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名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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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幸运的木筏与沉重的背篓

    巳时。

    卫军在东北两向皆有回防的动作,而在他们的目标地浿水东岸,宛如蚂蚁搬家般的长龙运粮队依旧忙碌。

    此时水军藏匿在芦苇荡里的小船已经用尽,临时扎出来的木筏不敢推搪,一袋袋,一筐筐粮被百姓们仔细码好,拧成一股的草绳更是牢牢地将它们紧紧箍住,他们做到了此时能做到的一切。

    终于,在众人担忧的注视下,满载的木筏们被人一个个推离了河岸。

    它们将满载着粮食,一路顺着河水南下,只不过刚冲过几个浅滩水漩,那简陋的木筏便显得有些颤巍巍,吊着岸边所有人的心。

    公孙敖之所以敢冒着船覆人亡的风险,还是因为赶鸭子上架。

    好在他不是罔顾人命的铁心肠,下决定的时候也尽可能的做了准备。

    如果说北上的张蒲、秦振两人祸害了县里的猪,那么为了尽力保住筏上摇橹手的性命,公孙敖则是对县里的羊下了手。

    除了在人员方面专门挑了会水的渔民为摇橹手外,公孙敖还找到了如脱歹这般,在汉军内服役的匈奴人。

    公孙敖利用脱歹等人熟练的剥皮技艺,将羊宰了后掏空内脏,剥出了一张张完整的羊皮,然后吹气为囊,分发给每个摇橹手充当临时救生圈。

    剔出来的羊肉半点也没浪费,尽皆成了誓师大会里的犒赏油水。

    现在,摇橹手的腰间都挂着一两个羊皮革囊以备不时之需,好在筏子倾覆后,在湍急的水流里泅渡活命。

    年过半百的老李头就是这摇橹的一员,他祖上是随高祖北讨叛燕的兵士,被选中驻边后在当地成家,进而延续至今。

    在浿水西岸老李头靠着半打鱼半耕作为生,祖辈至今已历三代,老李头幼时跟着辽东的船队向齐地跑船,练就了一身操船的本领,远近百里皆有其名。

    作为第一个出发的木筏舵手,老李头是整个船队的领头,他的双目带着坚毅,紧张的盯着河面,时不时左右张望着附近的水流变幻,大手掌着船舵却是粗中有细,小心翼翼的驾驶着脚下的木筏一路向南。

    此行顺流倒是不费重力,但之所以选老李头当龙头,凭的便是多年的跑船经验,他唯有带着筏队成功躲过河中的明暗水漩,进而抵达下游的大舰交付粟粮,才能算是大功告成。

    筏队南行,河面上时不时便会涌来个把浪头,脚下的筏子吱吱作响,在外力面前显得不堪承受。

    担忧的神色在老李头眼里从未退去,河中迎面的凉风激的他头脑异常清醒,全神贯注的操持着舟筏,瞥一眼腰间挂着的羊皮革囊,此刻唯有它能带来些许的安慰。

    扫视河面的老李头突然骤惊,筏前不远处两个暗漩乍现,筏子顺水极速,根本没留下几息间隔。

    他赶忙卖力的摇橹调向,擦着筏身惊险的躲过第一个暗涌的水漩,但紧随而来的第二个水漩却撞的木筏一震。

    侥幸躲过去的老李头还没张嘴预警,只听身后两声惨叫,紧随其后的两艘木筏躲闪不及,瞬间被暗漩冲散,筏木四散,粟米覆没。

    好在两个摇撸手逃过一劫,抱着羊皮革囊向着岸边游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了两艘木筏的筏队来不及悲伤,接踵的乱流紧随而至。

    老李头扯着嗓门大喊道:“前头路险,都跟紧老夫,警醒着些!”

    说着老李头使出浑身气力,驶着木筏灵巧的在各处水漩中穿行,但混乱的激流有时无迹可寻,不时颠的筏身左倾右斜,致使筏板的缝隙间,黄橙橙的粟米倾洒而下,流进了河里,引的鱼群竞相争食。

    极力保持木筏稳定的老李头眼瞅着一斛斛粟粮尽撒江面,心中不由的滴血,仅仅一个不大的水漩,就颠没了家中半个月的口粮,白白喂了河鱼,这不由的他不心焦。

    “造孽啊,造孽啊。”

    老李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想跺脚惊走鱼群却不料是忙中犯傻,倒是震的粟粮加速入水,这更吓的他不敢再有动作了。

    随着河海交融处将至,近海的到来致使水流多变,筏队中时不时就会有筏倾覆。

    摇橹手们虽然凭借着羊皮革囊和水性活了命,但眼睁睁看着成船的粟米喂了鱼,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几个被捞起来的汉子更是哭的似个孩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老李头精神拉扯的极限临近时,水军接应的小船迎面驶来,他们是幸运的,至此轻舟已过万重山。

    话分两头说,卫军的浿水粮库内,公孙敖巡视着一个个被搬空的粮垛,经过大伙的一番努力,埋粮深坑又复空荡荡的初貌。

    事情进展顺利,但公孙敖心里却是半分轻松不得,他派出的警戒斥候正按时段,不停地将周遭的敌情传递回来。

    驳杂的情报考验着统帅的判断力,被他一棍子打懵的卫军,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清醒了过来。

    在紧张的运粮期间,先前外出各地征粮的卫兵逐渐发现了大营的异常,在一个校尉的纠集下,三百余卫兵想重新夺回大营。

    好在警戒的捕鹰者斥候及时传回了情报,让公孙敖有时间部署,他巧妙的指挥自家部曲利用营地防守并运气极佳的一箭射死了领头的卫军校尉,眼见领头的没了,卫兵即刻做鸟兽散。

    来不及缓口气的公孙敖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祸福相依。

    卫军的败兵四散却误打误撞的由明转暗,成了潜在运粮队伍身侧的危险。

    就在一刻钟前,已经有亭长来报,在运粮途中遭到了冷箭,好在被伏的人没事,但这却是一个不好的兆头,百姓们可经不住吓,一旦自己乱起来,更是要命。

    眼瞅着午时即将到来,户外秋老虎的威力依旧,这让公孙敖意识到了局势反转前的端倪。

    抬眼望去,粮库内百姓装粮的兴头不减,但随着体力的消耗,手底下终是慢了下来。

    每次有人慢上半拍,必然引起队伍里一阵手忙脚乱。

    随着人群中不断有体力欠缺的表现增多,公孙敖意识到再坚持下去,怕是也只能事倍功半。

    大伙热火朝天的干,劲头是不小,但加上沿途损耗,能运出去多少粮,一时间公孙敖心里也没数。

    最终想了想,公孙敖还是决定求稳,毕竟有风险的一口吃饱和安全的半饱之间,他总要做出选择。

    长吁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的公孙敖唤来卞援,直接开口吩咐道:“现在离午时还有一刻(15分钟),传令下去,各部于午时四刻前,必须要撤回浿水西岸,不得耽搁。

    剩余四刻留给百姓自助取粮,未时前,所有人必需一个不落的撤回西岸。

    敢迟怠者,军令可杀。”

    “诺。”

    随着官府的退出,卫军营地里的百姓们在各大族长的带领下,以各自的村为单位,开始清扫大营,凡是能带走的,都是尽力而为,失去了秩序的粮库,出现混乱亦是难以避免。

    数起斗殴迅速传到了公孙敖耳中,进库一瞧,他心中顿时一紧。

    本想着让随行的百姓顺道沾点光,却不料为了抢收残粮,几个大族甚至都不顾场合的动起手来,还是卞援眼尖,迅速带人将他们强行分开。

    教训在前的公孙敖黑着脸,带人硬生生等到了午时结束,眼见百姓们依旧热情不减,他直接下令部曲将人驱赶出营。

    强令在前,大兵在后,一行人终是浩浩荡荡的带着收获,往浿水西岸奔去。

    奈何公孙敖的部曲终是有限,拉网驱人终有漏洞,还是有胆子大的人冒险留在了营内。

    这倒不是他们贪婪成性,而是饿怕了,边地局势动荡,谁知道官府啥时候才会再来一次借粮,要知道更多的时候,官府更愿意选择将他们如数字般的生命直接牺牲掉。

    中年的季大背着有些残破的背篓,躲在卫军大营不远处的沟里躲过了驱赶的公孙部曲。

    听着响动声远去,季大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补丁袍上的土走出了沟。

    季大接连冒出来的同行们,互相道了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便匆匆抬步。

    随着卫军大营的临近,路上的季大发现,他只是这数百偷留者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眼见卫营的大门在望,就差这临门一脚的他停住了步子。

    季大粗糙的手掌上满是老茧,大手在背绳上局促的摩擦着,身负的背篓比往日又沉了三分。

    他往日是个老实人,如此众目睽睽下行窃,实属有些违反本性,但脑海里闪过家里的那个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年纪却饿成了皮包骨。

    此次他要是再不搏一搏,怕是爷俩靠着官府许诺的那点粮,也撑不过辽东这漫长的冬日。

    再说官府的粮,发到手里能一厘都不少吗?

    这是个季大不敢回答的疑问,因为一旦答错,付出的便是爷俩的性命。

    想通透的季大重新迈开步子,他先是跟同村的几人在营内碰了头,都是知根知底的,在里面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倒是耽搁了些时间,数人亦知事晚便背着背篓,火速赶往了粮库。

    进库一看,早就有人捷足先登,抱着搂草打兔子心思的人不止一家。

    好在大伙知道卫兵将来,一个个不说半句闲话,尽皆埋头苦装。

    有着外部卫军压着,先前发生的争斗倒是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