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问题让车速慢了一点点。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说话间，就到了绕城高速，一片穿天杨树立在路的两旁，看着雪越下越大，随手指着外面被厚厚白雪覆盖的黑土地问道。

    “尹姐，你看外面的大雪漂亮不？”这个话题转的有点硬，但我真的不想跟她杠这些事，你赚你的钱，我开我的车，我姿态放得很低。

    “漂亮，我们那边也下雪，但东北这里太穷了。”女人也不掩饰，也许是没听明白我要转话题的意思，也许就是故意，她继续说出自己的观点。

    穷？确实！

    我沉默了一下，用左手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提醒自己第一天上班，不能得罪任何人，包括客户，感受到疼痛，我打开雨刷器，擦干净玻璃，隔着明亮的玻璃，外面漫天雪花飞舞，高速公路两旁渐渐像迷雾一样，看不清远处。

    就在这时候，天也渐渐地暗下来，东北的黑夜，总是那么着急地降临。

    我打开大灯，拨动到远光，瞬间两条光柱，如火烧一般把前方照得通亮，一片片小雪花在其中飞舞。

    我淡淡地说。

    “尹姐，我们东北人就像一个个小雪花，每一个雪花都舍不得离开雪国，也许是命运，也许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他们变成水滴，离开自己的故乡，随着环境变换形状，他们很小，很轻，当再次遇到寒冷，他们还会变成漫天大雪，那时候就会改变这个世界。”

    “改变世界？说得轻松，拿什么改变？资金呢？”尹田华转过头，语气轻蔑地说。

    资金二字，更是重音说出来。

    “只要有人在！一切都会有的。”

    我微微一笑，看着大雪纷飞的前路，中二且肯定地告诉她。

    “东北人嘴硬的我见多了……”

    这话越说越僵。

    “感觉出来你对我们有偏见，但你知道吗？任何人都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乡，没有人想离开自己的妻儿，更没人想把年迈的父母留在家中……，你们海市当年不也是大批的出国吗……”我越说越气，第一天上班，下午就遇到一个这样的人，这是南来的杠精更会杠吗？不行今天就辞职，什么人啊！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人好像莫名被说到痛点，说完这句话，她沉默地扭过头。

    外面风雪依旧，车快速前进，卷起无数雪花。

    我倒不生气，两世为人，有些事需要用实力来证明的。

    东北人口流失是事实。

    ……

    雪越下越大，当我把尹田华送到酒店，再开车回到单位的时候，已经接近5点半了，刚进公司大门，车还没停稳，电话就响起来。

    有点习惯的接起来。

    “你在楼下等着，晚上你陪老板跟客户吃饭，吃完饭，把他送回家，车不用送回来了，明早联系。”

    甜腻的声音熟悉的从电话那边传来，我在驾驶室内，抬头看着办公大楼的玻璃墙幕，黑夜里，绿色的墙幕后，一个女人的身影站在玻璃后面，灯光前，她低头看着我这里。

    隐隐约约，是一个穿着女款大衣，西裤，梳着马尾辫的身影。

    我愣愣的望着身影，回忆昨天的记忆，想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很可惜，完全想不起来。

    这女人真英雄，第一天就让我把百万豪车开回去？

    瞬间脑海里出现无数支线，例如八折卖了豪车跑路。

    例如晚上开豪车去拉滴滴，遇到女首富逼我展示才艺。

    我忽然身体猛地一震，都三十五岁了，必须放弃上面的幻想，紧张的看看手机时间，如果现在！赶一赶时间，去菜市场批发点白菜，装在后备厢，开到我们北湖开发区吾悦广场去卖，多少能赚点的。

    我到时候就把车后门一打开，在白菜上盖上我的羽绒服，一定很好卖的，那人特别多。

    “大白菜，新鲜的大白菜，2元一斤”我模拟的喊着，忽然发现我心肠有点黑，应该1.98元一斤，让大家舒服一点。

    叮！

    微信来消息，打断了我创业思考。

    谁还用这么土的消息提醒？

    哦，是我。

    我低下头，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发现一个小丸子头像旁边，多了一个+1的红色小点。

    关春蕾！

    “下班了吗？下午怎么样，一切顺利吗？微笑表情包。”

    瞬间心情起飞，快乐充满头脑，瞬间淹没了下午杠精带来的不爽。

    我举起手机，凑到嘴边，按下语音键，开始语音留言。

    “下午遇到了个杠精，跟你分享下……”

    叮！

    “太好了，快跟我说说。”

    关春蕾几乎是秒回，秒回才是真感情。

    “下午三点我去飞机场接客人，……那时候还没下大雪，哦，对了，下大雪，你怎么回家？”

    “没事，我从单位走回去就好，正好路过桂林路，买一点好吃的，空气好新鲜，下雪真的可以洁净空气。”

    “哦，那很好。”我心里想着，如果下班能走回去，应该关春蕾的家距离单位不远吧。

    唰！一条条语音发出去，那边一个个表情包回过来，越说越顺。

    其实也不用床，我也能吹好每一个牛的。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我老板一直没下来。

    “……邢哥，你晚上还有事？”

    “嗯，陪着老板去吃饭。”我一边幻想着跟客户推杯换盏，一边给老板拍马屁的画面，在我的帮助下，客户大笔一挥，签下无数订单，我跟老板功成名就的场面。

    “哦，那很辛苦啊。”

    “谢谢关心，你注意保暖，哎！我老板出来了，一会聊。”

    “好！”

    还想聊下去的我，看到公司办公楼大门里走出一个男人，对我这边挥了挥手，就站在大楼大门前不动了，我马上给汽车打火，开车灯，把车开到大门口。

    我老板还是坐在后排。

    “走，去樱花日料。”老板的声音尽显疲惫，可能这小子手机游戏输了一下午？我心里猜测着，在手机导航输入目的地。

    就在这时候，叮，导航屏幕浮现一条文字留言。

    “加油，邢哥，你一定行！”

    短短几个字，如太阳一样，把我的内心照亮。

    打开大灯，轻踩油门，拨动雨刷，擦干净挡风玻璃，我转着方向盘，在大雪漫天的黑夜里前行。

    ……

    万达地下负二层停车场，我坐在车上，看看时间，已经晚上7点30了，看着车顶的雪化成冰水，沿着挡风玻璃滑落，此时此刻说实话，有点小饿，但这个商场没有美食城，走了一圈，最便宜的拉面，都要二十几块，看看自己的银行卡，还是尴尬的走了出去，想去外面找个小饭店解决，又怕老板随时下来，只好忍着。

    正想出去找个便利店，买个面包，牛奶的时候。

    铃铃铃！

    电话响起

    《老板》！

    立刻接起来。

    “你上来，4楼，在富士山包房。”

    “好。”

    我感觉电话里，我老板的舌头有点硬，应该是喝多了。

    七拐八拐，从直梯到了四楼，找了一圈，看到一个RB料理店，门口的招贴是一个瞪着眼睛男人的RB浮世绘，隐隐有三味弦的音乐，我说明来意后，服务员很客气，把我引入一个画着富士山的包房。

    女服务生推开包房后，我发现里面只有我老板一个人，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前面的料理小台上，堆满食物，我不由得吞了下口水，围着小桌，摆了几个清酒壶。

    他对面几个小桌子上摆满了食物，筷子原封未动放在旁边。

    拖鞋，进入包房内，一时我也不知道该坐下，还是站着，女服务生看我进去，慢慢的把拉门门关上。

    料理桌上客户那边碗筷一动没动，我心里明白七七八八，如果我没猜错，生意是泡汤了，再看我老板，带着半醉的失落。

    “来，来，陪我喝一杯。”

    “喝酒？谁送你回去？”

    “哦，对，那这样，服务员！服务员……”

    我这时候才发现，我老板喊服务员的状态，有点像东北人，可是很奇怪，他平时又有南方口音。

    拉门打开，女服务生探头进来。

    “来个矿泉水，对了，你要凉的热的?”

    “凉的就好。”

    “不嫌弃你就坐我对面，他们一口没吃。”

    “服务员，上一套新餐具！”老板说完这几句话，酒劲就上来了。

    我看见那些料理一动没动，立刻制止女服务生。

    “不用，这筷子都没抽出来，我用这些就好。”

    女服务生听我这么一说，又看看了我老板，我老板点了点头，她就关上拉门，拿矿泉水去了。

    “哦？”我老板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只见他举起清酒的酒杯，对着我说。

    “你看，这是清酒，算服务费一杯几十块，味道跟水一样，这行业真赚钱啊。”

    “老板，你少喝点。”

    第一天见面，我也不是自来熟的那种人，但出于职业礼貌，我还是劝了劝，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第一天工作，很多都是迷迷蒙蒙的。

    “我最近，不喝酒睡不着觉。”

    我对面的这个男人捂着自己的肚子，说完又干了一杯清酒，要说这清酒什么都好，就是后反劲，我看着老板桌子上的食物，猜测老板是空肚子喝了不少。

    外面敲敲拉门，门打开，女服务生递过来一瓶冰镇矿泉水，完事后，又把门关上，这时候，整个屋子里就剩下我跟我老板两人。

    “我好羡慕你们这群人，可以有休息的时候。”他有点醉意的指着服务员，又指了指我，就这一会功夫，我老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抬手就是一个干杯。

    这么喝？算不算公款自己吃喝？

    老板几杯酒下肚，八成是空腹喝酒，酒劲很快就上来，他彻底醉了，随之话多起来，听的出来，这个男人压力很大。

    我从他话里东拼西凑的了解，这次宴请的是上级汽车厂采购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根本不给面子，饭都不吃，就走了。

    他反复说，这群人就是针对企业的现状，穿小鞋。

    听他吐槽，我心里一阵暗淡，可能真的跟发哥说的那样，这个企业遇到难关了。

    一边听，一边把味道寡淡的RB料理吃完。

    到了后来，我越吃越上瘾，日料讲究的是食材的新鲜，这个店基本上抓住了精髓，我不但吃了旁边那一桌，连我老板的也被我吃的七七八八，吃到最后，我肚子圆滚滚，而我老板的舌头也越来越硬，查不出个数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由于吃的太认真，只听了一部分，反正他说，我就点头就是了，没多久他累了，挣扎的起来，买了单。

    在我惊讶的眼神里，我老板扫码消费两千五百多。

    也就是说，我兜里这点钱，刚好够这顿饭。

    饭店老板看着我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立刻奉上一包卫生纸，看我呆呆的样子，又拿了一包。

    拿到两包纸巾，我心态一下好起来，感觉这个店可以，我老板应该总来的。

    人啊人，好奇怪。

    我扶着他走回地下停车场。

    ……