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接着之前的话题，来谈一谈文晓灵的第二个不同点。

    从一出生，文晓灵的世界就比别人多了一些色彩。六岁时，她告诉自己的父母邻居家的哥哥后面经常跟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而在

    一周后，那位邻居就因为谋杀自己的女友而被捕了。尽管并不相信鬼神，文晓灵母亲还是被吓得赶忙带着她到附近的一个庙里进行了所谓的驱邪。

    然而那并没有用，文晓灵在那之后还是能看见许多“别的东西”。

    也是因为这件事，文晓灵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妈妈看不到那个和自己交谈甚欢的大姐姐。她也决定了以后不再和妈妈说这方面的事了，免得她担心

    怪异——文晓灵一开始是这么称呼它们的，毕竟他们长得确实奇怪。哪怕一些一开始正常的人——或是说死后的人，也会慢慢地变得奇形怪状。

    大部分情况下只要文晓灵无视他们，基本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尽管视野里充斥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怪异，但文晓灵一直与它们相安无事。

    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早上。

    文晓灵像平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了教室，倒不是她有多勤奋，只不过是想多睡一会以便于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不会睡着。

    她迈步，打了个哈欠，然后坐下，与平常一模一样。准确的来说，她尽量让自己和平常保持的一模一样。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前排对她打招呼的孙盛……和他背后跟着的东西。

    他的眼球深陷，好像是被人用力摁进了他的眼眶里，而眼珠也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鲜红的血液浸满了他的瞳孔。一张一合的口中已不剩多少牙齿，一些被敲断的半截牙还挂在他的牙龈上。两条手臂被折成了一种奇怪的角度，扭在了一起，打了个结。关节处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一条猩红的伤口从他的脖子一直贯穿到胯部，被划开的肚皮，里面的内脏裹挟着肠子流出体外，半挂在身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喉咙被扯掉了，他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但那声音似乎充满了愤怒。

    一般来讲那些死去的人们仍会维持生前正常的模样，所以这凄惨的死相也是文晓灵少见的，她差点就把自己的早饭吐了出去。

    但即便如此，即使面目全非，文晓灵还是能认出他是谁，那脸实在是太有标志性了。

    孙盛！

    那是孙盛？

    文晓灵用余光瞥向正在微笑着和朋友打招呼的孙盛，他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那个受女孩欢迎的帅哥。

    怪异站在孙盛的身后，本来就面目全非的脸庞由于愤怒已经不成人形了，文晓灵能听到他正在对自己面前的孙盛吐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从语气上猜测，那内容可能不怎么好听。

    下课后，当孙盛靠近时，文晓灵实在是不想近距离面对如此凄惨的鬼魂，下意识地与他避开视线。

    “————！”

    尖叫在持续着，搞得文晓灵完全不敢用正眼看他。直到最后，文晓灵才依稀辨别出他一直发出的三个音节是什么：

    不要去

    …………

    什么意思？

    虽然迫不得已地接下了这个邀请，但文晓灵直到现在才能冷静下来思考目前的现状。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上面爬满了鸡皮疙瘩。这种情况很少见，从小时候开始文晓灵就与各种鬼怪打交道，初中的时候她就很难对这些东西感到害怕了。尽管那鬼魂死相凄惨，但文晓灵还不至于对他产生本能上的抗拒。

    她抗拒的是孙盛。

    当那具肉体靠近时，文晓灵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快跑！”，和他说话时，自己的牙齿都在忍不住打颤。

    生物会对威胁自己的事物产生本能的恐惧，文晓灵的这种本能尤为突出。

    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人……绝对不是……得跑……得快点跑才行……

    文晓灵从没遇到过现在这样的状况，即使不惧鬼魂，她依然害怕未知。

    她不敢猜想面前的“孙盛”究竟是什么，她不敢猜想那死相凄惨的孙盛遭遇了什么。

    她不敢猜想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她想现在撒腿就跑。

    但是，明天，这个所谓的“孙盛”还是会大摇大摆地来学校，孙盛的鬼魂依然保持着那悲惨的状态，没人在乎他，没人能看到他。

    这更令她感到害怕，比起一时的恐惧，每天与不知名的怪物一起学习，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

    不可明说的尖叫响彻了漆黑的夜空，宛如破抹布的纤维摩擦着钢丝发出的锐鸣，刺耳的声音灌入的文晓灵的大脑，让她有点耳鸣。

    文晓灵将手伸入怀中，那里有把小刀，是母亲担心而非要她带上的。尽管知道肯定不管用，但握着武器至少能让文晓灵增添些勇气。

    那怪物在她眼前将自己的五官扭到了一个人类无法达到的角度，一些紧绷的脸皮被扯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猩红的人体组织。已经不成形的嘴中嘟囔着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不知为什么，文晓灵竟然从那乱作一团的五官中读出了疑惑的表情，可能是自己与怪异打交道太多了吧，文晓灵觉得自己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

    “￥#%#￥%我？”

    依旧是一句意义不明的嘟囔。

    文晓灵依旧没有回应它，不如说，她想现在就跑。

    随后，就像那些宠物狗一样，它们在感到疑惑时会轻轻地歪头，看起来很可爱。

    所以，它为了表示疑惑，将头向左歪了十五度

    三十度

    七十度

    九十度

    一百八十度

    伴随着某种撕裂声与如同鞭炮一般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它将头绕了半圈，悬在了胸口。

    那位于胸口的头颅，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露出了微笑。

    位于奇特角度的嘴角咧到耳根的微笑，几乎要将它的整张脸撕裂开。

    文晓灵能看到它的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好像是成千上万的蠕虫，在它的表皮下攀爬。那蠕动的痕迹在他的皮上掀起一阵阵如浪般的涟漪。

    “￥@#做%？”

    文晓灵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她没有任何犹豫，发疯般地转身向后跑去，而那非人的尖叫再一次响彻了她的耳膜。

    文晓灵能听到某些东西的破裂声，像是装满了水的袋子被用力丢到了地上。某些液体洒了出来，什么东西沾上了那些液体在地面蠕动着，文晓灵能听到那些粘液与地面接触的滑腻声。

    不管哪种声音，只会让文晓灵产生不好的联想。

    那尖叫声持续着向文晓灵逼近，有几次她几乎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书包。

    她索性撇下了书包，加速向前跑。

    黑暗的街道仿佛没有尽头，文晓灵能感觉到两岸的景色在逐渐变得扭曲，拉长，连带着蠕动的街道一起延伸进无边的黑暗。

    这条街……有这么长么？

    那尖叫声仿佛在戏耍她一般，忽远忽近，文晓灵几乎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奔跑在无边的黑暗中。

    眼前开始有些模糊的文晓灵意识到自己跑不了多久了，她快速扫视街边两侧，然后一头冲进了街边的一个小巷中。

    此时她应该感谢自己家乡城市规划，大量未拆除的旧巷为文晓灵提供了相当多的藏身之所，她七拐八拐，躲到了巷子尽头的一个角落里。

    听着那尖叫声逐渐远去，文晓灵松了一口气。

    肾上腺素的作用已经消退，体力用尽的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疲惫的身体了，扶着墙大口地喘着粗气。

    没事的……这里很绕……它应该找不到……它……

    那是什么？

    一张皱巴巴的布掉在了文晓灵的眼前，应该是被风吹过来的吧。这种情况下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一块破布身上。

    破布？一丝腐臭味钻进了文晓灵的鼻子里。就像臭鸡蛋和烂肉一起在太阳下暴晒了三个小时的味道，这让文晓灵的胃酸有些上涌。

    颤抖着拿出手机，文晓灵打开了前置摄像头，照在面前的破布上。

    昏暗的灯光扫过破布……不对……这不是布……

    是一张人脸

    皱巴巴的皮肤挤在一起，空洞的眼眶了无生机地望着正上方的天空。

    文晓灵此刻不敢将视线从脸皮上面移开，她认得这个东西，刚刚不久前它还在那个扭曲的怪物身上待着，略到锯齿的边缘暗示着它的经历可能不太好过。

    更重要的是，文晓灵的汗毛又立起来了。

    她尽量不去想为什么这东西在这里，她尽量不去看余光里那个暗红色的庞然巨物是什么，她不想去感受已经吹到自己脸上的令人作呕的臭气。

    紧握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只是一个看悬疑片都会被吓到的十六岁的女生而已，为什么自己非要遭受这些不可呢？

    是我多管闲事了么？我一开始就应该无视的么？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种某些事非我不可的傲气，更何况文晓灵确实有一些特殊，从她受的教育灌输给她的观念，她觉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但是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这次会死，她要为不成熟的做法付出代价了。

    她又想起了母亲的话。

    对不起……妈妈……

    …………

    但那绝对不代表等死。

    文晓灵猛地抬头，抽出怀里的短刀划向了面前的东西，她甚至没看清面前怪物的样子。

    事实上，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她几乎是立刻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也许是刀子有些锋利了吧，被划到的那东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看来它很怕疼。

    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文晓灵感到地面在颤动，那东西力气也太大了。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不知为什么，她似乎能看到巷子外面的大道灯火通明，车辆在正常驶过，偶尔还有一两个行人。

    和平常的街道没什么两样。

    这熟悉的景色给了文晓灵莫大的安全感，她要得救了，不管那是什么东西，让警察去处理它吧，既然刀子有用那么枪一定也……

    就在这么满心欢喜地想着的时候，她猛地感到了自己被某种巨力击飞了出去，那几乎要将她拦腰斩断了。那力道将文晓灵向前甩出了不小的距离，她离外面的世界只有一步之遥。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后背上火辣辣的痛感刺激着文晓灵的神经，她流出了眼泪，但是求生的本能依旧在驱使着她向前爬行。

    回家……回家……睡一觉就好了……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

    有什么东西遮蔽了她的视野。

    一颗头颅，皮肤已经不见了，猩红的肌肉纤维裸露在外。眼珠应该被它自己抠了出去，漆黑的眼眶凝视着文晓灵，没有牙齿的嘴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瘆人的微笑。

    我们做朋友吧

    文晓灵这次终于听到了那低语的内容。

    锋利的指尖划过了文晓灵的脸颊，文晓灵感到一阵刺痛，似乎是有一根指甲没入了她的血肉中。

    啊……要死……

    “在干什么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文晓灵以为那是临死前的幻觉。

    它似乎也被这声音吸引，转头看过去。

    ————！

    又是一声锐鸣，看来它讨厌被打扰。

    她不确定那个人能不能看到这个怪物，至少文晓灵能看见的大部分怪异别人是看不见的。

    “快跑！”

    文晓灵能感到一个巨大的阴影掠过了自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刚才对她背后的一击让文晓灵动弹不得，她只能祈祷他能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咚！”

    一声闷响。

    文晓灵睁大了眼睛，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能看见怪异的事，其中一个考量就是她不想让任何人陷入危险当中，所以刚才她没有求救，而是让他快跑。

    怪异很恐怖，我对它们无可奈何。

    这是文晓灵长期以来奉行的准则。

    直到她看见冒充孙盛的怪异倒着飞出去为止。

    文晓灵看到了那颗骇人的头骨凹进去了一个坑。

    董齐站在巷子口，右手保持着向前出拳的姿态。背着街道上的灯光，让艾琳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手中甚至还拿着华○士的饮料杯。

    “我不是说放学后直接回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