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的飞机场有两个候机楼，出港大厅不大，在一楼，但是不知道今天怎么的，人特别多，挤满了人，我看着眼前的情况，猜想可能是初七上班第一天，商务人士又开始一年的忙碌了。

    出港大厅很吵闹，一会儿就出来一班旅客，拥抱的，拍视频的，哭的，笑的……

    看来也不全是商务人士，不不不！也许是商务人士，也许不是。

    人是很复杂的。

    大伙都奔着各自的目的而去。

    无数的目的地交织成一个城市的方向。

    我看着眼前感人的场景有点发呆，渐渐走神。

    我的目的地呢？

    ……

    距离长春1500公里外的海市，锦绣大路，与山河大道交会处，海市最繁华的地段，一栋百层的写字楼耸立在那，直插云霄，楼下大门，各种人进进出出，门口，游客纷纷仰头，拿起手机，调整焦距，都想拍到楼的最高处。

    更多的游客按照保安的指引，来到一个牌子面前，站在指定的位置，跟一排刻在大理石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合影。

    南方工业联合体。

    这七个大字好像有什么魔力一样，吸引一波又一波的人过来合影。

    大楼81层，整个一个大平层就是一间开放的巨大办公室，里面布满了格子间，上百号人穿梭在其中，初看杂乱无章，再看感觉好像一条条支流，一层一层的传递着工作。

    汇总到最后，是一个玻璃房间，透明的玻璃屋子内，是一个巨大的橡木办公桌，上面摆着三台显示器，对面的玻璃墙前，挂着一台电视，电视不断地播放着新闻，下面跑马灯地滚动着股票名称，但很奇怪，股票名称后面，股票价格都由几个符号代替，相当于空白。

    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三十几岁，短发，两眼炯炯有神，国字脸上写满了严肃，体格就是自小在外国长大的，上身特别壮的那种人，西服被他壮硕的身体撑起来，好像健美运动员一样，超级有型，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上的一个电脑屏幕，手指轻触键盘，随着一下下的按键按动，屏幕上期货的K线不断变化。

    正月初七，星期六，虽然是工作日，但今天股市按规定休市，看似平静地休市，经过漫长的假期，无数的资金如猛兽，等着第一个交易日的闸口打开。

    男人的背影像一只老虎一样，瞪着铜铃的眼睛，伸着带刺的舌头，看着变幻的曲线，嘴里自言自语。

    “钢材期货不断涨，铜期货也震荡起来，短短七天，就这么多变化，这样离线式的休假，弊端真的不少啊。”

    “铁矿石又涨起来，跟强盗讲道理，不如讲拳头……。”

    他还想说什么，玻璃门这时候打开，进来一个穿保洁服装的女人，四十几岁的模样，低眉顺眼，保洁服后面写着望海物业四个字，女人对着男人点点头，拿着扫把就开始打扫卫生，扫了一圈后，她走到办公桌旁边，收拾起纸篓。

    收拾完，保洁大姐提着垃圾离开。

    男人还是看着电脑屏幕，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小纸条，男人看了看玻璃外，大平层的几个摄像头，在一本书里悄悄地打开纸条。

    男人看见这几个字，眼睛冒光，腾的一下站起来，攥着小纸条，走到一个保险柜，左转右转地打开柜门，拿出一个文件袋，打开后拿出看了看，确认了里面的文件，推开玻璃门，穿过开放的办公区。

    办公区的人们看到他的到来，立刻变得努力起来，键盘打得噼啪作响，打业务电话都用喊来证明自己正在努力，男人对着人群微微一笑，表示看到大家新年第一天的努力。

    男人来到吸烟区，里面的人知趣的掐灭烟头，赶紧离开，一瞬间，房间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从西服里拿出一支雪茄，切掉茄帽，用小喷枪点燃，甩了甩，吸了一口，再点燃小纸条，丢到烟灰缸里，看着小纸条变成灰烬，用红色的烟头捣碎纸灰，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放了一点点炼奶，好多冰块。

    一口雪茄，一口咖啡。

    男人靠着橱柜，眯起眼睛，另外一只手拍了拍文件袋。

    半小时后，大厦的83层一间办公室内，这个男人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个老人面前，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摆着文件袋，老人戴着老花镜，一页一页地看着，旁边年轻的秘书这时候刚好端过来两杯茶。

    看到最后，老人抬头盯了男人半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见老人点头，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目光越过老人，看向老人身后海市的天际线，一直延伸到海东区。

    ……

    1500公里外的长春，龙嘉机场出港大厅，一个穿着淡金色羽绒服，穿着深蓝色西服裤子，黑皮鞋的男人，双手举着一张A4纸，努力地踮起脚，跟每一个从出口走出来的女人眼神对视，提醒她们看看自己举起的纸，他满脸是汗水，也顾不上擦掉，尽量在拥挤的人群里找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

    “四十几岁，微胖，黑色衣服，尹田华，四十几岁，黑胖，微色，尹什么来着？”

    我在人群里努力地寻找着心里默念的目标，念到最后，我已经念混乱。

    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就连拿行李的人都快走完的时候，一个穿黑大衣的女人出现，我跟看到救星一样，挥动我的A4纸。

    “尹女士吧，我是吉翔设备厂来接您的司机。”

    “哦，是我。”女人说完就把旅行箱交给我，接下来一句话也没说。

    我倒不惊讶，南方人嘛，都是面冷心热的。

    “哦，这边请，车在外面。”我微笑的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嗯”女人鼻子里哼出一个字。

    擦了擦汗，推着旅行箱，在前面引路，穿过自动门，穿过车道，又走了一阵子，来到停车处。

    外面很冷，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天上开始飘雪花了，女人不自觉地裹了裹衣服，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但她那单薄的小棉衣，可挡不住东北三九严寒的风。

    我们俩加快步伐。

    还好，车停的不远，几分钟，冻僵之前，就到了。

    嘟嘟！

    打开副驾驶，女人坐了上去，我立刻给她关门。

    外面雪花越来越大，飘飘洒洒的，随风刮来刮去，扫在脸上有点痛。

    打开后备厢，由于是第一次开，花了一分钟，才在钥匙上找到打开后备厢的那个按钮，放入行李，用绑带固定好，回到驾驶位。

    付费，出停车场。

    车渐渐热乎起来，女人的脸也有了些血色。

    从停车场到机场高速收费口还有将近3公里，这里限速，我也不熟悉，没敢快开，怕超速罚款。

    但我隐隐地感觉，旁边的女人似乎有些不耐烦。

    拿到高速通行卡，我轻踩油门，发动机轰鸣中，汽车的速度开始上来，眨眼间，就到了一百公里每小时，我没敢快开，第一天开这车，又赶上下大雪，为了安全，还是控制一下速度。

    车内很安静，暖风的声音微微作响，车外，路边的景物飞速地往后退着。

    我时不时地打开雨刮器，扫掉粘在玻璃上的雪花。

    “你是？”感觉速度上来，副驾驶的尹田华这才说出第一句话，废话练习的又问了一次。

    “哦，尹女士，我是司机，叫我小邢就好。”

    “你们李总怎么没来？”

    李总？谁是李总？我这车里加上你就两个人，不会你行李箱里还有一位吧，刚才抬着时候感觉挺重的！

    第一天开车，我就中大奖了，协助杀人犯往边境跑路？

    “哦，对不起，我们老总刚好遇到一点点事情，真是不好意思。”我反应如闪电，随口就来。

    说实话，这李总是谁，男女我都不知道，感觉这女的脾气挺大，难道在挑理？嫌弃我这级别接待不够水平？

    你别小瞧我，也许以后你这辈子会经常提到，来东北是我老邢亲自开车接你的！

    幻想归幻想。

    感觉气氛有点不对，想到这里，我决定走高速，这样四点多的晚高峰就不会堵在路上，绕是绕了些，多花几块钱，我一定要把这差事做好。

    只要把这人送到酒店，我就算完活，至于她在酒店里跟谁使劲，那就跟我没关系了，人啊!就是折腾，把那点精力折腾出去，乏了就消停了。

    想到这里，悄悄地在手机上换了一条路线，调低音量，让夹子音消失在近乎无声的驾驶室内。

    “你们这里太冷了。”刚过了一个限速摄像头，随着外面闪光灯闪烁，女人再次开口说话。

    “那我再调高暖风温度，马上就热乎起来。”说完，我把温度调到30度，调大出风量，一股燥热的风从出风口迅速吹出。

    “我第一次来东北，但我身边都是东北人。”女人情绪平稳了一些，但语气有点奇怪起来，显然，这热风起到了作用，嘴灵活多了。估计是刚才下飞机，她没赶上摆渡车，自己扛着行李，追着摆渡车一路到出港口吧，铁人第四项，三九天扛行李比赛？想到她冻得鼻涕都过河，还扛着行李的样子，我强忍住笑意。

    东北人？她在跟我说话。

    “哦，是啊，这些年，我们这边走出去的人多。”我看着前面空空的高速路，心里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东北人开始离开自己的家乡。

    “这些人为什么要离开呢？”女人听我这么一说，立刻来了精神。

    热风带动车内空气循环，温度上来，女人把裹在身子上的大衣打开。

    “为了赚钱呗，是不是？”我近乎自问自答地说着。

    “可是你们赚的钱，在海市能买上房子吗？今年，有些地方已经接近八万一平米了。”

    “这么贵！！！”

    “我说的还是便宜的呢！好一些的，接近十万。”女人说完，用手比了比“十”这个数字。

    “那就租房子吧。”我惊讶地摘掉墨镜，确实被她说的吓了一跳，也就是说，我北湖的房子，如果房证办下来，最多最多在海市买个大一点的厕所，还是老破小的厕所。

    “如果是租房子，好地段的房子，五十平方米上下的，要七八千一个月，这些东北人一个月才赚多少？”

    “天啊，太高了吧。”听到一个月要七八千，我确实吓了一跳，长春一千多就有不错的房子了，二三千就能租到很好的了。

    “你们东北人离开家，努力工作，可是大部分钱都流入我们的口袋，值吗？”

    这话听着有点刺耳，但真的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