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公安局被调到县管辖的乌蛇镇派出所刑侦中队，这种“流放式”的调动，却令很多同事羡慕不已，尤其是让很多申请调动而没成功的同事嫉妒，对于工作调动，肖勇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动，哪里的工作都一样。当然他也知道，乌蛇镇工资比县区工资高。乌蛇镇经济水平现在以及将来都是本县本市乃至本省的第一梯队选手，不久乌蛇镇入选全国百强，且位列前茅。

    2002年12月中旬，天异常冷，南方无雪，冷雨却冻若冰。他驱车来到乌蛇镇派出所。说来可笑，镇派出所办公楼比县公安局办公楼更加气派。崭新办公楼，全新实木办公桌，还配备电脑。肖勇心想：“怪不得，这么多人申请调过来乌蛇镇。早知如此，我也提交调动申请表。”

    乌蛇镇有全市最大深水港口，集装箱每一天都把码头塞满。全国最大制糖厂乌蛇国营制糖厂门口前排满运送甘蔗的车辆，两公里之多，对面十几亩停车场也停满满载甘蔗的货车。两边大小大排档，商务酒楼，绝大部分座无虚席。附近几个城市中最大渔港码头凌晨到晚上都是人头攒动。

    多年以后，老一辈乌蛇县居民，经过厂地面积上千亩的乌蛇制糖厂时，他们总会骄傲对小辈们说：全国每一公斤糖中的三分之一就出自这里，你们吃的糖还出自爷爷之手。远远看去，小辈们看不到老一辈人的骄傲和自豪，看到的仅仅是破洞厂房，荒芜一人的员工宿舍以及一堆破铜烂铁的机器。小一辈人经常会略带嘲讽说道：“那鬼地方有什么好值得回忆的？”老一辈人看着工厂旁边那条河水滚滚东去，想说点什么话，叹一口气又咽回去。不嘲笑别人过去的骄傲和自豪，或许也是一种善意吧。

    乌蛇镇，别看是行政上是一个镇，面积远比普通镇大得多，隔壁康海镇占地面积不足乌蛇镇二分之一。这几年，大量工厂进入乌蛇镇，外来人口迅速飙升到几十万人。

    “勇哥，需要你处理一下这个案情。”年轻民警陈晓冰敲门进来。满屋子烟味，呛得陈晓冰直咳嗽。“勇哥，你在办公室开烟厂。楼下有一个失踪报案。”

    “失踪？”肖勇起身把烟掉，打开所有窗户。

    “两兄妹失踪。按照他们妈妈说法，已经失踪两天，直到现在音信全无。”陈晓冰说，“现在需要你出马。她还没走，还在一楼。”

    “那下去看看。”肖勇掐灭烟和陈晓冰一起下去。“对了，刚才我处理事情回来时候，看到成哥和数哥在下面坐着抽烟。怎么上楼叫我？”

    “勇哥。”陈晓冰说，“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烫手山芋吧。”肖勇说着，打一下陈晓冰屁股，“知道我好欺负是吧！”

    说话间，两人下楼来到调解室，只见一个女人坐里面。

    女人看样子三十多岁，实际年龄四十岁，名叫李来凤，隔壁镇人，嫁到乌蛇镇。她是本地有名的“西施”。许多男人为了和她套近乎，经常去她那里吃饭。他也乐于如此，经常穿一些较为显示身材曲线的衣服，故而生意颇好，加上她家有一点“祖传”秘方，煮出来汤极为好喝。

    她皮肤不算白，但是比很多同龄女人皮肤紧凑，光滑。无法从皮肤上得出她有四十年纪的结论。再好看人在憔悴时候，都不好看。女人如一朵缺水的花朵，瘫坐在椅子上。

    两人自我介绍，落座后，“可以谈一下，你怎么确定人已经失踪？”肖勇首先开口。

    女人整理一下情绪，双手手指交叉，放在桌前。手指直接修剪整整齐齐，皮肤白白净净。一看便知道，她没干过苦力活。

    她说道：“我儿子叫王子良，我女儿叫王金玲。从前天开始便找不着人。不知道生死。你们帮帮我。”

    陈晓冰说道：“我们肯定帮你。你再提供多一点信息。这样我们好开展工作。”

    “前天我儿子下班回家，我女儿去县城买东西。我女儿阿玲都会等我儿子阿良，两人一起回家。我在家等他们俩回家吃中午饭。一直等到现在，他们连个人影都没见。”女人又啜泣起来。

    “你儿子上的是夜班吗？早上下夜班，然后等你女儿一起回家吃中午饭，是这个意思吗？”肖勇说道。

    在这附近工厂打工人，基本都要三班倒或者两班倒。听到这个女人描述，肖勇大概猜得到，相关信息。他继续说：“他们有没有留下纸条或者什么信息之类？”

    “不会的。我儿子和阿玲，从来不会这样离开家里，顶多就半天没信息，不过都是提前告诉我们去了哪里。这样无声无息消失，从来有过。”李来凤说。

    “你儿子在哪里上班？你女儿在县城上班吗？”肖勇问。

    “我儿子阿良在乌蛇糖厂上班，阿玲在家帮我打理小生意。”李玉珠说，“这个月，阿良经常要上夜班，我煮一点鸡汤给他补身体。哪知道现在也不见他人影。”

    “你刚才说，你女儿去乌蛇制糖厂等你儿子，一起回家，是吗？”肖勇问，“你女儿阿玲是经常这么做，还是偶尔这么做？提前告知他哥还是临时起意？”

    “一般一个星期左右，我都会让我女儿带一笼走地鸡去县城给她爸制作烤鸡。回来路上，十有八九是和她哥一起回来。你们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我们店周围的人。要不你去糖厂问问我儿子工友们。还有那个人。”她突然觉得话有点多，思考片刻，“算了，不问她也罢。”

    她提到那个人时候，似乎很不愿提起，眉宇间颇有不屑之情。

    “老板，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怕知道人太多。人越少知道，我们搜查范围越小。要是很多人知道，我一个个排查到明年都找到。”陈晓冰说。

    一听到要排查到明年，李来凤眼泪不止地流下来，差一点就想要跪地求肖勇他们立刻出去找她儿女。

    “你提到那个人是谁？”肖勇问到，“和你们家有矛盾吗？你儿子认识，还是你女儿认识？”

    李来凤迟疑一会说：“我儿子工友，廖景兰。”深吸一口气才说道，“他们两人同学。你们也知道，十九岁这个年纪，很多时候孩子不会和我们父母说真心话。”

    “乌蛇糖厂回乌蛇镇有四条路。”陈晓冰问道，“他们平时习惯走哪一条路？”

    李来凤摇摇头，神情没落，“现在我脑子很乱，想不起什么事。”

    肖勇说道：“那好，如果你想到什么信息，立刻联系我们。”

    李来凤回去后。两人上报所长，申请调查令，得到批准后，立刻出警去乌蛇制糖厂。

    这种毫无线索的绑架案子，最令人头疼，证据不足没法立案，但是人是派出所辖区管理，不论是出于职业还是良心，必须要尽心尽责调查走访。如果幸运找到对的人，那皆大欢喜。但是绝大部分都是搁浅，没法进一步调查。

    肖勇和陈晓冰在车里聊天，谈到肖勇刚到乌蛇派出所半年前发生一起失踪自杀案。去年派出所找一位跳河自尽老头。他儿子也是报了失踪案。所里的人整整找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一位电鱼的渔民无意间找到，吓得渔民再也不敢到那边电鱼。听说是他身染一种无法治愈的病，村里人说是花柳病，也有人说是梅毒。

    陈晓冰说直到现在，他看见菜花，都犯恶心。

    去到糖厂，时间还很早。肖勇两人就开始和门卫了解情况，陈晓冰拿出李来凤给的照片问保安：“阿叔，王子良是你们这的员工吗？”

    “丢，这里上千员工，我一个小门卫，哪知道什么子良子亮。你去问我们领导，保卫科在那边，拐个弯就看到。”大伯用手指一指。当时地方大工厂，保卫人员脾气一般都比较差，没有什么服务意识。在他们脑瓜里，他们才是这片区的爷，你们不在这里工作，他们才懒得理你。按照他们意思，工厂不开在这里，给这里人提供工作，否则这里人吃屎喝西北风。他们进入大工厂，仰首挺胸，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保卫科。待会我会去问。”陈晓冰递给门卫几根烟，“我先和你了解一下信息。有一个十八九岁女孩偶尔在这里等他下班回家，长得水灵，好看。”

    门卫接过烟，把照片拿过来仔细看一会，一把大腿，“哦，你这么说我就知道那个后生。我不知道他如何称呼。等他那个女孩是他妹妹。我没听他犯事，怎么惹上你们？上这里提人？”

    门卫大爷又补充道：“我想起来了。原来那是他妈妈啊。四十多岁，不输二十出头姑娘。他犯的是哪种？男女关系混乱？那小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他这气质和厂里那些弯腰驼背猴子差别很大，往那一站，眼不瞎都知道挑谁睡觉。该不会是被厂里寡妇拿下。他妈妈找你们来解套。小伙子识货，厂里几个寡妇不错。寡妇好啊，懂得多，他妈妈真是多事……”

    “阿叔，前两天你在值班吗？”陈晓冰打断问门卫。他说起来没完没了。

    “前两天，不是我值班。你去问我同事，他们值班。不过，每到月末或者周末时候，那位女孩子都在这里等她哥。”说着他指一下旁边亭子，“那里经常有搞对象的人在那里等人。一开始，我还以她是等她对象。”他在抽屉里拿起一个小糖果，“她自行车后架的篮子上塞满很多东西。这个糖果就是她给我的。她人很活泼，但是我和她没说过几句话。”门卫大爷说完，连续抽几口烟，似乎在回忆王金玲的画面。

    保卫科还没到，就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的说话声，空间不大，却坐一屋子人，每一个人都在抽烟，远处看，这屋子好像着火一样。门窗冒着烟。保卫科的人得知派出所的民警来调查，收住黄段子笑话。科长把电风扇调到最大档，吹散满屋子烟味，大风扇呼呼。

    进去后，肖勇与保卫科科长互换香烟，便和保卫科长简略说明，需要调查一下前两天上班保卫人员。保卫科长查看一下值班表，指着坐在门口一位五十多岁中年人，那就是肖勇他们要找的人。

    “老兄，前两天是你值班吗？”肖勇问。

    “前两天啊，是我值班。”老哥回答道，他拿眼睛看一下保卫科长。

    陈晓冰拿出王子良和王金玲照片问：“你见过这两个人吗？”

    大伯捋一下稀疏的头发，皱着眉头深思，“这两个人，我肯定见过。前天早上女孩子在等这位位后生仔。月尾或者周末，我经常看见女孩子等她哥一起回去。”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一起离开吗？还是分开离开？是同一个方向？”肖勇问。

    大伯继续说道：“我不确定他们具体什么时间点离开。大概是上午10点多，外面日头还不是很晒。他们离开一会，工厂就响起十一点的钟。”

    保卫科长接过话：“王子良母亲昨天来厂里闹过，她说我们弄丢他儿子，要赔她一个儿子。我们也不知道她儿子去哪。要不是这件事，我压根就不认识王子良。他安分守己，在厂里没犯过事，也没被领导表扬过，更加没有被那位员工举报耍流氓什么的。耍流氓可是这里接受最多的举报。”保卫科长总结：“没有举报，没自己犯过事。在保卫科就是三好员工。”

    保卫科的人很健谈，是个人都可以说上几句话。

    “王子良的工友在工作么？我们要去调查。还有他宿舍在哪里？我去看看。”肖勇起身说。

    保卫科很热情地带路，厂区很大，需要开摩托车，很快就来到王子良办公室。王子良属于机械清理部门，不用每时每刻待在车间里，需要他们清理机械时候，他们才现身。他工友正好清理完第一批榨糖机械，几个小伙子在车间办公室休息，正聊天说笑。突然看见保卫科带着两警察进来，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谁和王子良走得比较近。”肖勇开门见山地问。

    眼光扫过去，从左往右，一个个工友摇头且往同一个人身上看。最后他们推出一个代表，叫阿斌。

    “警察，我和阿良的确关系算比较好。但是我绝对没绑架他们。”阿斌说，“再说，我结婚。对她妹妹不感兴趣，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还没等肖勇问，他自己先撇清关系。

    “谁和你说他们被绑架？这些话别乱传。你别紧张，我们就是了解情况。”陈晓冰说，“前几天你看见他们吗？”

    对于两兄妹的常规见面时间和前天离开时间，阿斌和保卫科的人大差不差，目前来看，这一点没有什么值得深挖的地方。

    “他平时为人如何？有无得罪什么人？最近他有没有什么可疑举动？”肖勇问。

    阿斌和几位工友讨论几下，自己又回忆最近和阿良相处的情形。

    “他话不多，不抽烟不喝酒。我个人感觉他和我们总保持一点距离吧。”阿斌说完，其他工友纷纷点头认可这一说法，“我们的确偶尔一起开玩笑让他介绍妹妹给我们。但是仅仅是开玩笑而已。有时候，我也会和他一起骑摩托车回家，但是大部分时间也是我在说话。他基本就是嗯啊回答。后面，我便不大喜欢与他同行。”

    阿斌继续和其他工友交流，“他得没得罪人，我不清楚。他不争不抢，说难听一点就是一个透明人。只有别人得罪他，哪有他得罪人。我们这几个都是机械学校毕业就分配来这里。他估计觉得融不进去吧。当然这是我个人想法。”说完阿斌用手划过几个工友。

    “融不进去？”陈晓冰问。

    阿斌说，“他是走后门进来这里，平时话不多。我们几个喜欢一起玩。他对我们玩的东西不感兴趣。”随后说道，“我们只是喜欢去上网打游戏，不是去干什么违法事。”

    他继续说。

    “至于阿良有什么可疑举动。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三百六十天，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他在清理机械时经常犯的错误，前几天依然犯。这个工序都执行上百遍。他还是犯错。我们帮他掩盖。”

    肖勇问：“他有什么不良嗜好吗？比如赌博，吸毒，找发廊女之类的。”

    阿斌说：“警察，即使他有这些不良嗜好，我们关系真的没有好到他会把这些秘密告诉我们的程度。我们与他仅仅是普通同事而已。”

    其他工友的说辞和阿斌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保卫科的人带着肖勇两人去王子良宿舍。大工厂宿舍条件比肖勇去其他小工厂调查时遇见的宿舍好上几百倍。那时候很多地方还是旱厕。国企宿舍已经是冲水厕所。难怪这多人花大把钱托关系削尖脑袋都进来这里榨甘蔗。

    十二人一个宿舍，他的卧榻在最里边的上铺。估计是他进入工厂比较晚。下铺都被来早的人占据。说来奇怪，这个集体男宿舍卫生整理得干干净净，床上除了被子和简单几件工服外，没有乱丢袜子之类的男性宿舍“刻板现象”。陈晓冰在他的床上小心地翻找，期待能找到一些线索。他个人物品很少，和其他十一位舍友情况相比，没有显著差别。

    工厂午饭时钟响起，保卫科和王子良的工友们纷纷告辞，抬脚便就离开，奔向食堂。肖勇跟上阿斌问他最后一个问题：“王子良在厂里有无女朋友？”

    阿斌边走边说：“我不确定那个女孩是不是他女朋友。厂里人都说是。我们也没问他。不过我倒见过他们两人在一起走路，一起回去。老婆母夜叉，我可不敢关注女同事，要是我老婆知道，没有的事，也要来厂里闹，好不容易进来工厂，被辞退的话，就不好哩。”

    到了食堂门口，阿斌和肖勇说下午两点多时候，去包装车间问一下，很快就会找到那位女孩子。没办法，这个时间点不好打扰人家休息，于是回去给领导汇报今早工作情况。

    下午再去工厂，很快便找到那位女孩子。她工牌上写着：廖景兰。她，年纪十九岁，面容清秀，听见警察找自己，就跑过来问：“是不是阿良出事？”

    “现在还没找到他的人。你是他……”肖勇还没说完。

    “我是他女朋友。”这位叫廖景兰的女孩子立刻说，“他妈妈昨天来厂里找我，骂我狐狸精，说我藏着阿良，不让他回家。我就算藏着阿良，也没法藏他妹妹。”说完便不止的啜泣，“害得我被主管骂一顿。”

    “你们俩关系在厂里没公开吗？他的工友们好像都不知道？”肖勇问。

    “还没正式公开。我们俩小学同学。进厂后，偶尔一起上下班，就喜欢上对方。本想再过段时间再公开。他妈妈昨天一闹，女员工宿舍都知道。我现在就公开。”她抹眼泪，“警察，阿良什么时候回来？”

    肖勇想这孩子糊涂了。他要是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还需要在这里苦哈哈逮住任何有关联的人做调查走访。

    “这个我没法给你保证。现在我们都在努力找王子良和他妹妹。”肖勇说，“你和他妹妹接触过吗？”

    廖景兰摇摇头。“我和阿良的关系就是他妹妹告诉他妈妈的。可能是她妈妈要求她不要靠近我吧。他父母嫌弃我家穷，怕坑了他们家彩礼钱，配不上阿良。这是阿良亲口说他妈妈不同意我和他的婚事。我不管，我一定要找到阿良，非他不嫁。”

    陈晓冰接话：“这段时间，他有没有说离开这里，去省城工作。他得罪了什么人之类吗？”

    廖景兰摇摇头，“前几天，他还和我说，等过完年，就和我结婚。要是他妈妈不同意，就出来租房子。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要离开这里。他没有得罪过人。”

    接着两人便离开工厂回到所里向所长汇报工作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