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会梦到我是龙战时的事，少年时信马扬鞭，凭一把大刀杀得古城中没有纨绔子弟敢露面，那时声色犬马，流连春园，酒色之乐，好不快活。但这些事在梦里都太过遥远，遥远到在梦里都需要想很久很久。

    但我更多的还是会梦到逍遥王墓前那场血战，梦里每每都会被累醒，醒来浑身是汗。

    之后就再无睡意，和衣起身，坐待天明。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我如旧醒来，如旧独坐屋前发呆，小辛轻声到我背后，缓缓探出脑袋，做着鬼脸，吓我一个激灵。

    “你每天白天干那么多活，晚上不累吗？”

    “醒了就睡不着了。”

    那晚小辛又缠着我给她讲了很多的故事。她还是最喜欢听关于天璇的，但她不太喜欢听封神，故事讲到诛灭妲己，她就打着哈欠说下次再讲吧。

    我又在村子里散漫了一段时间，期间偷偷带小辛去了几趟上次跟七叔上山，在山腰木屋前看到的溪流。

    小辛卷起裤腿，撒疯似的又蹦又跳。

    那以后，小辛经常缠着我带她出去疯，正巧我也想出去看看，就背着七叔把周围的几座山走了个遍。

    时进盛夏，各类果子多已成熟，我们很少带干粮，逮到什么吃什么，有一回小辛吃的满脸泛紫，应该是吃了什么不知名的草果，回去后躲了七叔一天一夜，才慢慢消掉。

    这片山都不大，所以也没什么走兽飞禽，景色多近，久了也就腻了。倒是我曾在北边有个不太高的山脚下看到一个两人粗的洞，洞里时不时泛着幽光，我觉得惊奇，一直想去探究一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我们的事还是被七叔发现了，或者说七叔可能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说，在我发小那个洞的两天后，深夜，小辛睡着后，七叔叫我陪他喝点酒。酒后，七叔说了很多。

    他说，他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他说，他的故乡神鬼之事常有听闻。

    他说，世间本无乐土，有了牵绊也就成了乐土。

    他说，他放不下小辛。

    ……

    那天，天将拂晓，七叔拍了拍上衣，起身往后屋走去。

    七叔虽然说了很多，却没有一句重点，但从那以后，我还是断绝了一切非常的念头。

    日子过得很快啊，时间在每天睁开眼做活计，闭上眼睡觉中悄然飘过，重复的生活中，每天都那么漫长，但回首时却过了很久。

    小辛是在我醒来后的第三个年头嫁给我的，那晚我同样坐在树下，她从背后搂着我的脖子，说：“你娶了我吧，我想伏在你胸口，听听你的心事。”

    山里人都信猫能听到人的心声，一旦被猫伏在胸口听了心声，就再也摆脱不了这只猫了。

    我想了很久，才答应了小辛。

    新婚那天，小辛特意把她的三姐姐叫了过来，三姐姐的孩子已经会跑路了，顽皮的很，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三姐姐了，没想到当年那么风韵可人的人被岁月摧残成了寻常人家的农妇。山里女人的青春都太短暂了。

    那以后小辛经常在我的梦里吓醒，当然梦里除了刀光剑影，还有风花雪月，每每于此，她都会掐着我的胸口问那女的是谁。

    每每于此，她又很快就会陷入失落中。我问过她，她说：“她听父亲说过大山外面的世界里有繁华的城市，那里热闹非凡。”但她从来没想过去那里，因为那没有她留恋的人。

    她失落的是，她学不会那样的风情万种，让我能在醉生梦死中酣然大睡。

    后来，我再也没有让她伏在我的胸口睡过，而是圈在我的手臂内安然入睡，像个可人的小猫。

    我还是会做那些无聊的梦，梦外还是会汗湿衣衫，还连累小辛和我一同汗湿。但我再没有独自一人出去过。没有睡意后，我便躺着听小辛轻柔均匀的呼吸。

    小辛喜欢梦呓，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三两句，有时短短几个字。

    我们一直都想有个孩子，遗憾的是我们吃了无数种草药，依然毫无效果。于是，这成了小辛一生的遗憾。

    小辛也因为这事，从那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女人，变得有些唯唯诺诺，她很多时候不敢看我的眼，很多时候会故意地装的活泼。

    但我知道，没有孩子或许是我的问题，我这腐朽的灵魂或许早已侵蚀了我的身体。我安慰过小辛无数次，但小辛总是笑着让我别再说了。每每于此，她都会让我重新讲一遍天璇星的故事。

    也正因为此，最一开始的那个场景，小辛问我我的往事，我含糊地一句忘了，她就没再追问下去。

    或许，正是从这以后，我也不再敢看小辛的面容，以至于虽然朝夕相对，我竟模糊了她全部的音容相貌。

    我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开始遗忘小辛的音容相貌的，我清楚的记得我曾经那么地熟悉她的笑声、她的容貌。

    所以无数的岁月过后，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我爱过她吗？

    我不敢回答。

    于是在小辛轮回了无数次后，我偷改了她的命运，制造了和她相遇、相识、相爱的故事。

    那一世，我们生了八个孩子，但没有一个孩子继承了我的法力，我也没有教他们任何一人修炼，最终我又将小辛送入了轮回。

    至于我们的孩子，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老去。我没有管他们，因为没有小辛，也就没有他们，他们只是果，一世缘分，死时而了。

    那以后，我再没有干扰过小辛轮回后的生活，只是每隔数百年，推演一番，知道她的前世今生。

    小辛死后，我将她安葬在七叔的墓后，并在旁边给自己修了个空坟，我想，很多年后，这就是我的终点。

    七叔死前，把小辛支开，对我讲起了我发现的那个泛着幽光的洞，他说等我完全忘记了他和小辛，再来探究那个洞。

    他还说，等小辛也死后，就下山去吧，永远也别再回来了。

    七叔从来不会解释因果，而是说些莫知高深的话。

    他说，我的时间太长了，不用这些时间来摸索，那活着将是无尽的痛苦。

    是的，埋葬好小辛后，我下了山，开始了人世的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