我们不妨饿几顿,匀出来些粮秣,让城下的百姓果腹几日,逃亡晋阳,或许能有些许生机。”

    李息面色凝重的环视诸将,问道:“本帅何尝不想救援百姓,奈何朝廷备胡令在前,军略难改,诸将以为如何?”

    “我等皆以将军令马首是瞻,要我说,老子身体棒着呢,饿两顿没啥。”

    “我也挨的住,咱们弓弩皆备,时值秋日,钻两遍林子也能补贴军用。”

    “俺也一样。”

    有着诸将开口表态,不知哪个士卒高喝道:“吾等愿从。”

    “吾等也愿从。”

    一时间全军鼓噪,见状李息点了点头,沉声道:“看来尔等皆有救人之心,既然城下都是我大汉子民,此次就依诸位。

    孙都尉,留下警戒粮数,其余你带人匀出军粮,让城下的百姓半饱而食,转投南边,活命去吧。”

    “诺。”

    眼见孙都尉转身领命跑步而去,众人都笑了起来,毕竟谁都不是铁石心肠。

    公孙敖见心意达到,他知道裹挟上官可不是什么好事,赶忙扶墙探着半截身子出去,高喝道:“李将军分粮救民,尔等还不快快谢恩。”

    闻言,城下顿时引来阵阵欢呼,感谢之声响彻天地。

    李息心中仅剩的一丝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他瞪了眼公孙敖,笑骂道:“你小子,这是要把老夫往死路上推啊,战事不顺,老夫必第一个拿你开刀。”

    公孙敖自然知道这是李息的气话,嘿笑两声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但李息却不成,他探出身子,高喊道:“本将奉陛下命救援尔等,饱食后速速南去,晋阳太守会妥善安置尔等。”

    顿时有了出路的城下百姓高呼万岁,感谢之人亦变成了皇帝。

    李息收回身子,公孙敖赶忙笑着奉承道:“将军高义。”

    李息却是满脸苦笑,抬手指着公孙敖骂道:“你小子,让本帅又搭进去一个人情,晋阳的那个老家伙可不好说话。”

    公孙敖憨笑道:“将军此举民心所向,我汉军此战必胜。”

    李息摇了摇头,阔步走下城楼,道:“就当借你吉言了。”

    高柳城下很快就撑起了数个施粥点,这虽然不足以让灾民全部吃饱,但足矣让他们获得了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士卒们兴高采烈的鼓着劲干活,将救命粥发放下去。

    而为了维护眼前的这份安宁,李息派了大量的警戒斥候北去,他深怕匈奴骑兵发现此情后纵兵驱民,到时候此时的善,必然就化为了恶,甚至有丢城陷地之危。

    好在公孙敖的运气一贯不错,匈奴骑兵并未敢大肆南下,因为他们也怕,若是冒然绕过坚城,前方一旦事败,就会被汉军前后合围包了饺子,这就是坚城钉子般的威慑。

    卫青和李息的两路人马蓄势待发,匈奴的雁北行营里,於单气呼呼的走进了大帐,身后跟着的大将须卜涂勒脸色亦是不善。

    虎皮软榻上的军臣抬眼望着两人,端着的马奶酒碗也放在了案上,他略带凝重的问道:“怎么?还是没打下来?”

    气着的於单端起一壶马奶酒,碗都不用,对准壶嘴就吹了起来,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明显是心中郁郁。

    军臣转头望向须卜涂勒。

    须卜涂勒硬着头皮说道:“汉廷历来在雁门屯驻重兵,我军没有攻城的手段,只能在城外驰骋,所获不多。”

    跟汉廷打了一辈子交道,军臣单于自然清楚汉军的作战方式,坚城壁垒,弓强弩猛,没有攻城器械,如何能下?

    他并没有出言责怪两人,而是思索了许久,才喃喃道:“伊稚斜在辽西和渔阳接连得手,虽然这次渔阳的斩获不如辽西那次,但现在看来,我们在雁门反倒是成了陪衬。

    我军在雁门所获的千余俘虏,可远远填不满麾下将士们的腰包,想我军臣戎马半生,总不能让将士们空着手回去。

    遇挫后,营地里已经有了撤兵的声音,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去年漠北被袭,咱们没有回去,有些人心底里还惦念着自己在漠北营地里的牛羊呢,心思早就不在这了。”

    於单紧跟着说道:“自打分兵以来,部族内士卒思乡情绪严重,漠北被袭的消息根本瞒不住,现在上至贵族,下到牧民,无不想着早早回到漠北,儿觉得咱们这仗打不久了。”

    须卜涂勒见单于父子皆露退意,赶忙趁势说道:“左谷蠡王打下了头狼,但我军也不是一无所获。

    咱们的报复已经让汉廷付出了代价,既然眼前军心不稳,大单于不妨暂且退兵,咱们回到漠北休养些时日,待翻过年再思攻汉。”

    军臣单于眼神一动,说道:“本单于的意思是,既然将士们思乡,咱们就北撤,一来稳住军心,二来说不定有别样收获。

    长安的小皇帝胆子很大,若是我军主动撤退,汉军会不会从坚城中出来,野战追击呢?”

    於单眼露振奋,急道:“按汉军去年偷袭漠北来看,他们的胆子很大,十有八九会按耐不住。”

    须卜涂勒蹙着眉道:“若是汉军不上当,我军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想回头怕是难了。”

    军臣摇摇手,道:“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若是汉军不上当,明年本单于再来就是。”

    见大单于心意已决,须卜涂勒起身扶胸道:“末将这就去准备。”

    须卜涂勒一出帐,军臣的身体也就跟着垮下来了,刚刚的他一直都是在硬撑着。

    於单担忧的冲了过来,急切的问道:“父亲,要不咱们直接撤军吧,你的身体已经受不得颠簸。”

    军臣摇摇头,苦笑道:“为父都这把年纪了,有些毛病很正常,就像天空上的雄鹰,终有老去的一天。

    此病能撑过去,为父便能再次磨砺尖爪,带领大匈奴展翅而飞,若是撑不过去,於单,就该你来承担这份荣耀和责任了。

    为父之所以想班师而归,就是想早日回到单于庭,回到我们匈奴人的权利中心去。

    现在看来,放走伊稚斜是为父的失误,为了怜惜那点过冬的牛羊,就轻易放跑了他,我也真是老糊涂了。”

    “父亲。”

    军臣伸手按住於单,继续道:“不过咱们还没有输,只要左大将木达喇阿还在,左部的骑墙部族就不会全部投入他的帐下。

    只要你能将右部和单于庭诸王握在手里,单于位依旧无碍。

    至于汉廷,我们是一对老冤家了,在为父手里汉廷的和亲公主就没断过,有利则击,无利则撤,我们应该像风一样,不应该让长城和坚城绊住我们的手脚。”

    於单沉默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